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又瞧了一眼袁洪荒,說道:「我瞧見這老先生一手拽着個小姑娘,跑得飛快,一手拿着羅盤,正是咱們陳家的,那小姑娘懷裏抱着的嬰兒又是鬼嬰,這還能不動手嗎?」
叔父說道:「我瞧得出他的手段確實是袁家的,但是玄門中傳言,當年嵩山論道之後,他就暴病而亡了,怎麼今天又突然在這裏遇上?道兒,你們沒弄錯……」
叔父的話音未落,旁邊忽然「噗」的一聲響,卻是袁洪荒仰面狂噴出一口血來,身子連連搖晃,幾欲摔倒!
我和明瑤、阿羅都駭然失色——這袁洪荒受的傷當真不輕,老爹的相術也當真厲害!
叔父也不禁朝老爹瞥了一眼。
那袁洪荒擦了把嘴角的血,搖頭苦笑道:「輸了,輸了,瞧你們的相貌年紀,應該都是陳天默的兒子吧?」
老爹點了點頭,道:「晚輩陳漢生,忝為麻衣陳家族長。他是我二弟陳漢琪。我們兄弟不知前輩真實身份,斗膽出手,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好說。」袁洪荒咳嗽一聲,道:「陳天默有子如此,自當笑傲江湖,袁某無能,生出的兒子更是蠢豬愚狗一般,咳咳……」
這話既誇讚了陳家兩代人,又損了袁家兩代人,老爹和叔父面面相覷,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才好。
袁洪荒突然伸出手指着我叔父,問老爹道:「你是族長,你的本事比他還要高吧?」
老爹道:「我們兄弟的本事是一樣的,只不過我擅相術,他精相功。」
「相功我比不過他,相術也一定比不過你了……」袁洪荒沮喪道:「輸的一敗塗地,一敗塗地!唉……」
老爹道:「袁老前輩過獎,愧不敢當。」
明瑤卻訝然一聲,奇道:「袁老先生,你現在不糊塗了嗎?」
我心中也奇怪,袁洪荒這幾句話說的很是清晰連貫,神智倒像是恢復如常了。
袁洪荒苦笑道:「剛才的那一口血,將我胸中塊壘盡數吐出來啦,恍惚間,我竟然想起來了自己做過的許多荒唐事情,實在是不能再糊塗下去了……」
袁洪荒能清醒過來,我心中真是替他高興,畢竟他曾有恩於我們,明瑤也道:「恭喜前輩了!」
只阿羅還有些恨恨的瞪着袁洪荒,眼神之中十分憎恨。
袁洪荒扭頭也看向了阿羅,道:「小阿羅,袁某教子無方,累你潘家滿門遭殃,實在是對你潘家不住!」
阿羅「哼」了一聲,不置一詞。
袁洪荒又道:「那小畜生雖然已經伏誅,卻也難償這深仇大恨,袁某的縱容之罪,也無可饒恕,這條命,你拿了去吧!」
此言一出,我登時大吃一驚,阿羅也不由得愣在當場——先前袁洪荒反覆包庇自己的兒子、孫女,一再護短,激起了大家的同仇敵愾,更叫阿羅憤恨難平,現在他卻願意舍了自己的命,來叫阿羅寬慰,實在是大出眾人意料。
老爹和叔父不明所以,只站在旁邊,也不插言過問。
袁洪荒見阿羅不吭聲,道:「怎麼,信不過我了嗎?我行事無端,但還算說一不二,從不食言!小阿羅,你不動手,難道是叫袁某自行了斷?」
袁洪荒神色坦然,不像是作偽,阿羅目不轉睛看他了半天,眼中突然流出淚來,道:「就算是要了你的命,那又有什麼用呀?!我父母還有我大哥的命又能回來嗎?我弟弟能像當初那樣安然無恙嗎?」
「那怎麼辦?那怎麼辦?」袁洪荒吶吶道:「大錯已經鑄成,實在是無可挽回,但願我這一條老命,能消去你心中的一絲怨氣吧。」
說着,袁洪荒抬手就朝自己的天靈蓋拍下!
「慢!」
阿羅陡然大喝一聲,袁洪荒的手已經挨到了頭皮,猛地止住,抬眼去看阿羅,道:「你還有什麼吩咐?」
阿羅道:「你就這麼一死了之,豈不是太便宜你了麼?」
袁洪荒先是一愣,隨即點點頭,緩緩的放下手來,道:「是太便宜了。小阿羅,你說吧,要怎麼處置我。零碎苦頭不妨多叫我吃一些,只要你能出氣,我全都認了。」
「阿羅。」我連忙說道:「留情!」
袁洪荒既然願意以命抵債,已經算是極為難得了,他雖然有教育不當和護短的過錯,但罪不至死,更何況士可殺不可辱,阿羅要是想法子折磨他,還不如一劍刺死他算了。
阿羅卻不理我,只看着袁洪荒,說道:「你們袁家是世家大族,是江東的名門啊,可是卻出了袁重渡這樣的敗類!說到根子上來,就是做父母的管教不嚴。他一個人,就能掀起這麼大的風浪來,袁家還有那麼多人,如果再出出一個袁重渡,那不是要害更多的人了?」
袁洪荒愕然道:「小阿羅,你的意思是叫我殺光袁家所有的人?」
「我可沒有那麼狠毒!」阿羅道:「袁老爺子,你難道除了打打殺殺,就沒有別的本事了?現在袁重渡死了,袁家沒有領頭的了,如果你能回到袁家,誰不服你?」
袁洪荒猛然醒悟,道:「你是叫我回去約束袁家的人,把一大家人都管好!」
「是的呀。」阿羅道:「你相術厲害,能瞧出人是好是壞,但凡是壞人,你就多加懲治,把他教好,不讓他出來害人,然後再找出一個好人來,做你的接班人……這不比要了你的命要好的多麼?」
聽到此處,我才終於鬆了一口氣,阿羅終究是寬宏大量,我還是誤解她了。
袁洪荒又是欣喜,又是慚愧,道:「確實比殺了袁某好些,我這就回去,看看族裏哪些個人是作奸犯科的,絕對不饒,哪些個人是良善之輩,就定個接班的。」
言罷,袁洪荒朝阿羅深深一揖,又對我們拱拱手,轉身踽踽而去。
老爹看着他的背影,嘆息一聲,道:「一代宗師,可惜了,命不久矣。」
我一驚,連忙問道:「老爹,怎麼這麼說?」
老爹道:「他面上昏暗光浮,眼神疲乏無主,印堂雜色不定,是神衰氣滯之相,命元將盡。」
我不由得心中黯然,老爹的相術修為已臻化境,向來百百中,所以才得了「神斷」的綽號,他既然這麼說,那袁洪荒必定是活不久了。
其實細想之下,袁洪荒一生蹭蹬,為人既不磊落,又不匿瑕,心中始終以當年論道敗北之事為奇恥大辱,隨後連遭變故,好友、兒子、孫女全都命喪卻不能保護,今天又與我叔父拼鬥受了內傷,實在是到了身心俱疲、油盡燈枯的境界,豈能長久?
但是,想到他最後終於能放下一切包袱,泯滅恩仇,我又着實替他高興……
「你就是潁上蔣家的大姑娘?」
正自悵惘,突然聽見叔父的話,一回頭,便聽見明瑤說道:「我是明瑤,陳二叔您好!」
「好,好。」叔父對明瑤點點頭。
我生怕叔父會因為明瑤的相貌而說出什麼話來,或者作出什麼表情來,好在叔父神色舉止都沒有異樣,而且還微帶笑意,道:「你性子厲害不厲害?」
明瑤一愣,渾沒料到我叔父會問出這樣的話來,頓時張口結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一時窘迫異常。
我連忙替她答道:「大,她好着呢,不厲害!」
「那可不中!」叔父嚴肅道:「你太老實,娶個媳婦兒要是不厲害,將來吃不完的虧!」
「啊?!」我又驚又羞,萬萬沒想到叔父竟然是這個意思。
明瑤早已經是面紅耳赤,腦袋深深低下,躲到我身後去了。
「老二!」老爹橫了叔父一眼,埋怨他不該把話說的太直白,叔父便不再吭聲。
我心裏一陣迷糊,又一陣歡喜,明瑤的性子其實厲害着呢,怎麼不厲害?可叔父怎麼知道明瑤要給我做媳婦?哦,是了,一定是老爹把兩家定親的事情說給叔父聽了。
看來,叔父是不會反對了,就是娘那裏,不知道她變了主意沒有……
老爹為了打破尷尬,轉言說道:「閨女,你開始說不來,可到底還是跟着弘道來了,真是讓你爹在家好操心!」
明瑤在我身後嘟囔道:「我沒跟他,我是自己來的……」
老爹一笑,知道女孩子臉皮薄,也不再多說,只是道:「沒事就好,我瞧你福厚,料你沒事。弘德呢?」
「在裏面的坑洞裏。」我說:「在那裏犯暈呢,這兩天忍飢挨餓的,也沒少挨打。」
老爹聽說沒事,也不去看,嘴裏說道:「不爭氣的東西,叫他吃些苦頭好得很!你的本事倒好像高了許多。中,中!」
叔父道:「道兒的氣確實倒是比之前足了,我瞧應該是幫了這幾位朋友的光。」
叔父的目光瞥向阿羅、封從龍和李玉蘭,我便引薦互相都認識了。
老爹目光落在李玉蘭身上,說:「這位姑娘的體型輪廓瞧上去似乎是那紅背蛛母的女兒,但神態又不像,那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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