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鑼密鼓的戰前準備從下午開始。
下午茶過後,洛林挽着海娜,帶着全副武裝,纏滿繃帶的萊夫和巴托聯袂造訪了馬拉少校的別墅。
今天的海娜穿的是另一身純白的禮服。
禮服的樣式、機關與黑色那套都是近似,只是減掉了上一套中顯眼的蝴蝶結裝飾,換成柔軟的,裝飾用的半透明薄紗。
僅這一點小小的改變,禮服就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樣,穿在海娜身上另有風華,正符合貴族仕女們絕不裁剪相似禮服的奢侈時尚。
別墅里守備森嚴。
幾天前的生死劫難讓陽光且愚蠢的馬拉變得疑神疑鬼。他不再輕易見人,也不接受民軍及非親信的港務局為他安排的別墅護衛。
別墅上下都是來自聖卡洛斯號的水兵,粗略估計有80來人。若是再算上前幾天戰死在夜裏的人數,聖卡洛斯號上剩下來的大概不足20人,堪堪符合開船離港的最低標準,
這是洛林意料外的變化。
思索着變化的應對,洛林在一名少尉的指引下走進別墅,見到了藏在昏暗書房中的馬拉少校。
馬拉的陰沉能吞噬光明。
他坐在寬大的書桌後面,支着下巴看着洛林,看了許久,又把目光轉向,依次掃過海娜、萊夫和巴托。
「你的護衛們痊癒了?」
「少校說笑了,遍體鱗傷的人怎麼可能在幾天時間就告痊癒?」洛林指了指巴托打着石膏的左臂和萊夫裹滿身體的繃帶,「但我們之間有約定不是麼?只要行動無礙,我沒有毀約的理由。」
「這是我這些天聽過唯一可以稱作高尚的言論。」馬拉看上去終於開心了一些,「但是親愛的魯爾,為什麼你的表妹會在這裏?」
「是我請求她來的。」洛林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但依舊裝擺出斟字酌句的樣子,「少校,經歷過那晚的事後,托雷西亞斯男爵會防備每一個陌生人的到訪,這是人之常情。」
「所以我才需要萊昂諾爾的幫助。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美麗女性能讓我們的拜訪更真實,就算是老謀深算的男爵,也絕對無法把帶着未婚妻的訪客和軍營里發生的爆炸聯繫到一起。」
「你居然是個該死的陰謀家!」馬拉聽得喜不自勝,大笑着拉開書桌的抽屜,從中取出一份封着漆的牛皮紙袋,遞送到洛林面前,「這裏面是我的內應,一個民軍上尉連長,具體的身份和接頭暗號都在文件里寫着。你要做的只是遞上拜帖,準時出現,他會帶你完成接下來的事。」
「您都已經安排好了?」洛林詫異問。
「放心,絕對……萬無一失。」
走出別墅,洛林腦子裏依舊迴蕩着馬拉那句意味不明的結束語。
絕對萬無一失……
是計劃萬無一失?執行萬無一失?還是善後萬無一失?
如果恰好是最後這一條……
洛林鬱悶地揉了揉眉心:「西班牙的貴族教育怎麼能養出這種人呢?不僅壞,而且蠢。」
海娜好奇地湊近腦袋:「你在說誰?」
「在說某個打算把我們當成替罪羊的人。海娜?你說他提醒我幹嘛?」
「你不是知道的麼?不僅壞?而且蠢。」
「確實如此……」洛林無奈笑了一聲,叫過巴托和萊夫?「計劃有變,巴托幫我去軍營遞送拜帖?萊夫則去湖畔碼頭找丹尼爾?配合他在雷霆之後伺機奪船。奪下船後,你們直接把船開去北面,不用等我們了。」
……
一番忙忙碌碌,時針終於指向了晚上七點。
洛林在教堂的鐘聲里睜開眼?看到房間陰影中的海娜?已經換上了她點綴蝴蝶結的黑色禮服。
這顯然不是因為簡單的喜好。
黑色是夜晚的顏色,在夜行狀態下,能最大限度地幫助她隱藏氣息。假如今夜又一次遇到黑鬍子一行人,只這一點點優勢,很可能會成為最後決定勝負和生死的關鍵。
洛林也是同樣的想法。
他為自己準備的配飾武器是自己最為熟悉的雙刀?雖然為了配合禮服只能帶右手刀,雖然寬刃的長刀配合禮服不倫不類?但一想到黑鬍子手上那把該死的黑刃,這一切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還有獵兵……
作為黑鬍子團隊中對洛林等人威脅最大的火力輸出,在皮爾斯不在的情況下?洛林依舊找不出太好的應對。
但海娜保證自己的飛刀扎穿了獵兵的右肩。
右肩是抵住槍托完成射擊的關鍵部位?對射手的重要程度不下於武士的手臂。如果獵兵沒有洛林和萊夫這種程度的恢復能力?區區幾天時間,今夜洛林應該不再需要擔心那來自遠方的奪命槍聲。
「似乎沒有什麼遺漏的了。」洛林對自己說,然後推開房門,大步邁出。
民軍的軍營里火光通明。
站在營門外,洛林聽到裏面傳出若有若無的喧鬧聲。
民軍們似乎正在飲宴。
不時有醉醺醺的人影從磚石砌成的平房裏搖晃出來,扶着牆角大聲嘔吐,洛林甚至看到一個軍官穿着的人摟着衣着暴露的女人橫穿過街,從大的平房走進小的平房。
他不由感嘆:「民軍的軍紀……似乎有一點鬆弛。」
「在沒有外部威脅的時候,男爵不太管束軍紀。你知道,稅吏嘛……」
回答洛林疑問的是民軍第三連的上尉連長莫雷,一個四十來歲的禿頂男人,有着長長的鷹鈎鼻和凹陷的眼窩,神情陰鷙,聲音卻明亮。
他自然就是馬拉少校口中的內應。
莫雷上尉是一個健談到有些嘴碎的人,有着強烈的表達欲望。
據他自己所說,把他安排進民軍的是三任以前的艦隊長官,當時的要塞司令,主要目的是讓他監督民軍剋扣稅款的問題。
誰知道等他在民軍站穩了腳跟,原先的長官卻在考評中失去了要塞司令的職務,此後艦隊也沒有再主持過要塞防務,聖卡洛斯號的艦長三年一換,時至今日已經是他潛伏的第五個年頭。
不過馬拉依舊是他毫無疑問的直屬上級,因為他在西班牙的地中海艦隊有正式的編制,同樣是上尉,隸屬於地勤部門的皇家海軍上尉。
聽到他的回答,洛林不由笑起來:「稅吏有稅吏的專長,要我看艦隊的水兵雖然訓練有素,但和商人打交道的事情,真不一定有他們合適。」
「這也是我這幾年最大的感觸。」莫雷上尉嘆了口氣,「在我看來,聖卡洛斯應該擁有一個真正的行政長官,把三股軍事力量整合起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勾心鬥角,各自為戰。」
「難道您不支持今晚的行動?」
「我是軍人,服從是我的天職,個人意願無關緊要。」上尉不滿地看了洛林一眼,「來這邊。你們的身份是我的親戚,在參觀軍營之前,該先到我的宿舍里去。」
「您考慮得可真周道。」
四個人不咸不淡地扯着閒話,不一會兒就來到位於軍營角落的小的平房。
這是民軍安排給連長的執勤宿舍,有作戰室、會議室、客廳和臥室,邊上還有副官宿舍和足夠容納一個班的護衛營房,佔地雖比不上連排的士兵營房,實際利用起來卻有足夠的寬敞和私隱。
莫雷上尉推開房門,把洛林等人迎進客廳。
他去命令副官泡茶,不一會兒帶回來四個荷槍實彈的衛兵,一聲令下,黑洞洞的槍口就瞄準了洛林三人。
「安靜,先生,安靜。讓你的護衛不要衝動,請相信我的善意。」
洛林垂着眼瞼安坐在自己的沙發上。
「上尉想讓我相信什麼?附加在槍管上的善意?」
「無論如何,善意總歸是善意。總好過我們現在就命令他們打死您,然後再打死您斷臂的護衛和美麗的未婚妻子。」
「可這與少校和我的約定不一樣。」
「其實是一樣的。」上尉調侃道,「爆破是軍人的專業。只要您稍微有過一點思考,就該明白少校不會讓您來主持大局。您今晚的身份只是替罪羔羊,一個被英國人或是海盜收買的無恥之徒。」
「但我今天是以你親戚的身份通過盤查的。要是我成了罪魁禍首,您也不可能擺脫干係。」
「這倒是一個問題。」莫雷上尉笑起來,「所以今夜盤查的士兵也是我的人,而您填寫的登記信息……抱歉,它們這會兒大概已經被燒成了灰燼。」
「也就是從手續上說,我現在並不在軍營里,是這樣吧?」
洛林突然問出了一個完全不在莫雷預料當中的問題。
借着這個問題莫雷才注意到,對於一個正掉進陷阱,腦袋被四把長槍指着的人來說,洛林一直以來的表現似乎太過平靜了。
而且平靜的遠不止他一人,那個斷了胳膊的護衛,還有馬拉信中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摩爾少女,臉上都見不到什麼驚惶得表情。
莫雷心裏升起了不好的預感:「你問這句話的意思?」
「當然是為了魯爾.塞比利安。」洛林笑了一聲,「這一次未經允許借用了他的姓名行事,於情於理,我都不該讓他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背上叛國的罪名。」
「那份訪客記錄比你想像的重要得多,如果你沒燒掉,我也得燒掉。」
莫雷的臉色登時大變:「你不是……」
「我不是魯爾.塞比利安,恭喜你猜對了,可惜沒有獎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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