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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飛馳,終於趕在晌午前入了韓城。
韓王府近在咫尺,顏箏和碧落都沒有了玩笑的興致,她兩個神情緊繃,臉上都寫滿化不開的愁緒。儘管這一路之上都不斷在自我暗示,韓王也許並非是傳聞中那樣可怕的存在,但有些印象一旦深入人心,就根深蒂固,很難再改變了。不論是顏箏還是碧落,都覺得近在眼前的這座府邸,絕非花團錦簇的富貴場,而是烈火烹油的閻王殿。
而現在,她們正一步一步駛向煉獄和煎熬。
車廂里一時靜寂無聲,顏箏也再沒有入荔城時那樣的心情去欣賞韓城的街景。
她心裏想,按照這些日子以來的見聞,所謂韓王的暴.虐.淫.逸,應只是表象,不管是永帝刻意散佈,還是韓王有意藏拙,坊間那些不堪的傳聞不過只是上位者的需要罷了。而韓王肯這樣犧牲名譽,是為了麻痹永帝的注意,單看北地嚴密的防守,以及荔城一路行來的風土吏治,窺一斑而得全豹,她便知曉韓王胸懷宏塹,他運籌帷幄中,圖謀的是整個夏朝天下。
這樣的人,想來也並不屑與她們兩個區區弱女為難的。
只是,韓王並非閻羅,並不代表韓王府就是個好相與的所在。
先前顏箏聽碧落提及過,韓王元湛今年才十八歲,永帝曾給他賜下皇城瑞國公的嫡長女蘇氏為正妃,可惜蘇氏長到及笄前夜暴病夭折,韓王便至今沒有再續婚約,是以韓王府內並無正妃。偌大的王府後院美色如雲,這些年從各地采進的美人無數,但能在韓王心中佔一席之地的,卻僅只寥寥數人。
安慶侯司徒顯庶出的女兒司徒聽雪位份最高,是永帝親冊的側妃,她掌理家務,是韓王府最位高權重的女人。蕊花夫人慕黃衣出身雖然卑微,不過只是臨州郊外的一名農女,論容色在韓王府眾多美姬之中也算不得秀絕,但身段妖嬈長袖善舞,一曲霓裳艷.舞,絕妙非凡,韓王對她寵愛非凡。而去歲駱總管從泰州蜀州甄選回來的白姬和柔姬,近來也風頭頗盛。
碧落聽黃婆婆說過,韓王對寵愛的女人十分寬容愛護,但對厭惡的女人卻十分殘忍暴烈,韓王府里有過一夜恩寵從此飛黃騰達享受榮華不盡的幸運兒,卻也有過被韓王一腳踹下床榻當場斃命的可憐人。倘若要想在韓王府里出頭,那就要使盡渾身解數討好韓王,令他駐足停留,否則要麼悽慘地死去,要麼在後院裏永遠靜寂,因為到了明年此時,便又會有新人進來了。
可要得韓王的青睞,又豈是一件那樣容易的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女人的地方就有爭鬥,倘若是許多女人爭取同一個男人的寵愛,那則勢必是要頭破血流了的。
顏箏生長在皇城最富貴的公侯府邸,見慣了後院女子之間延綿不斷的傾軋,而後.宮又是最大的修羅場,明爭、暗鬥、毒殺,為了聖寵、子嗣、權勢以及富貴榮華,陰謀算計迭出,笑裏藏刀不絕,陷害栽贓不休,後院女子間的戰爭沒有硝煙,但卻是世間最殘酷的角斗,不死不休。
她很清楚,韓王府後院的醃?事,絕不會比任何一家公侯府邸的少。倘若僥倖能在韓王的虎爪下逃生,也未必能夠安然無恙地躲開韓王府那些女人們的冷箭,那些前一刻還爭鬥得你死我活的宿敵,在遇到共同的敵人時,總是會異常團結,她們這群美姬是新來的,勢必要受到更多的刁難和尋釁。
這一點,她嫁給少帝元忻五年,在幾次進選秀女中,早就已經見識過了。
不論如何,眼前都是一場非死即生的硬仗,除了韓王,韓王府的眾多美姬都有可能在她艱難的求生之路上給予重重一擊。而想要活着,安然無恙地活下去,活到與繆蓮正面交鋒一決勝負的那一天,她必須要儘快建立一個強而有力又牢不可破的同盟,推舉一個最有可能得到韓王寵愛的同伴,竭盡所能幫助她強大,然後躲在她的庇護之下生存。
這是目前她所能想到最好也是唯一的方法。
顏箏目光微動,轉眼望向不停絞着手指的碧落,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咬了咬唇問道,「碧落,你有想過要在韓王府出人頭地嗎?」
她頓了頓,接着說道,「如果你想,我可以幫你。」
碧落是整個車隊中,她唯一信任的人,倘若碧落願意,那她很樂意付出全力去扶持碧落成為與司徒側妃蕊花夫人一般鼎立於韓王府的女人。
前世,她年幼時就被確立為皇儲妃,閨閣中所學的一切都是為了將來母儀天下。可祖父顏緘真知遠見,知道若是完全以一個皇后的標準去教導她,則她端莊有餘之外,難免失於無趣,便是中宮的地位穩若泰山,但抓不住皇帝的寵愛,再鮮艷美麗的花朵也會很快凋零失色。盛錦年華,她難道真的要成為一具雍容華貴的扯線木偶嗎?
所以,祖父便從江南最負盛名的青樓花重金秘請了幾位鴇.母,在皇城南郊的安國公府別莊,私下教導了她兩年,從歌舞到彈唱,從舉止到眼神,再到如何迎合男子的心理,以及床榻上的諸般小意趣,她當時雖覺羞澀,但思及未來後.宮嚴峻可怖的情勢,卻也認真地學了。
後來與元忻成婚之後,元忻性子綿軟柔和,與她初時便十分恩愛,哪怕後來稱帝之後廣選秀女,卻也從不曾冷落過她,這些私下裏學來的奇.淫.巧計倒並沒有怎樣用到。倘若不是他太過愚孝繆太后,因此而偏寵繆妃,在許多事上都失去了君王的決斷和立場,空有一副維護她的心,卻並無一絲果決,其實他……也尚能算是個好夫君的……
想及此,顏箏的心驀然一緊,她連忙收回思緒,衝着目光呆愣地望着她的碧落說道,「若是你想要得到韓王的寵愛,成為與司徒側妃和蕊花夫人比肩的女人,在韓王府安然無恙地活下來,甚至活得比她們都好,我……可以幫你做到的!」
碧落張着嘴怔怔地望着顏箏發愣,她知道顏箏在說什麼。
她是在皇城長大的,家裏曾擁有過西街最大的綢緞莊,來往光顧的客人不少,其中不乏有些高門大戶中有臉面的管事僕役,常來常往,有時候便能聽到許多公侯府邸的軼聞奇事。她曾聽說過,安烈侯府與她同齡的那位小姐,並不是安烈侯夫人所出,而是昔日皇城最姿容卓絕的花魁所生。
從前她年幼,並不曉得花魁是什麼意思,可這些年來被輾轉倒賣,經歷得多了,見識自然也廣了。她現在知道,花魁是美人中的絕品,是令得男人們神智瘋狂日思夜想的天仙,是連位高權重的官老爺們都低聲下氣俯身跪舔只求一夜春風的尤>
而顏箏,聽說她跟着生母長到四歲上才回到侯府的,既然她敢這樣信誓旦旦地說「可以做到」,那說不定月姬離世前,曾給過她什麼迷惑男人的秘法。
碧落便開始猶豫不決。
她幼時生活寬裕,後來遭遇家變,從此陷入了人生的沼澤泥潭。這些年來,她受過太多的苦,幾度掙扎在生死一線之間,早已經厭倦了受人壓迫欺辱的生活,假若上天能降下富貴榮華,令她富足安定地過完下半輩子,那她定然萬分感激樂意接受。所以,顏箏的提議,她有些心動了。
然而,她又很清醒,靠獻媚男人獲取的富貴得來絕不會容易,並且還未必長久。也許她真的能夠在顏箏的幫助下,很快擄獲韓王的心,得到韓王的專寵,成為韓王府的夫人乃至側妃,享用潑天富貴和數不盡的榮華,但那決然不是只要坐享其成便就能唾手可得的,她必須要不斷地爭鬥,與司徒側妃斗,與蕊花夫人斗,與所有想要分享韓王寵愛的女人斗。
孤木難以成林,獨木無以為舟,她的敵人太多了,顏箏在時她或許還能支撐住,可若是她走了呢?又或者,她也成了自己的敵人呢?娘親常說,有多大的碗吃多少飯,自己不過只是個出身卑微的商女,這樣大的場面,她撐不住的。
再說,富貴固然誘人,然而經歷過淒風楚雨的她,如今最需要的卻只是安定啊!
碧落抬起微垂的頭,平靜的目光裏帶着一絲滿足,她笑着搖了搖頭,「箏箏,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在入荔城之前,我就曾說過的,碧落這生從不求富貴顯達,只想要平安地活着,從前如此,現在如此,以後……也是如此。只要能夠活着,是在韓王府的後院中默默無聞地孤獨終老,還是忍着心裏的委屈成為韓王的女人,對我來說,都沒有區別,我只是想要平安地活下去而已。」
她細長的睫毛輕輕抖動,卻伸出手指向前方,「但你的想法很對,孤軍奮戰確實是太難了。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幫助月喬,她生得雖然不如你我,但卻頗有才華和見識,最緊要的是,她有你我都沒有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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