高尚曾經提醒安祿山,要提防顏真卿!至少,要把顏真卿從平原郡調走。
平原郡地處河北東部,地域狹,土地貧瘠,人口稀疏,這個郡的地位,不僅比不上常山,就連一般的郡都比不上,最多只能算是個三流郡,而且,平原也不在大軍南下的必經之路上。不論是在戰略上還是經濟上,都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地方。當初,安祿山把顏真卿放在平原,只是看在顏杲卿的面子上,給他一個安身立命的落腳之處。
況且,顏真卿是個出了名的疏狂書生,在河北一代,他誰都看不上眼,只對他的大哥顏杲卿十分尊敬。而顏杲卿對於安祿山的忠誠,是不用懷疑的!
所以,安祿山看在顏杲卿的面子上,沒有採納高尚的建議。
不過,范陽大軍南下,所過郡縣,都是安祿山的親信,一路上的郡縣,可謂是簞食壺漿,送迎大軍,而大軍未經過的其他河北郡縣,則是紛紛給南下大軍送來糧草輜重。只有平原郡,直到現在,也沒見一粒糧食送過來!
這讓安祿山心頭很是起疑。
只是,擺在安祿山面前的迫切目標,是大唐的東都洛陽!在解決洛陽之前,安祿山無暇、也沒有心思顧及一個的平原郡。
現在,顏真卿還是沒有送來一粒糧食,卻送來了一幅字!
「大夫,卑職以為,顏真卿心裏有鬼!」高尚道:「我十八萬大軍南下,最急需的是糧草,前天,節度府諜文下達各郡縣,諸郡縣紛紛派出糧隊送糧,唯獨平原郡,顆粒未見!這也就罷了,我聽,顏真卿在平原城裏,徵召壯丁,修築城牆。大夫,我看他是有二心!」
嚴莊笑眯眯地道:「高大人多慮了!安大夫揮軍南下,將建不世之功!河北諸郡是我大軍的根基,諸郡秣馬厲兵深溝高壘,也是奉大夫之命,鞏固後方,顏真卿此舉,並無不妥。況且,平原郡一向貧瘠,今年又遇上暴雨水災,平原糧庫空虛。顏真卿曾經來信,具言糧草不足。所以,臣以為,平原不送糧草也罷。重要的是,顏真卿的這幅字,可抵得上百萬糧草!」
安祿山哈哈大笑。
古人相信,天有梁,地有柱!天梁又稱天極,八根巨大的柱子,佇立在地面,與天極一起,支撐着天穹,合稱「天極八柱」。
在古人的心目中,天極八柱是世界的支撐,宇宙的憑依,如果八柱失衡,天極傾斜,就會引發天崩地裂,天下大亂。
天極八柱,被儒家進一步引申為維繫人間秩序的綱常,是政權統治的定海神針!
如今,顏真卿把這四個字送給了安祿山,他就是承認了安祿山君臨天下的合法性!
同時,這幅顏真卿的真跡,向世人昭示,以顏氏兄弟為代表的河北士子,倒向了安祿山!
得士子者得天下!安祿山懂得這個道理,這一,他比楊國忠強!
或許,楊國忠也懂得這個道理,但是,無賴出身的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獲取天下士子的認可!
「天極八柱」不是糧食,但卻是安祿山造反大軍的精神食糧!
有了這四個字,將士們將相信,跟隨安祿山,是受命於天!
「大夫!卑職還是以為,顏真卿不可不防!」高尚高聲道。
嚴莊笑道:「高大人,你也太多心了!一個窮酸秀才,守着個荒僻城,就算他有二心,又能成什麼事!況且,他堂兄顏杲卿對主上忠心不二!」
「可是……」
「常山城裏的事,辦的怎麼樣了?」安祿山打斷了高尚的話,轉移了話題。這個時候,他不想在顏真卿這個疏狂秀才身上多費口舌。
「顏杲卿派人來稟報,事情已經辦好了!」田乾真道:「寶劍已經鑄成,那個名叫步雲飛的鐵匠,將親自向義父獻劍。」
嚴莊補充道:「顏杲卿已經傳出風聲,聲稱寶輪寺開出了五色桂花,桂花樹下天降玄鐵寶劍。如今,常山百姓爭相傳頌,都這是天降聖人的徵兆。」
「顏杲卿打算如何安排步雲飛?」
「顏杲卿已經安排人手,步雲飛獻上寶劍後,立即將他斬殺滅口,他出不了常山城!」田乾真道。
安祿山眉頭緊皺:「這就能保證不走漏風聲嗎?」
嚴莊急忙道:「臣已命人給顏杲卿傳話,一同鑄劍的工匠和雜役,一共四十人,一併滅口!」
安祿山靠在了鐵輿上,發出滿意的鼻息,把手裏的橫軸捲起來,遞給了田乾真:「阿浩,馬上派出飛騎入城,把這個交給顏杲卿!」
「交給他?」田乾真不解。
安祿山的眼角,發出詭秘的微笑。
嚴莊會意,拱手道:「田將軍,叫那個步雲飛,把這四個字,刻在玄鐵寶劍之上!」
天極八柱,隱喻救世主!而這四個字,與天降玄鐵寶劍合為一體,更加能夠凸顯受命於天的神聖!
安祿山相信,當他高舉鐫刻着「天極八柱」的玄鐵寶劍時,三軍將士會情不自禁地山呼「萬歲」!
田乾真有些猶豫:「義父,按計劃,我們要在午時趕到常山,現在只有半個時辰了。末將擔心,步雲飛來不及。」
「那就延後一個時辰!」安祿山道:「讓三軍原地紮營。」
今天,安祿山必須得到那柄玄鐵寶劍,以昭示三軍。但是,事關名正言順,必須做得完美!
他的內心,還是存在着深深的自卑——胡人在中原大地上做皇帝,在血統門第論如日中天的公元八世紀,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高尚抗聲道:「大夫,平原郡不可不防!」
「嚴先生,你先下去歇息一會!」安祿山的笑容,顯得很是勉強。
田乾真急忙道:「義父,要不,讓李歸仁率一千精騎前往平原,聲言幫助顏真卿築城,以觀其變!」
「你看着辦吧!」安祿山不耐煩地揮揮手:「秦怎麼樣了?」
「蔡希德親率五百輕騎守衛在常山驛館,萬無一失!」嚴莊俯首道。
安祿山的嘴角,露出一絲獰笑。
胡笳聲起,在原野上匯成一股的洪流響徹四方!
「君不聞,胡笳聲最悲,紫髯綠眉胡人吹,吹之一曲猶未了,愁煞樓蘭征戌人……」
……
公主車駕沿着狹窄陡峭的山路,崎嶇而行。
一夜馬不停蹄的奔波,護送車駕的一百多常山健卒疲憊不堪。
離開常山城的時候,是五更天,車馬沿着滹沱河一路向東,到達滹沱河支流棉河河口時,已經是正午時分。
進入綿河河口,就是太行八陘之一的井陘。井陘狹窄陡峭,隊伍行進速度大大減慢。
常山以西到綿河河口,是滹沱河形成的沖積平原,一馬平川,無險可守。而一旦到達棉河河口,地勢陡然上升,太行山高聳入雲的峭壁,如同是一道鐵牆,截斷了一望無際的平原!沿着綿河河道的井陘路,如同是一扇面向河北的窄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棉河實際上是太行山的一道斷裂帶。在綿延起伏的太行山脈,這樣的斷裂帶不多,總共只有八條,而棉河河道所形成的井陘,則是這八條斷裂帶中,最為重要的一條。
井陘是太行第五陘。由「井陘」東出,可直達河北重鎮常山,入華北平原;西出,進入河東,直通大唐的龍興之地太原府,進而轉入大唐的心臟關中地區。
井陘就是河東乃至關東的門戶!
只是,大唐立國一百多年來,井陘的這一門戶地位,並不突出。
這是因為,大唐一統天下後,再也不存在來自河北的威脅!相反,作為大唐軍事重鎮的河北,反倒是河東的重要屏障。
所以,井陘關是不設防的!
一百多年來,四方旅客沿着這條山間道,穿梭於河北、河東之間。道雖然狹窄崎嶇,卻是異常繁忙,行人如梭,店旅相連。
而今天,道上卻是空空如也。
只有護送公主的軍馬,在積雪的山路上,緩緩前行。
一淡青色的四人轎子裏,秦緊緊扶着圍欄,隨着轎子的上下起伏,心頭忐忑不安。
遠處,陣陣蒼涼雄渾的胡笳聲,透過太行峭壁,在崎嶇狹窄的山路間迴蕩。
秦手裏,緊緊握着一把銀光閃閃的剪刀。
剪刀巧玲瓏,花團錦簇,那更像是一件裝飾精美的工藝品。
不過,秦知道,這把沒覺美侖的剪刀,不僅僅是女紅工具,更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利器!
刀刃分開,就是兩把鋒利的匕首!秦從來就沒見過如此鋒利的刀具,她的一縷劉海不經意間飄到了刀刃上,劉海無聲無息地斷成了兩截。
這是步雲飛為她打造的限量版剪刀,天下再無第二把!
被選入皇宮的時候,秦什麼都沒帶,只帶了這把剪刀!從那時起,這把剪刀就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體!
那是她的依靠!
因為,她知道,一旦陷入絕境,她該如何使用這把剪刀——拔出來,刺向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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