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激動了幾天的雪梨這日破天荒地從紫宸殿告退後就真的「告退」了。
回御膳房和子嫻汀賢打個招呼,然後乖乖回去睡覺!
躺在榻上卻睡不着了,想想剛才的事就好興奮——陛下跟她說,只要她別在羅烏使節來前把自己累壞了,他就許她到宮宴上一觀究竟,還可以去行館待幾天!
雪梨自然而然地被這個挑起了興趣,沒見過啊,從來沒見過羅烏使節……哪個國家的使節都沒見過!
於是接下來的數日,雪梨既要抓緊練廚藝、又要保證自己睡夠時辰,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七月中旬,羅烏使節一行近百人抵達大齊都城洛安。
行館在十幾日前就已準備妥當了,就在皇城之內,一處頗為講究的宅子。
六尚局都派了宮女宦官過去,各有各的分工。近前服侍的大多是尚儀局和尚寢局的,其餘四局各有一處小院,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尚食局的這處院子是三進,頭一進放各樣食材,次進全是膳間,最後一進住人。
御膳房派過來侍奉使節們平日膳點的,只有雪梨、子嫻、汀賢三人,崔婉她們皆留在宮裏為宮宴待命,這邊掌事的是尚食局的司膳方氏。
這樣一來,雪梨她們三個御膳房的人特別引人注目,又是三個小姑娘,手腳麻利地做事倒也活躍氣氛。
辰時的時候外面傳了話進來,說羅烏使節已進洛安城門,先入宮覲見,大約晌午便可到行館來,宮女間很是起了一陣交頭接耳。
而在使節進入皇城之前,又有人傳話來說,陛下要到皇城前的城樓上迎接,准許她們去看個熱鬧。
行館裏好一陣歡呼!
可即便是「看熱鬧」,一行人也還是規規矩矩的,宮女宦官各成了兩列往外去,到了皇城門邊的大道上,即有御令衛持刀攔在兩側,一丈一人排得齊整威武,宮人們只能在遠些的地方看看。
隔着皇城的大門,依稀能聽到外面洛安城的喧鬧。
但皇城裏就是這麼安安靜靜,任何時候都井然有序。只有皇親國戚們住的地方,總是寂靜得高不可攀一樣。
雪梨探頭張望着,遙見一人從宮中策馬馳來。
衛忱騎着馬前前後後檢查了一圈,確定各處皆無差錯時方鬆了口氣。再往旁邊一瞧,一眾前來圍觀的宮女宦官也沒添亂,心情十分地好。
目光稍稍一定,衛忱馬鞭輕揚,朝那邊行去。
「雪梨。」他一笑下了馬,旁邊的御令衛會意退開,雪梨福身:「衛大人!」
都好久沒見了。她被汪萬植刁難那會兒去找他,他恰好不在;七殿下生辰那陣雖是衛忱幫着查小院的事,她卻也沒碰上。
這麼算起來,上回見他的時候還是新年呢!
「長個子了。」衛忱打量着她笑道,又問,「陛下讓你也去行館了?」
雪梨點頭:「嗯!不過宮宴的時候我也會回宮去的,陛下許我去宴上看看!」
歡喜之情溢於言表。衛忱禁不住也笑了一聲,又道:「在行館有事可以找我,那邊歸我管。」
原來他是負責這回使節覲見的官員啊!
雪梨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覺得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會過得很有意思!
如此等了一刻,好生感受了一番皇城的肅穆後,有御令衛疾馳而來,向衛忱抱拳:「大人,御駕已離宮。」
周遭驟然騰起的那種興奮與好奇太明顯了,雪梨就算日日都見得到皇帝,一時也被這氣氛帶得心裏亂跳,隨着眾人一起張望過去。
但是皇城這麼大,現在還什麼都看不到呢。
又過了將近一刻,才見紅黑的鹵簿浩浩蕩蕩地靠近了。
再近一點,就可以看清楚天子步輦了。但方才還在好奇張望的眾人不約而同地不看了,齊刷刷地拜了下去,山呼萬歲的聲音震天響,擋在前頭的一眾御令衛都被震得心裏一栗。
皇帝下了步輦,後面的步輦上是惠妃。
從惠妃搭着宮女的手移步下來起,兩片隊列齊整的御令衛就都低了頭。
皇帝稍等了一等,帶得惠妃走近時似有意伸手挽她,惠妃卻立即止了步,微笑欠身,垂眸不言。
皇帝微微蹙眉,倒未說什麼,若常向前走去。
登上城樓的石階一共兩條,是在城門兩側向左右鋪下,皇帝向右一拐,目光甫一抬,就注意到那邊一眾正施大禮的宮人。
「衛忱。」皇帝低道。
衛忱立即上前候命,皇帝睇了眼惠妃,想了想:「隨行宮人不多,行館若有熟悉御前禮數的,叫上來。」
她肯定想看熱鬧。
皇帝言罷便舉步往城樓上去了。衛忱一愣,旋即明白他在說誰。
竟已到這個份兒上了麼?
他回一回神,扭頭叫人:「雪梨。」
雪梨跟着衛忱一起登上城樓的時候,皇帝與惠妃已在城樓正中站定了。
這天的天氣很好,蔚藍的天空上有幾朵白雲點綴得適當、又不掩陽光。那陽光將皇帝一襲玄色冠服照出光澤淡淡,城樓下,是洛安城裏的萬民歡呼。
「好熱鬧啊……」雪梨心覺震撼,感慨的聲音都有點發虛了。
衛忱一笑:「你若愛看人聲鼎沸,來年新年的時候告個假。」
「新年?」雪梨怔怔,衛忱頷首:「除夕夜陛下會來這裏與民同樂,天上是煙火、地上是歡呼,盛世奇景。」
她被他的話挑起了好奇,轉念想想又已失望起來:新年告假是不可能的。新年時最忙了,宮宴一場接着一場,還要為覲見的朝臣們備點心,連睡覺的時間都少之又少。
幾丈外,天子神情謹肅,淡看着腳下的喧鬧無動於衷了許久,終於輕道了句:「真熱鬧。」
身後半步遠的地方,惠妃微微欠身:「是,恭祝陛下國運恆昌。」
皇帝一時無話。心裏忽然覺得,好像一切都客套得太過了。或者說,一切都被惠妃的這句恭祝襯托得客套太過了。
他側頭一睇她,語中略帶了點說笑:「說句別的。」
惠妃淺怔,復又抿笑:「國泰民安,萬事如意。」
皇帝輕吁了口氣,興味索然。目光稍挪,俄而一定。
就在惠妃後面不遠的地方,看上去就跟另一個世界一樣。
也不知在聊什麼,雪梨眉目間笑意盈盈的,腳下偶爾還那麼輕跳一下。衛忱也眉眼帶笑,她一跳他就按她肩頭,從此處看去,一派輕鬆,和他眼前的死板完全是兩個模樣。
腳下的雀躍聲猛地高了一陣。
皇帝抽回神思舉目看去,是使節團近了。
浩浩蕩蕩的一行人,為首的那個執着旌節,旌節上紫紅的綢旗隨風輕揚,是羅烏王室慣用的顏色。
皇帝稍上前了一步,似有什麼力量無形中壓了下去,底下的呼聲戛然而止。
謝昭淡視着下面近在咫尺的一行人,心下冷峻而笑,倒想看看他們敢不敢現在就自行免了大禮。
旁人也都緊懸了一顆心,靜靜地等着。
須臾,雪梨看到為首的使節深深長揖,後面隨行的眾官員隨之長揖,再往後的女眷也躬身施禮。
旁邊的衛忱面色陡然鐵青。
天子的神色被冕前的十二旒覆着,看不清楚,但雪梨依稀能看到他廣袖下的手一緊。
「不知天高地厚。」衛忱冷然切齒。
雪梨一滯,茫然間正要問他怎麼了,他手一扶刀,已徑自朝石階走去。
皇帝偏首看看,強定口氣,招手讓雪梨上前。
雪梨望見他的神色,連呼吸都窒住了。
「你跟衛忱一起去宮裏傳句話,告訴尚食,接風宴提前到今晚。」皇帝道。
原本是明晚。
「諾。」雪梨福身應下,覷一覷,又問,「陛下還有別的吩咐吧……」
他看上去像是話沒說完。
「嗯。」皇帝被她問得稍一笑,目光從使節團眾人頭頂一掃而過,「告訴尚食,今晚要你定一道菜,是朕的意思。」
啊?!
雪梨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意思」嚇得差點往後跳。
為羅烏使節接風的宮宴要她定一道菜?
「陛、陛下?要什麼菜?」她驚魂不定地望着他。
「隨你,你想一道能唬得住他們的菜便是。」皇帝淡泊而笑,續上的鼓勵之語道是誠懇,「你比旁人心思活,這事交給你了。」
他也是片刻前對比惠妃和她時才恍然意識到這一點,前些日子光覺得她傻了,差點忘了她其實還是個靈巧的小姑娘。
不止是在規矩上不死板,在做菜上更不死板,他明明見識過的!那道冰糖雪梨、還有做成小白花形狀看着很有食慾的桂花松糕,都很不錯。
但雪梨自己可是一點底氣都沒有。站在皇帝面前,神色掙扎得都快哭了,薄唇翕動地踟躕了半晌,大着膽子問:「那如是奴婢沒辦好……」
她想求個免死金牌,結果他悠悠一笑:「不會的。」
雪梨感覺就像直接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她好想跪下求饒!
深吸一口氣,一步步蹭下石階,心下一道道地過着菜譜,等走到衛忱面前的時候,她已經淚眼婆娑:「衛大人……」
衛忱正為方才所見而不忿,還得定着心神囑咐行館的事宜,陡聞哭腔一愣:「怎麼了?」
陛下要逼死我了……
雪梨把這話噎了回去,強吸口氣:「陛下讓我們進宮傳個話,還說、說要我備一道能唬住羅烏人的菜!」 御膳房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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