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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箏感覺到掌心一緊,是碧落在用手指的力度表達堅定的決心,她忽然有些羞愧。
平心而論,她不願做韓王的女人,除了心理上無法逾越的那道血脈倫常,恐怕更多的是因為驕傲,畢竟她如今寄居的這具身體,與韓王並無一絲一毫的關係。可她曾是夏朝身份最貴重的女孩兒,生來便高高立在九天雲端之上,後來又嫁給了世間最尊貴的男子,她的教養和自尊,令她絕無可能去做別人的侍妾。
便如蕊花夫人那樣得到了韓王的寵愛和依戀,可出身卑微的農女,連晉封的機會都沒有,所謂夫人的稱號,不過只是在自欺欺人。就算做到了側妃,能與司徒聽雪比肩,那又能如何?只是叫着好聽罷了,可實質上仍舊不過只是個妾。
她如今的身世坎坷,如同浮波之萍,可這點骨子裏長就的傲氣,卻還是有的,她寧肯嫁與貧妻,也不做貴妾。
顏箏歉疚的是,她以為碧落受過困窘和苦難,便一定願意藉由韓王得到富貴榮華,但她身上能有的骨氣,碧落也一樣能夠擁有啊。在通往荔城的馬車上,她分明聽見了碧落所說的話,可為了自己的私心,她卻還是提出了那樣自私的建議,她說過要珍惜碧落這個朋友的,但她心裏到底還是將碧落擺在不對等的位置,她始終覺得自己高碧落一籌。
幸好,碧落沒有答應。
她臉上有些訕訕的,咬着唇低聲說道,「碧落,對不起……」
碧落輕輕笑了起來,她拿食指輕輕地戳了下顏箏的眉心,啐了一口說道,「你我之間何須如此?」
她頓了頓,忽然正色說道,「聽黃婆婆說,司徒側妃會將新入王府的姬妾分院落安置,倘若你決定與我一起幫助月喬,那在入韓王府之後,咱們一定要法子知會她一聲。月喬姓蘇,聽說她族叔是戶部尚書蘇正徹,不看僧面看佛面,司徒側妃不會為難她的,她一定有辦法讓咱們跟她住在一起。」
住得近些,才好方便彼此照應。
顏箏沉沉點了點頭,「比起洛姬,月喬的確是更好的選擇,她聰慧敏銳,而且還沉得住氣。」
在荔城令夫人的花宴上,她曾見過蘇月喬一面,如碧落所說,在江南而來的這些美姬中,月喬的容色並不出挑,但舉手投足間的沉靜穩重,卻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比之張揚高調的洛姬,月喬更令人安心。再說,除了月喬,她也沒有別的人選了,不是嗎?
心裏有了打算,就如同黑暗裏燃上了火燭,冰天雪地中生起了柴堆,有了底氣和希望。
甚至,在馬車駛入韓王府大門的那一刻,顏箏覺得,她和碧落相互交握着的手都不再顫抖了。
黃婆婆催着眾人下了馬車,顏箏和碧落跟在隊伍的最末端,從青石刻花的地面懷着莫名複雜的心情向內走着,在經過重重高大的儀門之後,又走了約莫小半刻鐘,終於停在了司徒側妃的明淨堂前。司徒側妃並沒有見她們,只是安排了一個嬤嬤出來瞧了一眼,連明淨堂的門都不曾讓進,就引着她們去了王府最西側的四季園。
四季園看起來並不小,內置四座小院,匾額上分別掛着春夏秋冬四字。春院居於正中,屋宇最大,洛姬便先去佔了正屋,夏秋兩院臨水而立,景致最好,美姬們也飛快地選定了自己的房間。唯獨冬院處在最偏僻的角落,四周並無什麼優美的風景,看起來也不甚寬大,便沒有人搶,顏箏與碧落相視一笑,便都將殷殷目光轉向月喬。
蘇月喬輕輕笑了起來,臉上並無任何不快的神情,「既然大家都已經選好了屋子,那我和碧落箏箏就住冬院吧。」
她轉身衝着那嬤嬤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又以溫和而懇切的聲音說道,「初來乍到,也稱呼您?」
那嬤嬤的臉上平靜無波,語氣平淡極了,「老奴姓周,姑娘稱呼我一聲周婆子便行。」
她迎了蘇月喬和顏箏碧落入了冬院,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說來還是姑娘有眼光,這冬院看起來雖然小,但其實卻不然,主屋與東西兩廂間隔着花壇,能隔開聲響,誰也吵不到誰。不像前頭春院,屋宇雖大,但幾間房隔得太近,誰屋裏頭有點事都瞞不住人。也不像夏秋兩院,景致雖好,但臨着水,蟲子多。」
蘇月喬笑着點頭,從袖中摸出一兩黃橙橙的金子,悄悄地遞了過去,「我姓蘇,閨名喚作月喬,自今日起,我和碧落箏箏便要長住在冬院了,以後恐常常要叨擾周嬤嬤了,若是前頭司徒側妃有什麼指示,還煩請您能提先來與我們知會一聲,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留着給您裁身新衣裳穿吧。」
周嬤嬤的眼神中帶着幾分詫異和歡喜,她許久不曾遇見過出手這樣闊綽的美姬了,但到底是明淨堂的老人,她很沉得住氣,並沒有將心思顯露太多。
倒不曾推辭,動作熟稔地將金子沒入袖中,像是一件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那般,語氣平直地說道,「蘇姑娘客氣了,若是冬院裏缺什麼物件,您儘管來找老奴,吃食若有不合心意的,您也知會一聲。」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便忙又說道,「已經過了未時,廚上該早已經準備好了午膳。幾位先自個收拾收拾,等會便有熱騰騰的飯菜用了。老奴還要去和司徒側妃回話,便不在這擾了幾位姑娘清淨,若有什麼事,便叫冬杏,她是負責冬院的灑掃丫頭。」
周嬤嬤說完便去了,沒有一絲猶豫和遲疑。
蘇月喬皺了皺眉,以時下的兌價,一兩金可得八兩銀子,這並不是小數目,足夠小戶人家過上大半年。因為周嬤嬤是司徒側妃身邊的人,又極有可能將來還有機會打交道,所以她才會下這樣的重本去籠絡,誰料到周嬤嬤大大方方地將金子收下了,但卻一點表示都沒有......
所謂的一斑而窺全豹,周嬤嬤的處事,許多時候代表着的是司徒側妃的態度,看來,韓王府以後的日子,過起來並不容易。
她隨即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有些為難地說道,「這樣說來,冬院裏只有冬杏一個丫頭了,而且周嬤嬤還說,冬杏是負責灑掃的......」
蘇月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從前隨身伺候着的丫頭總有五六個的,這一路而來,駱總管不許她帶侍女,她凡事將就,過得有些辛苦,原以為到了韓王府便就好了,哪怕只撥給她一個丫鬟,她也能繼續將就着過下去的,誰料到司徒側妃這樣狠,一個院子竟只留一個灑掃的丫頭。
沒有屬於自己的丫鬟,倒並不只是生活上平添了許多艱難,更重要的是,沒有耳目,她無法打探到想得到的消息,沒有替她做事傳話的人,有些事做起來便束手束腳。就好像耳目口舌都被人堵住,她現在被束縛在這個狹小的院子裏了,到底要怎樣才能培養自己的勢力?在陌生而危機重重的韓王府,她不管是想獲得韓王的寵愛,還是取得不容小覷的地位,都必須儘快扶植自己的勢力。
而現在,司徒側妃從一開始便給她設置了阻礙,令她舉步維艱。
碧落這些年來習慣了自己親力親為,倒並不覺得沒有貼身伺候的丫頭是件多麼為難的事。顏箏也覺得有些不方便,即將面對的那些生活瑣事,離開了碧落的幫助,她恐怕是一件也做不好的,但比之有個陌生人與她時刻相對,她還是寧肯花些心思重新學習如何照顧自己。
蘇月喬見顏箏和碧落臉上的表情呆愣愣的,似乎並未察覺到不撥給侍女其實是司徒側妃的故意刁難,心裏便有些無奈,但隨即她卻又沒來由地鬆了口氣,覺得心裏某個提起來的角落,終於徹底地被放了下來。
但她從來不將心思掛在臉上,仍舊笑容溫和地對顏箏說道,「正屋寬大,箏箏身上還有傷,便去睡正屋吧。」
顏箏與碧落對視一眼,抬起頭來,直直地望進蘇月喬的眼眸,她低聲說道,「月喬的面相端華雍容,是註定能夠富貴的人,正屋該由月喬住才對,我和碧落願意住在東西兩廂。」
她沒有將話說得很明白,但她想蘇月喬一定懂她的意思,在四季園挑選屋子時,她和碧落並沒有像其他美姬那樣搶着要春夏秋院的屋子,而是靜靜等待蘇月喬開口,那時,蘇月喬就該懂得她和碧落的意思。
果然,蘇月喬深沉而探究的目光在顏箏和碧落的臉上不停打量,良久,她終於笑了起來,「那我便就不客氣了,冬院的主屋我住下了,若是冬院富貴了,那不論主屋還是側屋,總是能夠同沐恩澤的。」
她話音剛落,只聽外頭園子裏傳來一陣喧囂,那個叫冬杏的丫頭急匆匆地進了來回稟,「王爺在鶴翠堂飲宴,聽說從江南四府來的美姬們到了,便傳諸位姑娘過去呢。」
蘇月喬深深吸了口氣,正要到園中跟隨眾人過去,卻被顏箏叫住,「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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