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的心臟如浸泡在油鍋里一樣滾燙。
大腦卻似塞滿了冰塊般,刺痛而冷靜。
在洞中洞的壁畫上發現的閃閃發亮的小人兒,仿佛都在他眼前跳來跳去,為他出謀劃策。
很快,這些閃光小人兒,就匯聚成了哥哥的樣子。
「葉子,我們是鼠民,力量註定不如氏族武士那麼強。」
哥哥說,「更何況,就算我們鍛煉出百倍的蠻力,又能戰勝多少氏族武士——五個,十個,還是二十個?
「無法運用圖騰之力,血肉之軀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
「但只要我們學會運用大腦,智慧的力量,卻是無限的。」
哥哥說得沒錯。
葉子匍匐在腐臭的污水裏,靜靜地觀察和思考。
他想起在半山村的時候,少年們經常玩的一種危險遊戲。
每一棵曼陀羅樹的每一輪結果,總有一顆果實特別飽滿,甜美,多汁。
而且,外表金燦燦的漂亮極了。
這樣的「黃金果」,通常都長在樹冠最上方。
少年們最喜歡一聲令下,同時朝樹冠最上方衝刺,看誰能先摘到黃金果。
葉子是這種遊戲的常勝將軍。
但他的秘訣卻不是速度多麼快,身手多麼敏捷,力量多麼大。
——雖然圖蘭人的諺語裏沒有「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句話,但葉子也知道,倘若一開始就表現得特別亮眼,別人都會針對他,推搡他,拉扯他,攀爬時,死抓着他的腳踝不放。
冷靜思考,細緻觀察。
這兩件事,永遠比速度和力量更重要。
很快,眼前你爭我搶的混亂場景,在葉子眼中就漸漸清晰起來。
沒錯,幾乎所有紅眼鼠民的塊頭都比他大,還精通各種殺戮技巧的樣子。
正因為如此,他們根本沒把葉子這個小不點放在眼裏。
死死盯着的還是彼此。
以及新來者中,體型最健碩,殺氣最濃烈的危險分子。
為了爭奪油炸曼陀羅果實,他們紛紛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死死擒抱在一起。
因為空間太小,根本沒有施展招式的餘地,他們只能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互相抓撓,踢踹,撕咬。
咬得頭破血流,咬得筋斷骨折,咬得腸穿肚爛。
雖然戰鬥力和血蹄武士無法相提並論。
但從黑暗最深處滋生出來的殺氣,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葉子看到好幾名大塊頭,都被四五個鼠民圍攻,很快被咬得遍體鱗傷,退出了競爭。
又看到幾個身上傷疤疊着傷疤,氣息格外冷酷的鼠民,成功抓到了幾枚油炸曼陀羅果實。
他們小心翼翼地退到角落裏,貼着牆壁蹲下,一邊吞食,一邊警惕四周,暫時,也不會再加入爭搶。
還看到好幾個油炸曼陀羅果實都掉到污水裏,被七八十來只爪子打撈,卻在污水中沉沉浮浮,滴溜溜亂轉,半天都沒被人撈上來。
爭搶這樣的油炸曼陀羅果實,是吃力不討好的傻事,葉子才不干呢!
他極有耐心地觀察整個囚籠,終於,鎖定了自己的目標。
那是兩名身量相仿,斗得旗鼓相當的鼠民。
其中一人,已經將一枚油炸曼陀羅果實抄在手裏,拼命往嘴裏送去。
另一人卻死死攥住他的手腕,順便用自己堅硬的額頭,抵住他的嘴巴,試圖將油炸曼陀羅果實搶過來。
他們像是連體嬰般不可分割。
非要對峙到兩敗俱傷不可。
「就是他們。」
葉子眯起眼睛,悄無聲息地從污水中潛行過去。
腦海中閃閃發亮的小人兒,化作一段段閃光的線條和箭頭,在他體內亂竄。
不知不覺,改變着他的血肉和骨骼。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葉子的骨頭像是統統溶解,整個人變得柔軟無比。
明明所有鼠民都抱作一團,像是一座結結實實的大肉山。
肉山裏面,還有拳來腳往,膝蓋和牙齒的狠狠碰撞。
葉子卻輕而易舉,從人縫中擠了進去。
哪怕被貌似兇悍的手肘和膝蓋狠狠頂到要害。
他的要害部位,也會在千鈞一髮之際,條件反射般往裏凹陷進去。
就這樣,葉子伸縮自如,潛行到了正在對峙的兩名鼠民身邊。
他從污水下面伸手。
手臂像是沒有關節,很快超過了長度的極限。
甚至像是真正的蟒蛇,拐了三五個彎,彎到了誰都沒想到的角度。
四周混亂至極,所有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油炸曼陀羅果實,和彼此燒紅的眼珠子裏。
誰都沒注意到,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傢伙,竟然在渾水摸魚。
「就是現在!」
葉子忽然雙目圓睜,肩膀一沉,從污水裏,朝死攥着油炸曼陀羅果實不放的紅眼鼠民的雙腿,狠狠撞了過去。
這個紅眼鼠民沒想到污水中竟有人偷襲,猝不及防,向後栽倒。
他仍舊捨不得放手。
但對面的「宿敵」已經撲了上來。
更多紅眼鼠民,爭先恐後,層層疊疊,把兩人壓在最下面。
但他們全都撲了個空。
就在這個紅眼鼠民終於撒手的瞬間。
葉子比大象鼻子還長的右臂,竟然再度延長半臂距離,恰到好處的撈到了油炸曼陀羅果實!
「到手了!」
葉子欣喜若狂。
急忙讓體內閃光的線條和箭頭,朝相反方向流動,試圖將手臂收回來。
但是——
他的「能力」,畢竟是初學乍練,無人傳授,時靈時不靈。
又飢腸轆轆,傷痕累累,嚴重影響發揮。
雖然成功收回了手臂。
速度卻稍微慢了一點點。
讓其他紅眼鼠民發現——
「這小子搶到了吃的!」
幾十個沒搶到食物的紅眼鼠民,齊刷刷地將一半飢餓,一半憤怒的目光,投向葉子。
雖然別人手裏也有沒吃完的油炸曼陀羅果實。
但這個小不點,明顯是最容易下手的對象。
葉子的心沉到谷底。
他捧着油炸曼陀羅果實,無比貪婪地把腦袋埋進去,深吸一口氣。
眼前又出現了胖乎乎的媽媽,捧着一大簸籮的油炸曼陀羅果條,笑吟吟看着他的樣子。
「吃吧,葉子。」媽媽微笑着說。
「吃吧,葉子。」哥哥微笑着說。
「哎呀呀,葉子媽媽做的油炸曼陀羅果條,越來越好吃了呀!」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安嘉,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含混不清地說。
葉子把心一橫。
用盡全身力氣,往後重重一跳,跳回到角落裏,黑髮黑眸的屍體旁邊。
無所謂了。
只要能再吃一口媽媽親手做的油炸曼陀羅果實。
就算死於瘟疫,在地牢深處變成一坨爛泥。
他什麼都,無所謂了。
紅眼鼠民們大概是礙於瘟疫的厲害,果然不敢上前搶奪。
但他們的眼神,卻變得格外詭異。
像是好戲即將上演,充滿了興奮的期待。
「瞧啊,又有個笨蛋上鈎了!」
「這下終於能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死了!」
「我賭他一定死了,都整整一天,一動不動了!」
「也不動彈,也不喘氣,連心口都不跳了!」
「不,前幾次還不是一樣?他一定還活着!」
「不可能,來來來,賭什麼?」
「我賭一顆油炸曼陀羅果實!」
「兩顆,我賭兩顆!」
紅眼鼠民們摩拳擦掌,興致勃勃。
葉子聽不懂他們究竟在說什麼。
只聽到一個「賭」字。
並且發現,這些不懷好意的傢伙,目光紛紛越過他的肩膀,凝聚在他身後,黑暗的角落裏。
他們的目光,和賭鼠民俘虜能否順利趟過野牛河的血蹄武士們一模一樣。
葉子身後,依舊如墳墓般死寂。
但他體內閃閃發亮的小人兒,卻分明感知到污水中蕩漾着極其微弱的漣漪。
所有閃光線條和箭頭,都像是遭遇猛獸,受到驚嚇的兔子,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葉子還沒反應過來。
就被身後一股怪力,狠狠撞翻在地。
是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
不,這個黑髮黑眸,遍體鱗傷,醜陋無比的傢伙,竟然還沒死!
貌似如燒焦的樹枝般枯瘦的手臂,力氣卻大得嚇人,只用一隻手,就控制住了葉子的半邊身體。
剛剛還像是岩石一樣沉默的心臟,此刻卻像是瘋狂擂響的戰鼓,咚咚咚,咚咚咚,震顫着葉子的心臟。
之前冰冷如蜥蜴的皮膚,亦滾動着岩漿般的熱流。
那對貌似無星之夜,沒有絲毫波瀾和微光的黑色眼眸,更是如火山爆發,噴湧出了足以焚燒一切的光芒。
讓葉子覺得,眼前的黑髮鼠民,比進入「圖騰狂化」的斷角牛頭武士更加恐怖。
雙方差距太大。
葉子辛辛苦苦弄來的油炸曼陀羅果實,瞬間就被黑髮鼠民搶走。
不少圍觀者早就預料到這一幕。
卻還是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他們為黑髮鼠民的偽裝技巧和瞬間爆發能力,使勁鼓掌,大聲歡呼。
「果然還沒死!」
「他真是死來死去都死不了啊!」
「吃了這顆油炸曼陀羅果實,我賭這個啞巴還能再活三天!」
「三天?那你必輸無疑,他至少還能再活五天,我賭五天!」
「如果再來個傻小子,把曼陀羅果實送到他的嘴邊,他連十天都能撐得下去,連我們統統死了,他都未必會死!」
「這傢伙真有意思,真有點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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