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痴愚實乃純良 第755章 商務處

    濟南行宮如今已改為齊王府。說是府,但前面大部分建築都成了如今山東行省的辦事衙門。來往官員、將士絡繹不絕,建築雖不如京城雄壯,氣氛卻肅穆威嚴。

    張嫂抱着個包袱走向後宰門,目光看去,只見每個官吏都是腳步匆匆,一派精幹效率的模樣,有股人心振奮的風氣。

    張嫂本名海拉蘇·其其格,以前是科爾沁的奴隸,被布木布泰挑選出來調教,讓人教授武藝、漢話,算是當做殺手培養。她對政務並不了解,看只看這風氣,就知道眼前這個藩王幕府政通人和不遜於後金崛起之時。

    「怪不得娘娘要把王笑捉回去。」她如此想道。

    至於其它原因,張嫂並不知道。

    她想着這些,走到後宰門附近,遇到幾個士卒執刀上來盤查。

    「官爺,奴家是商務處王璫大人的家僕,前來給他送些點心。」她說着將通行信令遞過去,暗嘆濟南防備太森嚴,任務不好辦。

    「商務處在那邊,岱宗泉旁邊,你不要亂走,被當成細作捉起來。」那巡查的兵士說着,又派人領着張嫂過去。

    張嫂抬頭望了望那邊的一大片衙署,有些失望,卻也只能跟着兵士往商務處走去。

    ……

    王璫平時里看起來傻乎乎的,但正經辦起事情來卻也有些架子。

    如今王珠還在曲阜幫忙分地,商務處的許多事需要幾個下僚商量着辦,此時與王璫議事的是范學齊。

    范學齊本是京城富戶子弟,有舉人功名在身上。曾在京城有個產業『芳園』,人脈頗廣,與王珍也是至交。因此逃出京城時王珍自也是帶了他。

    王笑藉以齊王名建藩王幕府,重劃部衙,各處都缺人手,傅青主管內務、王珍管農業,都想用范學齊,但王珠看中范學齊的人脈,硬是把人留在了商務處。

    「笑哥兒的意思是,通商港口放在即墨而不是萊州。」

    王璫說着,指了指地圖,又道:「按他的佈置,萊州、登州,接下來是與遼東半島開戰的軍港,不適合做通商口岸。另外,即墨的位置也更合適。船隻過來,不必繞過膠東半島……啊,對了……」

    他拿起筆,小心翼翼在地圖畫了一圈,又道:「把即墨、嶗山、萊西、膠州、平度、黃島這幾處合成一個大州,就叫『青島』吧。」

    范學齊皺了皺眉,道:「可如此一來,與『青州』重名了。」

    「哦,也是哦。」王璫道:「那我也不知道了,反正他怎麼說我們怎麼做就是。」

    范學齊不像他這麼隨便,提筆記下,道:「我先把建口岸的事辦了,名字是小問題,回頭一併請示國公便是。」

    「好、好。」王璫又道:「各個作坊……不對,大工廠,不必擠着海岸建。笑哥兒說設到內陸的地方、費點運輸也無妨。有了運輸,才能讓各地方的人都吃上飯。不能只想着貿易方便,帶動生產才是富民之策。我這次去東阿,已經讓人着手大量收購阿膠,還打算在那邊那建瓷窯。下一批出海的商船你可以把阿膠列上去,就說這個東西女人吃了能變漂亮的就行……」

    王璫說話隨意,范學齊卻不能直接這麼說,於是先把事情記下,回頭再慢慢安排。

    「那個西班牙人和荷蘭人我都談過。」范學齊又道:「要做生意,荷蘭人還是更有實力一些,更具體的還得等賀大人回來再談……」

    說到這裏,王璫眼睛一亮,來了興趣,捅了捅范學齊,道:「笑哥兒打算建水師衙門,到時候三軍變四軍,賀琬也許能撈個副帥,可就和秦家老大爺一樣炙手可熱……」

    范學齊不在背後嚼人舌根,聞言只是點點頭。

    王璫壓低聲音又道:「關鍵是,我們商務司遲早再把海貿分出去,這位置以後又是一個部堂大人……你懂了吧?可別怪弟弟我沒提醒你。」

    范學齊看了王璫一眼,暗道論做人,王璫有時候也不輸自己……不對,自己頂多是待客周全,不易得罪人。王璫卻是實實在在能分好處給別人。

    這般想着,范學齊看着臉前這張娃娃臉,心中好感更深。

    過了一會,王璫又道:「聽說你昨天請花枝姐到大明湖天香酒樓吃飯?」

    「你怎麼知道?!」范學齊一驚。

    「我怎麼知道?我問你,你知道她是什麼身份嗎?」

    「什麼身份?」

    王璫一挑眉,問道:「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昨日去國公府,出來時正好遇上她,就……就……」

    「哦,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就算了。」

    王璫心想你不知道還敢莫名其妙跟反賊吃飯?花枝姐吃完你的酒菜,抹了抹嘴就跟錦衣衛說了「你們這有個官想暗中聯絡我們大瑞」。

    這般想着,王璫搖頭不已,也不明白花枝這腦子裏裝的是啥,怎麼就能幹出這樣的缺德事來。

    范學齊有些茫然,問道:「王兄,請問花枝姑娘,是什麼身份?」

    「你真要聽?」

    「嗯!」很是堅定。

    「告訴你,你不怕殺頭?」

    「不怕。」

    「好吧。」王璫隨口道:「她姐姐是笑哥兒的相好。」

    范學齊大驚,喃喃道:「駙馬……駙馬爺……」

    接着,他緊緊抿住嘴,四下看了一眼,才悄聲道:「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保密。」

    「隨便你,別人知道了也無妨,誰治得了我笑哥兒不成。」王璫大咧咧笑了笑,又問道:「你為啥請花枝吃飯?」

    「我……我我……」

    「停,你別說了。」王璫果斷擺了擺手,道:「你說了,我回頭難做人,事情談完了,告辭。」

    他說着三步邁出范學齊的公房,伸了個懶腰。

    「關我屁事,懶得操你們的心。」

    等王璫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公房,卻見小廝桂皮湊過來道:「老爺,外交處的賀大人來找你。另外莊將軍派人來說今晚想請老爺去他那吃酒。對了,家裏的張嫂也過來了,我讓她等着。」

    「笨!」王璫道:「張嫂過來,肯定是我娘子讓她送點心來了,你先去把點心拿來啊。賀大哥又不是外人,一邊談話一邊吃點心多好。」

    「是。那莊將軍那……」

    「不去啦。你跟他說,我跟笑哥兒出了趟公差太累了,得歇養些日子。」王璫打了個哈欠,又道:「你讓張嫂別急着走,我再一會就下衙了,到時坐我的馬車回去。」

    桂皮一愣:「老爺,這麼快就下衙了?我聽說別的大人今天都很忙,要宿衙辦事……」

    「笨!」王璫又罵了一句,道:「你知道你老爺為官靠的是什麼嗎?」

    桂皮搖了搖頭。

    王璫道:「你老爺我啊,要本事沒本事。為官靠的是靠山。有這靠山,為同僚們帶些好處,平日再顯得笨一些,事情他們自然會幫襯着我做。懂吧?我回府睏覺,明天再過來,公務他們就替我辦好了。他們顯了本事,我看到他們的本事回頭能報給珠二哥,又不耽誤事情,大家都開心,豈不美哉?」

    桂皮心中無語,隨意地敷衍了一句,心道王少爺你這話要讓老爺聽到了,又要打你了。

    他才轉頭想去找張嫂。王璫又道:「對了,阿皮你識字吧?現在朝廷招吏員,我給你保舉兩個去處,你自己選一個。」

    桂皮一愣,喃喃道:「老爺?」

    「一是去講武堂當什麼員來着,做些登記、統籌之類的事,比如給安排生員的食宿,給先生們放俸祿之類的,我也搞不懂,總之大大小小也是個官吏。好處你能在那邊學些東西、認識些人,過兩年我好給你安排個好去處。

    二是接下來笑哥兒要弄個什麼交通處,這事是交給德州幫做。花爺如今被調到軍機處,邱幫主……不是,以後也是邱大人了,總之他在物色人選,我可以把你保舉過去,這邊的好處是俸祿豐厚,手底下管的人多。

    當然了,眼下不止這兩個差事,但別的事要麼不夠好、要麼你干不來,這兩個差使是我替你挑選過的。你琢磨一下要去哪邊,明早告訴我。」

    「老爺……小的是哪裏做的錯了?」桂皮大急,道:「上次小的拉肚子,真的不是偷吃了別的東西……」

    「笨。」王璫道:「現在但凡能識字的、不太笨的,一旦入了仕,以後能混成什麼地步誰能估量?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這樣的好處憑什麼便宜了別人?我們王家的管事、下人識字的多了。對了,還有,用你們是讓你們以後替笑哥兒看着點,明白嗎?」

    最後一句話入耳,桂皮一個激靈,轉頭看向王璫。

    如果不是那張娃娃臉和那兩顆缺了的門牙,他幾乎要覺得自家少爺也有官威了。

    「小的明白了!」

    「明白就好,去吧,今晚好好想想。」

    「老爺,小的不用想,小的去講武堂。」

    「倒也不笨,去把點心給我拿來。」

    張嫂並着腿坐在商務處的偏廳上,腿上放着包袱。

    她小心翼翼探頭向外看去,只見人來人往,一派繁忙。

    遠處隱隱還有爭吵聲傳來。

    「我大楚向來商稅三十稅一,如今若要改制,引得天下商賈不滿又如何,回頭他們逃到南邊……」

    「你小聲些,吵什麼。國公並非要壓榨商賈,而是要促進商業。你聽我慢慢講……」

    張嫂耳力雖好,隔着一道院牆卻也聽不太清,只覺得這邊的官竟有種奇怪的精神氣。

    不一會兒,桂皮回來,整個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

    「張嫂,你帶的是點心?給我吧……」

    「是夫人讓我帶給老爺的,說是聽說濟南諸位大人下衙越來越晚,擔心老爺沒有晚飯。」

    桂皮撇了撇嘴,道:「別人下衙晚,我們老爺是誰啊?張嫂你等一會啊,跟老爺的馬車一起回去。」

    「誒。」

    等桂皮走了,張嫂四下一看,見沒人管自己。


    她想了想,站起身順着桂皮去的方向走去,腳步輕輕的,四下打探起來。

    繞過偏廳,穿過一道院子,忽聽前面有說話聲傳來,她倏然便竄上旁邊的一棵大樹。

    不一會兒,王璫帶着一個官員走來,讓桂皮在石桌上擺了點心。

    「賀大哥我們就坐這吧。」王璫道:「我公房裏文吏在辦事,省得打攪了他們。」

    「好咧。是這樣,我前日淘到一本好書,想着給璫兄弟帶過來。」

    王璫輕呼一聲。

    「哇,《鴛鴦秘譜》!賀大哥你哪裏買到的?」

    這《鴛鴦秘譜》又名《風流絕暢圖》,大概是三十年前成書,每圖配詞一首,頗受追捧,五年前,翰林院大學士何良遠列了一批禁本,這本書也在其列,嚴飭查禁,刻本被銷毀,再未開刻。市井流傳的便逐漸珍稀下來。

    「正好遇到一本,璫兄弟你看,這畫、這詞、這字,嘖嘖……『綠鬢連雲、粉腮沾汗、玉股交香』,不錯吧?」

    「不錯不錯!」王璫也是嘖嘖稱讚。

    樹冠上,張嫂心中冷笑不已這小子果然是個不成器的。

    接着又聽王璫笑道:「賀大哥,這真是送我的?你不會有事要我幫吧?」

    「嘿,我倆那是過命的交情,我要有事直接就開口和你說了。不過啊,今天我來,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羅呆子。」

    「他又闖什麼禍了?」王璫奇道,手裏捧着那本書,愛不釋手的樣子。

    「你也知道他那人,性子古怪得很,該是不適合呆在外交處的。這幾天他接待那瑞朝使節高興生……」

    「高興生?!那小老子竟敢跑過來!」王璫驚呼一聲,罵道:「我得給他點教訓……不對,算了算了,少惹點麻煩。」

    「別惹他為好,他是來議盟的,國公昨日已見了他。這是國家大事,不好耽誤對吧?偏偏羅呆子還是一口一個反賊……我看他就不適合這個司職,他若到農業處、工業處這種務實的衙門,必然更有前程,也能少得罪些人。」

    王璫嘻嘻一笑,道:「你竟是來幫他開道。」

    「哪是為他開道?我嫌他礙眼,想把他弄開。」

    「暫時還不行。」王璫壓低聲音,道:「你知道我這次出公差,跟着笑哥兒把衍聖公做掉了,內政處、農業處如今正一起在那邊分田呢……」

    「什麼?!」

    「怕什麼。現在知道為什麼把羅呆子晾在那了吧?要讓他事先知道了,還不得鬧瘋了?我實話和你說吧,殿下和笑哥兒已經有了安排,要新設一個紀察處和軍察處,就用羅呆子,之所以還壓着他,就是等處理好那邊的事。此事大概還得有幾天,你先別告訴羅呆子。」

    「你這麼說我就明白了。」

    「那這《鴛鴦秘譜》?」

    「這就是給你的。」

    「嘿嘿,賀大哥,你吃塊點心啊……」

    王璫坐在那喝了幾口茶,吃了幾口點心,等到下衙,悠栽悠栽地便打算下衙還家。

    他讓桂皮去叫張嫂,過了一會桂皮回來,只說沒見到張嫂。

    王璫不以為意,起身才出了商務處,卻見張嫂從後面趕上來。

    「咦,你剛才去哪了?」

    張嫂雙手在腰間擦了擦,老臉羞答答地道:「去解了個手……」

    「好,走吧。」

    馬車緩緩開動,張嫂與桂皮一人一邊在車轅上坐着。

    瑞朝要與楚朝議盟呢……張嫂心中想着得到的消息,心量着要把這消息傳出去。

    轉過後宰門,忽見另一輛馬車迎面而來。

    桂皮抬頭一看,發現是虢國公的馬車,連忙低下頭,吩咐車夫趕到路邊讓路。

    下一刻,張嫂一掀車簾,道:「老爺,是國公爺在對面。」

    這一聲喊得頗為大聲,王笑正掀了簾與門口的親衛說話,聞言轉頭看過去,正看到王璫捧着一本書在看。

    「嗯?」王笑輕輕哼了哼,暗道這小子竟這般好學。

    王璫正看得認真,忽覺光線一亮,抬頭看去,正見到王笑的目光,登時心中大駭。

    「你們怎麼回事,不是跟你說了遇到笑哥兒要避着些嗎?」他壓着聲音悄悄罵了一句。

    桂皮極是冤枉,扁着嘴瞥了張嫂一眼。

    張嫂故作惶恐,卻是心中冷笑。

    老娘就是故意的。

    她低着頭,藉機向王笑那瞧去,試着看有沒有動手的機會。

    只見王笑下了車,向這邊走來……

    張嫂呼吸漸促機會來了!

    下一刻,那個名叫江隨的官員也下了馬車,跟在王笑身後。

    「該死!這人怎麼一天到晚都黏在他身上?」張嫂心中恨極,她聽塔娜說過,那江隨武功極高,一時又不敢動手,只是恨恨暗罵不停。

    「長得跟女人似的,一定是跟王笑有一腿,兔崽子。找機會老娘先做了你……」

    接着,江隨目光掃來,眼神凌厲。

    張嫂心頭微驚,忙又低下頭,老實退開。

    王笑根本就沒注意到張嫂,盯着王璫道:「這麼早就下衙了?」

    王璫一愣,下意識就道:「笑哥兒這是……剛過來坐衙?」

    王笑手一攤,道:「拿來。」

    「什……什麼?」

    「呵,一天到晚不學好,看的什麼髒書。拿來。」

    王璫眼睛一酸,依依不捨地便將手中的書遞過去,遞到一半,又喃喃道:「這……這差不多是孤本……」

    「孤本?」王笑將書抽走,淡淡道:「成器點吧,別讓二叔失望。」

    「哦。」王璫委委屈屈應了一聲。

    「去吧……」

    馬車上,除了車夫,主僕三人都有些消沉。

    王璫倚着車壁,悵然若失,才到手的書,還沒看幾頁就被收了,讓人一陣悲痛。

    桂皮也憧憬獨自奔前程,但當那股喜意慢慢退去之後,此時更多的還是對自家少爺的難捨。

    張嫂則是更深沉的悲傷。

    殺了王笑還簡單些。要擄走的話,他身邊防備森嚴,又有高手時時保護,怎麼下手呢?自己這隻草原上的雌鷹、大漠中來的殺手,到底要在這裏呆到什麼時候?

    ……

    馬車回到王璫府院,各懷心思的主僕三人下了車。

    王璫獨自進了內宅,便見碧縹迎上來。

    「相公回來啦,今天妾身聽到一首打油詩呢。」

    她笑着給王璫接了衣服,嘴裏輕輕念起來:「一王一公鎮濟南,濟南城裏有百官。若論散衙先下堂,最先必是王五郎。」

    王璫轉了轉頭,愣愣道:「哪個做的這樣狗屁不通的詩來損我?」

    「妾身不知呢,相公從來不得罪人,想必人家與你調侃罷了……」

    王璫一想也是,自己又沒有什麼仇人。

    碧縹又問道:「相公何事悶悶不樂。」

    「沒什麼,就是掉了一本珍稀孤本……」

    他說到這裏,忽然眼睛一亮,驚喜道:「好碧兒,你這麼快就裁出來了?」

    只見碧縹正從枕頭下拿起一套精葛道袍,在身上比了比,紅着臉道:「今天扮道士麼?」

    「嗯嗯!」王璫重重點頭。

    「嘁,相公就想着扮來扮去的才開心。先吃飯吧……唔,對了,早上我去買葛布,正好遇到刀子呢。」

    「刀子?」

    「就是笑哥兒原先身邊的丫環,現在可是國公府的內院管事。」

    王璫奇道:「那還親自去買布?」

    「咦,這麼說來,也許是因為笑哥兒親自交代的吧,她買了好幾匹葛布呢,算起來能做四五件道袍……」

    王璫一愣。

    過了一會,他長嘆一口氣:「唉,我的書是被騙走了……」



第755章 商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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