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譽遞了炷香與蕭襲月,密室光線略顯昏暗,燭光下他的面龐比之平日更加的安寧,深邃幽深的眼眸點點清輝,那麼看着她,似飽含了許多的情緒。可,他終究什麼也沒說,愈加顯得那雙眼睛深沉而滄桑。
蕭襲月看着秦譽的眼睛猶豫了片刻,還是接過了香來。
他的眼神里那不經意的一絲淒清,讓她心頭一動。
蕭襲月對着那兩塊牌位持香跪拜。
「我知道,你一直在疑問我與高太后的關係,你要的答案,便在這兩塊靈位上。」
「這是先帝的靈位?」雖然是問,但蕭襲月的語氣是肯定的。
秦譽袖子輕輕擦拭了那靈台上的灰塵。
「沒錯。當今皇帝不是我生父,而是我兄長。我是先帝最么的兒子。」
蕭襲月雖然方才已經猜想到了,但是,這要她如何相信?
「可是,可是二十年前你出世的時候,先帝已經病故四年了!怎麼可能……」蕭襲月突然頓了頓,恍然大悟,「難道說,其實先帝當時並沒有病故,而是,而是被高太后軟禁起來,對外宣稱病故了嗎?」
秦譽眉間攏緊,乍現一分恨意,周身散發出的氣勢如寒冰一樣懾人,沒有像別人憤怒時那般的摔東西或者咒恨,只是聲音低沉冰冷了許多,但卻是更加讓人從心底里害怕。
蕭襲月連同後背每一根汗毛都是一寒!秦譽真正發起怒來有多可怕,她前世是見過的。鹿原一戰,他中了她與秦壑布的陷阱,士兵死傷無數,他背水一戰,揮劍而斬,地獄修羅一般,硬是將殘兵殺出重圍,而後臥薪嘗膽數年,才有了徐州一戰的大捷。
她記得,不管過去多少年,她都無法忘記那是秦譽的模樣,渾身浴血,如同血鳳,那一雙眼睛盯向她的眼睛如燃燒的火焰一般,飽含了許多複雜的情緒,似要將她盯穿了去。
蕭襲月回過神來,看着眼前秦譽的背影。
一切,恍然如夢。
「當年,父皇雖病重卻無性命之憂,與高太后衝突不斷,高太后蓄謀對外謊稱父皇病重不治而崩,實際上將父皇囚禁在密殿之中,後九年,才真正的駕崩。」
蕭襲月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生母,便是當年後宮中一個不受寵的妃子,也應不受寵,才逃過一劫,沒有被高太后毒殺……」
蕭襲月越聽越心驚。這皇廷之中隱藏的秘密竟如此複雜,枉她活了兩世,現在才知道這天大的秘密!
秦譽之母,是個姓班的才女,出生江南班氏貴族,入宮之後從美人受臨幸封妃。可惜,也就是一夜恩寵,景帝便再沒有想起過這萬千美人中的班氏美人,直到被秘密囚禁,高太后將班氏美人一同囚禁在那宮中照顧景帝,才重新得寵。二人如**妻一般在暗無天日中過了四年,直到秦譽出世。那時候,外頭的天地早已變了,高皇后變成高太后,文帝已經在龍椅上坐了四年有餘。
高太后半年才到密室中見景帝和班氏美人一回,這次一見,怒不可遏!她一生討厭背叛,最恨景帝身邊的寵妃,沒想到班氏美人竟然違背了她的旨意,和景帝不光有了私情,還懷上了孩子!彼時,那孩子已經足月了。
高太后處死了密殿中負責看守的太監和侍衛,將班氏美人斷手斷腳,處以極刑,卻在臨刑前,孩子出世。孩子出生那一刻,便是班氏美人身子在血泊里死去的那刻。
那個,出生第一眼就看見自己母親滿身鮮血、斷手斷腳死去的孩子,就是秦譽。
蕭襲月聽到這裏,心揪得生疼,一直以為秦譽是在文帝與高太后的寵愛下長大,才是如此的桀驁和霸道,卻並不知道,他那冷硬的外表下,鮮血淋漓的身世。
怪不得,怪不得時而覺得這個男人神秘莫測,捉摸不透。若他被人看透,那便是死期吧……
「對不起……」蕭襲月突然對着秦譽的背影道。
「你有什麼好對不起我的?」秦譽轉過身來,唇邊帶了冷意的笑。
「……」她只是為曾經對他的那般想法而愧疚。
「你是在同情我?」秦譽眼睛一眯,具是危險和冰冷。
「不,我只是……只是了解了你更多的東西……」
他卻是冰寒散去,莞爾一笑,將她的手握住。「給你的那鐲子,是我母妃唯一留下的東西,若你還對我有所顧慮,我便只能把天下打下來,交你手裏,以示我的真心。」
蕭襲月心湖被他的話震得驚濤駭浪,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為何能說得這般輕飄飄的。
「可是為何偏偏是我?」蕭襲月一直不明白,為何他能這般篤定的說出那麼重的話,重到,讓她一時不敢輕易接受。對她而言,接受便是認可,認可,便是要燈蛾撲火一般的不回頭、走下去。
秦譽展開雙臂將她環住,那麼纖弱的一個女子,抱在懷中,如同一朵風雨中飄搖的花兒,沒有牡丹的傾城絕艷,卻嬌嫩秀美,讓人無法克制自己的想疼惜。
「沒有為什麼。我不是要你愛我,只是要你不要喜歡上別人,讓我對你好。」再重的承諾都太虛空。好在這一生,他不是孤單的,她總算看透了。曾經多麼怕,會再重蹈覆轍。
「默不作聲做什麼?默認不作數的。」
「……」
「說!願意還是不願意,願意我就疼你,不願意,我就立刻把你丟出宮去,你我……永遠不再見!」秦譽語氣陡然一肅,說不出的陰沉嚴厲,如同將軍對小士兵。
他是認真的。蕭襲月知道。若她說不,他絕不會再見她,他向來說一不二。
「給我一天時間考慮考慮,可好?」
秦譽鉗着蕭襲月的雙臂猛烈的搖晃幾下,語氣似已忍無可忍——
「你他-媽考慮了一輩子還沒考慮好麼?別說一天,一盞茶的時間我都不給!痛快點兒,這輩子要我當你男人,還是要別人!」
蕭襲月被他箍着,搖着,吼着,如同柔弱的小花兒被他狂風暴雨似的摧殘着,退無可退,躲無可躲。
「我是姑娘家,要嫁誰你還不許我考慮了!你怎地如此無賴!」
「老子哪點兒不好了?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材有身材,要地位要學識,老子敢說第二沒幾人敢說第一!蕭襲月你還挑東挑西挑個什麼?!你莫不成怕老子沒銀子餓着你不成?」
他又是一頓吼。蕭襲月被逼急了,他要箍着她、要搖着她,她就捶他、踩他、撞他。
「秦譽你不可理喻!」
他語氣乍然一寒,石室中如同寒風吹過。
「這麼說,你是不願了?」
蕭襲月被他盯得渾身發冷,咽了咽唾沫。明明他不過二十來歲的嫩頭青年,怎地,怎地氣勢這般懾人,她竟然完全震他不住。
「……」
秦譽見她猶豫不決不說話,徹底火了,結實的手臂一撈,將她夾在手臂下,不知摸了個什麼機關,另有一扇石門打開來,赫然是一間物品擺設床榻一應俱全的寢屋。
蕭襲月看見那床榻,嚇住了。「秦譽,你幹什麼!放我下來!你再這般粗魯無禮,我就——」
「你就如何?」秦譽一下將她甩在軟榻上,棲身壓去,卻遭到蕭襲月全力反抗。這丫頭,拼命起來勁兒還挺大,又要制住她,又不能傷到她,還真是不好拿捏。
這小東西就是天生來讓他頭疼的!
蕭襲月見秦譽撲來,已經腦子裏炸開了鍋。「不,我不願,我不願!!你放開我!」
秦譽一愣之後,怒氣沉沉,手上加大了力道。
「現在由不得你願不願,老子先把你硬辦了,看你還從不從。這輩子,你休想再折騰老子了!」
「禽獸!你這禽獸!!」
秦譽突然停下動作來。
蕭襲月像條蔫兒的小花兒,軟在他懷裏抽抽搭搭的,淚水亮晶晶的一顆一顆的落。
「你哭什麼,我又不會欺負你……」秦譽語氣也軟下來,擦去她臉頰上的淚珠兒。這女子真的活了三十幾年了麼?
「胡說!你現在不就是在欺負我嗎!」蕭襲月怒瞪。要比暴-力,她哪裏敵得過他那一身硬邦邦的肌肉。氣得直抹淚。
「唉。」秦譽嘆了口氣。
蕭襲月只覺環着她的懷抱,突然溫柔了下來,耳邊,是秦譽略無奈的聲音。
「你啊你,裝蒜裝盲。說吧,我該把你怎麼辦。」看看自己,他也不像活了幾十歲的男人,倒像個一門子被女人沖昏了腦袋的嫩頭兒青了。好不容易得到手裏捏着了,怎麼也不能輕易丟了,守了那麼久的兔子,好不容易餵肥了,卻被別人捉了去吃了,那他可真是不划算透了。
蕭襲月只顧抹眼淚,不答話。
「好吧,你不想說,我也不強求,日後……日後你願意見我,就來找我,不願意見我,我也不會再去騷擾你。太后這裏,我會頂着。」
秦譽抽身,剛離開床邊,袖子卻被扯了住——
蕭襲月側臉,眼睛看着地面。
秦譽一挑眉梢——奶-奶的,就知道這女人不逼不行!
秦譽微微一勾唇,眉梢眼角染上亮色,可臉還是陰沉沉的。
「你,可以再問我一回……方才,方才我沒有聽清楚……」
又裝蒜。
秦譽棲身上前,一手撐在蕭襲月身側,一手挑起她尖尖的小下巴,對上她那對水汪汪的黑眼睛。她亮着一雙大眼睛,那麼毫無防備的瞧着他,直亮進了他暗無天日的黑暗心底。秦壑總有一日會後悔,錯過了真正的美人。蕭華嫣那種牡丹,哪裏有這野花兒夠勁道,這一眉一眼兒的,看着就惹人疼。
「蕭襲月,你再這麼看着我,老子就要犯錯了!說吧,這輩子給不給老子睡?」
蕭襲月皺眉。
「不是這句!」是那句願意給他機會,就讓他護她,不願意給他機會,就永遠不再見、不再騷擾。
「我就知道你是裝蒜!反正結果都一樣,那句太長,你直接說吧,一句話干-不-干?別拖泥帶水的。」他早想敞開心扉問她了。
蕭襲月被他連番激了幾回,終於也怒憋了一口骨氣。
「干!你若對我好,我就干!」
秦譽唇角彎得越發好看。她倒是狡猾,說來說去還是留了餘地。
秦譽硬朗的懷抱溫柔的抱住她。「好,如何對你不好了,就差沒把心掏出來給你了。」
「……」蕭襲月心裏一暖。還好,還好而今的秦譽不知道上一世他們之間那些糾葛,不然,那得是多尷尬,她是決計說不出這話的。
秦譽將她神色看在眼裏,臉上閃過一抹狡黠的神色,又掩埋在笑意中。她這一句話,他似乎已經等了許久。
「既然你要-干,就別磨蹭了,脫衣服吧。」
蕭襲月恍然大悟!這混賬無賴又算計她!!
她血紅了眼,怒瞪。
秦譽面不改色,總是帶着冰寒的笑多了許多的暖意。
……
*
高太后還並不算全然泯滅人性。至少,她當時完全有能力將景帝毒殺,可她到底還是留了他一命。究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還是,她那還沒有完全被後宮生存法則磨滅的殘存的良心,讓她留下景帝苟延殘喘。
而秦譽的奇蹟生還,並且以文帝之子名義長大,而近幾年高太后放權後的種種支持,便是她對畢生罪孽的救贖和懺悔吧。
蕭襲月不難理解高太后的心理。但凡女人,就算再狠毒,心裏深處多少還會殘存一些良知,只是多與少,有的會付諸行動去改過,有的,緊緊只是愧疚,愧疚之後而又更加害怕,做得更絕!
就如前一世,蕭華嫣讓秦壑將她囚在深宮,而後幾年,終於日夜驚恐、夜不安枕,讓秦壑將她毒殺,挖眼割舌,下地獄也不能向閻王爺告她的狀!
天道輪迴!
蕭華嫣,鄭氏,還有那些坑害她一輩子的人,休想再踩着她屍骨逍遙!
蕭襲月回到將軍府已經夜幕了。
香竹園院子裏那對繡眼鳥兒近日來都長成了大胖子,被提到了點了爐子的暖房裏,嘰嘰喳喳的,扯着嗓子吼,天黑了才逐漸安靜了。
將軍府上下比往日更加熱鬧些,似乎有什麼事要發生。香魚將夜宵熱了來,給蕭襲月端來。
吃罷,又端了女兒茶來。蕭襲月抿了一口。
「府上雖不缺珍品,卻沒有這等好茶。這茶是哪裏來的?」
冬萱正在整理床鋪,聞言笑嘻嘻的回過頭來:「今兒個小姐剛進宮,三皇子那兒就差人送了來,說是普洱中的極品,給四小姐涮涮口。」
又是秦譽,這廝近來越發隨便起來了。也不問問她收不收,直接送東送西。
香魚哪能看不出蕭襲月心裏頭那思量,把茶端近些聞了聞,贊道:「三皇子真真兒是個不同的,別家兒的王孫公子哥兒都是說得多,做得少。但凡做個什麼好事,嘴巴都要人前人後的把姑娘給問個遍了,關心說夠了,三皇子卻是直接行動,也不邀功,對小姐體貼入微。」
蕭襲月一把拿過茶來,放桌上,斜眼瞧着香魚和冬萱。「說吧,三皇子給了多少好處給你們。」
冬萱一下子臉皮一紅,結巴道:「四小姐,怎麼,怎麼什麼都知道啊……」
秦譽那廝,感情是已經布下天羅地網,想將她瓮中捉鱉。
秦譽把香竹園裏頭丫頭護院兒一應都送了禮,各個人還都是不同的東西,都是各自需要的,可見誠意十足。滿院奴才都有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感覺。
蕭襲月暗自咬牙。他可真是收買得一手好人心。
「小姐,今日大夫人和大小姐出街回來說,在街上看見貧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稟了老夫人,說想廣施棉襖布衣和米粥。杜老夫人向來吃齋念佛,喜歡行善積德的事,聽了別提多高興了。大小姐還提議,讓府里上下各人有想參與的都參與進來。有多餘衣物的捐衣物,想捐銀錢的捐銀錢。」
「難怪我回府還看見三三兩兩的丫鬟小廝商量着什麼。」蕭襲月冷冷一哼,「近來發生這麼多事,母親和大姐是坐不住了,壞事做多了,不做點善事積積德,『仁義善人』的名頭可就保不住了。」
冬萱憤然。「小姐,大夫人和大小姐那惺惺作態的樣子真是好生討厭,還不如四夫人那般,見誰討厭就擺在臉上,來得直接。」
蕭襲月點了點冬萱的大額頭,忍俊不禁。
香魚為冬萱點破道:
「所以田氏母女才被教訓得那般慘。這世道,連皇上都尚不能稱心意,誰能直來直去的活着。」
冬萱唉聲嘆氣,冥思苦想着:「哎!這人活着也不嫌累得慌。小姐,你說,要怎麼才能給他們教訓呢!冬萱日日在這府中看着這些人,真是好生憋氣。」
腦子簡單的小丫頭片子還一門兒的想收拾老狐狸了。
蕭襲月笑了一聲道:「你就安心做好你的丫頭吧,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等着日後陪小姐我去看着他們下葬就好。」
冬萱愣愣的點頭,暗說,好在她們小姐也是個刺兒頭,誰來扎誰。冬萱腦子飄乎乎的,又假想起蕭襲月說的那場景來。
*
蕭華嫣施粥米之事傳進了宮中,皇后娘娘大讚,讓皇女們以此為榜樣,多多學習。鄭氏又有鄭國公府的關係,又在平京各個氏族間無意透露了幾回。是以,不過數日,平京城中大街小巷都有耳聞,忠勇將軍府的千金大小姐蕭華嫣要施米粥送布衣棉襖、救濟百姓了!
不知從何處流傳出了童謠,讚頌將軍府仁義無雙的,保家衛國,救濟百姓。也有傳聞,蕭大小姐伴大吉天象出世,一身素衣,眉間硃砂,不少人說定然是觀音娘娘轉生濟世的。
楊霸山出去打探一番,將這些消息盡數告訴了蕭襲月。
「小姐,現在外頭大街小巷都等着明日午時的施粥,大小姐還說了,定讓每個前往領取粥米布衣的百姓都能領到。現在城裏頭大街小巷隨處都能聽見誇讚大小姐的聲音。」
蕭襲月聽着,並不生氣。
「好,你就留意着外頭的動靜。」
傍晚,蕭華嫣來了趟香竹園。倒是難得她「心懷大度」,針鋒相對之後,還能與她言笑晏晏。
「四妹妹,明日便是大施粥米衣物的日子,府里上上下下都捐了衣裳銀錢,四妹妹這香竹園子裏還沒有動靜呢。祖母讓我來問問,四妹妹怎地是不參加這善行麼?行善積德之事,做一做還是好的。」
蕭襲月也並不撕破臉,但也不想與蕭華嫣好言好語。
「只有壞事做多的人才想着特意行善積德,良善之人,日日都在行善。這次,便讓大姐好好做一回善事吧。畢竟人死了之後,那善惡之事都要在閻王殿清算一番的,多積德,甚好。」
蕭華嫣聽出了蕭襲月那話中的諷刺,一下被戳穿,心裏頭恨怒不悅。
「四妹,你這般無緣無故與我針鋒相對,大姐只能理解為嫉妒了。既然你無意做好事,大姐這趟算是白來!你好自為之吧。」
蕭華嫣重哼了一聲,一提裙子,快步出門,只覺在這兒多呆一分鐘都會髒了自己身子。
蕭襲月眼睛一眯,含笑的目光犀利而精明。
「不送。」
既然要唱戲,那就把戲唱大些,來出兒大的。
*
第二日清早,天還沒亮透,天上飄着細雪。將軍府負責開門的小廝剛把朱紅大門吱呀打開,便被外頭黑壓壓的人給嚇傻了!那一大片約有兩三百人,聞聲都伸長了脖子往門這邊擠。
「啊,關門,關門!」
「快、快去稟告老爺!」
不得了!這才一大清早,就來了這麼多人!
蕭雲開正要上早朝,聽了也是嚇了一跳,但現下哪裏有功夫管這些事,直接匆匆忙忙的往宮裏趕去了,留下府里一干婦人鎮守,只說,待他回來再說。
暖頤園裏,蕭華嫣拉着鄭氏的手,着急。
「娘,這可怎麼辦,離午時還有好幾個時辰,就來了這麼多人。咱們準備的糧食怕是不夠。」
鄭氏臉色沉沉。
陳媽媽道:「往日平京城裏也有大小人家施粥米,也沒見有這麼多人,會不會是有人故意給咱們使絆子,讓咱們下不來台。」
鄭氏沉吟半晌,「不管是不是使絆子,今日定要應付過去。去,把膳房的賬房的人叫來。」
……
蕭襲月見了那在暖頤園裏匆匆跑進跑出的人,心裡冷冷一笑。蕭華嫣想要廣播美名?
她就好好的成全她。
一上午,將軍府外已經聚集了八百餘人,八百餘人的粥米衣裳,那可不是小數!到午時,已經有近一千人,將街道都堵了死,如一群飢餓的蝗蟲,抖着竹竿破碗,在凜冽寒風中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到底還施粥不施了?」
「竟是糊弄咱們麼?」
「騙子!大騙子!」
「……」
將軍府外一大群飢腸轆轆的貧民不耐煩的推搡着將軍府大門。終於,蕭華嫣、鄭氏在十幾個大漢的護衛下,從大門縫裏擠出來。
「退後退後,都有都有!」
「後退後退!」
「……」
場面幾欲失控,鄭氏讓人抬了幾大缸米粥來,一搶而空,還有七百餘人沒有領到!衣物更是不足,不過兩百餘件,大多還是丫鬟小廝的衣裳,新布襖子完全不夠。
將軍府里一顆米都沒有了,全拿去煮粥了,連同老夫人在內,全府上下,直到中午都沒吃到一顆米。
可將軍府外沒有領到粥米衣裳的人還在叫囂。說好的人人有份,現在卻只有小部分人有。天寒地凍的等了幾個時辰,結果什麼都沒拿到,乞丐貧民氣憤大罵!
「騙子!假善人!」
「我看着蕭大小姐是利用咱們博名頭的!假仁假義的騙子!」
「這些衣裳都是爛衣裳,根本就是侮辱咱們平頭百姓!」
「大騙子!」
乞丐裏頭,不知是誰開了頭,接着,原本就飢腸轆轆滿腔不滿的百姓立刻響應,將軍府外一片罵聲,都是罵假仁假義的。人多口雜,接着又有人牽扯出蕭大小姐就是替殘暴太子作證的人,以及圍獵那早上坑害蕭襲月之事,還有前幾個月在宮外頭,蕭華嫣駕馬車碾傷百姓之事。
立時罵聲一片,有一部分人已經不要施捨了,就像衝進去搗亂一番。左右日子也是不好過,平日裏看着這些富貴丫鬟小姐就又嫉妒又憤恨。
暖頤園裏,鄭氏也着了急。
「娘,這事定然是有人在推動的!不然怎會發生這暴-亂的場景!娘,不若咱們立刻請二舅舅出動差兵來把這群暴-民鎮壓了。」
鄭氏的二哥與平京城的衙門關係甚好。
蕭華嫣想起那雨中被大恨太子秦乾的暴-民攔住去路,狠砸爛菜臭雞蛋的場景,還心有餘悸,也越加憤恨這群暴-民!
鄭氏沉思了沉思,道:「不可,若鎮壓他們,那咱們假仁假義故作姿態的名頭就坐實了。」
蕭華嫣經鄭氏一說,恍然大悟。對啊,這群暴民是燙手的山芋,鎮壓不得。
「娘說得對,這『善事』既然做了,咱們怎麼也要撐到底。」蕭華嫣狠了狠心,咬牙道,「他們不是說咱們用舊衣物假仁假義麼,咱們就都送新衣,說咱們粥稀了,咱們就熬稠的!既然有人要將事鬧大,咱們就將計就計,還缺那點兒銀子不成!」
陳媽媽也湊上來,道:「小姐說得對,咱們還給不起那些銀子不成。」
鄭氏想了想,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先應付過去這一批人再說。不過,這幕後主使的人,定要揪出來!看她不好好收拾這黑手!
香竹園裏,香魚快步走進屋對蕭襲月耳語。
「小姐,方才我見大夫人身邊那兩個辦事得力的小廝,化作乞丐的樣子,從後門溜出去了。想來,是要混進貧民中調查一二。」
蕭襲月喝了一碗八寶粥。「好,就讓她調查,讓她查出來又奈何不得我,這才有趣。」
今日的狀況早在蕭襲月預料之中,是以,昨兒個就備了早上中午的粥米。
這一回,大房可是下了血本兒,一日下來,發了一千人的粥米和衣裳,還有五百人沒領上,只能讓明日再來。
蕭華嫣一日下來,又驚且恐,總算應付了過去。鄭氏也倍感欣慰。明日那剩下的五百人一打發了,這事兒就成了。
這回可是花去了不少銀子!!白花花的,都是錢啊!
「大夫人,老夫人吩咐膳房準備來的夜宵,給您和大小姐的。」陳媽媽將老夫人送來的撫慰夜宵給端上桌來,眉飛色舞道,「蕭襲月這會兒應當在香竹園氣得跳腳了吧!哼,跟咱們斗,就她那點兒把戲,也要斗得過才行!真是不自量力。」
錦繡、塵雪也連忙上前給鄭氏和蕭華嫣又是按摩又是捶腿。這一日驚嚇又勞累,真真兒是快累散了一身骨頭!
蕭襲月雖沒說什麼,但是臉上那笑卻掩不住。蕭襲月啊蕭襲月,你以後煽動貧民,多找些人來,她就沒摺子了?
錦繡接過陳媽媽的話道:「可不是,四小姐這會兒定然在香竹園裏咬牙跺腳哭呢,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回啊,平京城大街小巷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咱們家的大夫人大小姐心善如水,濟世為民了。」
是人都愛聽奉承話,鄭氏和蕭華嫣聽了心裏自然也高興。
錦繡見主子高興,又繼續道:「錦繡下午聽看門的阿柱說,那些貧民都改口稱大小姐活菩薩了,說小姐伴着長虹出生,心地善良,有母儀天下之風呢。」
「果真?」蕭華嫣意外而又驚喜。
「當然是真的,錦繡難不成還騙小姐不成。」
蕭華嫣笑。「這些暴-民倒還不算忘恩負義。」
蕭華嫣看了看外頭已經朦朧的天色,「不知香竹園裏頭那些不行善積德的人睡不睡得着。錦繡,提上燈籠,與我去一趟香竹園瞧瞧四妹睡了沒。」
蕭華嫣整理了一番略亂的頭髮,她要漂漂亮亮得去看蕭襲月,看她咬牙跺腳、嫉恨又不能言的模樣。
哼。
此時,蕭襲月正在親手煮秦譽送來的普洱。
蕭華嫣一進門就聞到了茶香。
「四妹竟還煮得一手好茶呢。今日府里上上下下都為濟世救民忙翻天了,沒想到四妹還這般閒暇。」
「有大姐和大娘這般的勤勞善人,我這一窮二白的沒用人,當然就樂得清閒了。」
蕭華嫣來看了一圈,本想看蕭襲月青白着臉、乾瞪眼的樣子,卻沒想到,蕭襲月根本就不着急,而且十分悠閒自得。
「明日還有許多貧民來領粥米衣裳呢,大姐不若快些去準備好,明日好生施捨,也好搏個好名頭。」
蕭華嫣一甩袖子,走出香竹園。她就不信蕭襲月能那麼淡然的煮茶!指不定這會兒心裏頭多咬牙切齒嫉恨她呢。好,明日她就再多施些,施好些,這次,她定然要把這幾個月來受的氣都好好出一番!
不就是銀子麼!
皇宮裏皇后皇子皇女們都是知道這件事的,她蕭華嫣定要做得風風光光的,花再多銀子也要把這事做到位了!陳皇后已經默許了她接近五皇子,她便把握好這次機會,為將來進宮做好鋪墊!周搖光等一干臣女,幾人不是盯着秦譽秦壑的,她這次要徹底脫穎而出!
*
第二日一早,將軍府外就開始施粥送衣了,這些衣裳都是連夜在平京城中成衣鋪買的,加上連夜趕製的,也有近九百多件,棉襖的分量比昨日的還足!粥也比昨日的稠,沒吃到粥的送饃饃。
昨日剩下的那五百人,加上今日新來的,差不多又是一千人。
一千人,人人有份!
這等浩大的施粥送衣,還是頭一回,平京城中老少婦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回,將軍府是花了不少銀子。
是夜,香竹園中。
蕭襲月聽楊霸山稟了白日裏的情況,沉默。
香魚略焦急的皺眉頭:「小姐,這下子大夫人大小姐是博了大美名了,只怕在府里又要揚眉吐氣一陣子。宮中也知道這事情,這回,他們是下了血本兒,利用了咱們當墊腳石了。」
冬萱亦是焦急:「是啊小姐,這回咱們是給他們做了嫁衣裳了!」
若平常施粥哪裏有那麼多人,能來那麼多,都是蕭襲月背後讓那歸順她的暴-民去發動的。
一屋子人都着急上火,唯有蕭襲月泰然自若,慢悠悠地喝了口普洱,放下茶杯。
「是替人做嫁衣裳,不過,不是我們,而是他們……」
香魚冬萱瞧着蕭襲月嘴角算計的笑,越發不明白了,直到第第二日,一股流言風一般的竄起——
將軍府施粥送衣陣仗之大,那銀子至少得花了幾千兩!遠遠超過了蕭雲開一年的俸祿。這將軍府真是家財萬貫。只怕那蕭大將軍,是個大貪官!
同時,小巷裏又有童謠新起,唱的,就是將軍府家財萬貫,來得不明不白。
官場暗流涌動,誰沒個樹敵的。蕭雲開早朝時被此事弄得滿頭大汗,差點殃及官位。
蕭雲開憋着一肚子火氣,回到家中,一陣怒火,將鄭氏母女叫到屋子裏,指着鄭氏的鼻子訓道:
「你們幹的好事!現在滿朝文武都認為我蕭雲開是貪官!我小心翼翼當了一輩子官,沒收幾個不乾淨的銀子,到最後竟然被罵成大貪官。」
鄭氏也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老爺,這是有人在背後害咱們啊!」鄭氏和善的臉上閃過一絲狠戾,「今晚我讓我二哥去好好查查,究竟是誰在背後散播謠言!」
蕭雲開怒不可遏。「悠悠眾口,如何堵得住!難不成把那些百姓幼童一個個全都抓起來殺了不成?!」
蕭華嫣也急了。萬萬沒想到,居然會被有心人利用,編造這等謠言!那些銀錢,部分是府里的,還有一些是鄭氏當年帶來的嫁妝,還有她出的一部分私房錢。可是鄭氏的嫁妝是不能說,國公府內部雖然是奢侈,但向來在民間都是以清廉為名。鄭氏已經出嫁着許多年,再牽扯出國公府,只怕娘家人也不會高興!弄翻臉了就不好。
「老爺,這件事,只怕與蕭襲月脫不開關係。我派的人查到了,那暴-民中混雜了不少蕭襲月的封地東陽里的人。」
蕭雲開不聽見還好,一聽見蕭襲月三個字,真真兒是頭頂都在發疼!
「蕭襲月蕭襲月,怎麼又是蕭襲月!我說了多少回,不要去惹她不要去惹她,你們母女倆究竟是要搞什麼么蛾子?非要害死我不成?」
蕭雲開本就在朝中受了一肚子窩囊氣,現下哪裏還願意慢慢的聽鄭氏說那蛛絲馬跡的線索,只想快點把事情解決了!在這個朝廷風雨欲來的當兒,出了這等事,手裏的兵權和官位、幾十年的奮鬥,可能一夜間就化為烏有!朝中的政敵,最擅長的不就是小題大做、抓把柄麼!今日,太后一派的官員就已經有此苗頭了!太后一直想要他的兵權,秦譽對他大女兒並不上心,可見婚事是難成。婚事不成,那便是很可能硬奪啊!
「爹爹,這事也不能怪娘啊,怪就怪蕭襲月故意坑害咱們啊。」蕭華嫣含淚道。
蕭雲開哪裏還管那些。
「既然知道是蕭襲月在背後使絆子,那還不去找她?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跟她溝通,今晚上必須給出個辦法來!」
蕭雲開怒吼。
蕭華嫣眼淚打轉,鄭氏委屈的擦拭眼淚。夫妻幾十年,她哪裏不知道蕭雲開的脾氣,平日裏怕着她讓着她,可若一旦涉及到官位兵權,真的發怒了,他就恢復成軍中的大將軍了,鐵面無情不會服軟的。
蕭雲開強硬,她硬碰硬是沒有辦法的,於是拿了手帕哽咽道:「既然老爺不分青紅皂白的執意要怪咱們母女,咱們母女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認了。今晚上,就算我和嫣兒捨去這條命,也會給老爺一個交代的……」
鄭氏委屈之情溢於言表,加上蕭華嫣含淚啜泣,蕭雲開一時又有些後悔方才的衝動,但心頭又怒又驚恐,煩躁得沒心情再多說。都說家和萬事興,而今,他才真正明白了這話。
只可惜,太晚。
*
鄭氏當然不會傻到親自去求蕭襲月,而是去慈慶園求了老夫人。杜老夫人得知了那貪-官的流言蜚語,顫巍巍的杵着拐杖,帶着一大隊人馬不停蹄的去香竹園找蕭襲月。
「祖母帶着這麼大隊人,氣勢洶洶的,是拿我問罪麼?」
蕭襲月問,大眼睛裏天真而無邪。
「襲月啊,你……」杜老夫人本想責罵蕭襲月,可是無憑無據,且現下也沒有解決辦法,只得把話吞了下去,「現下你爹爹深陷貪-腐的流言中,咱們滿府上下都在巨大危險中。你……你可有解決辦法?」
「爹爹兩袖清風,竟然陷入此等流言真真兒是冤枉啊!」
鄭氏在一旁看着蕭襲月做戲裝作不知的模樣,咬牙切齒。沒想到,沒想到這丫頭片子竟然狡猾如斯,膽大如斯!她竟又着了她的道兒!這丫頭的城府,真的只有十四五歲麼?
蕭華嫣在鄭氏身旁,已經是再繃不住臉上的和善笑意,陰沉着一張臉,盯着蕭襲月。
蕭襲月掃了一圈這一大隊人,輕飄飄的目光落在蕭華嫣身上。
「大姐博學多才,見識非同一般,祖母不若問問大姐,這施粥的主意是她出的,定然是有辦法解決的。」
蕭華嫣被蕭襲月這般一說,啞吧吃黃蓮,咬了牙,竭力用平和的語氣道:「大姐智拙,想不到好辦法,還請四妹指教。」蕭襲月,蕭襲月,她真恨不能撕碎了她!!
可是現下,她卻不能怒目以對,好生憋屈!
蕭襲月卻在蕭華嫣那竭力隱藏着犀利憤恨的目光中,輕鬆的笑了笑,道:
「原來如此,你們都沒有辦法了是吧,祖母?」
杜老夫人,本是威嚴,但是想起從前那些事,哪次對施加蕭襲月強權是討了好的?於是只能耐着性子,軟聲道:「是啊,咱們都沒法子了,你可有好辦法?」
蕭襲月點了點下巴,想了想,道:「有。」
老夫人聞言一喜。
「什麼辦法?」
蕭襲月如少女般天真的笑了笑,看向那幾口裝着皇上御賜的寶物的大箱子:「皇上賜給我的東西少說也有好幾千兩,若說那些粥米棉衣是用這些銀錢買的,那爹爹不就不是貪官了麼?誰還敢說咱們將軍府貪腐。」
蕭華嫣聞言大怒:「什麼?你想讓我們說,那些粥米布衣是你花銀子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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