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桶幹得撒歡。讀爸爸 www.dubaba.cc
他跑來跑去,一會從外面摟着兩張長條木凳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一會又在院子裏站上一下,看着那些進進出出人,有沒有誰像是個願意給他發煙的。
沒人理他。
於是,他的臉上又掛着某種迷之微笑,跚跚着走到了門外。
唐若看着院子裏忙來忙去的那些人,也有找東西的,也有搬物品的,也有提着一隻水壺與另一個端着茶碗的人講話的。
看上去。
似乎每一個人都有事情做,每一個人都挺忙碌,唯有她,唐若,老唐家已歿老太太的二孫女子,唐開余的二女兒,好像現在倒什麼事情也不用做似的。
這!使得她可以站在那株還是她和奶奶當年一起親手栽的七里香旁邊,稍有微暇的,看着別人一個個忙來忙去。
這時候。
幾個吹鼓手提着笙簫二胡,鑼鼓釵鐃等樂器,一起進了院中,坐在了屋門口靠前轅牆處,早已為他們支好的一張地八仙桌處。
其中一個鬚髮皆白、脊背已駝的老頭,把一面脫漆掉皮鑲着兩圈黃銅釘的一面大鼓支了起來。
他搖了搖鼓身,看上去,那隻鼓全身一副穩如老狗、可擔大事的架式。
老頭感覺挺滿意,捋了捋鬍子,拿起兩根與他一樣都上了年紀的木槌試了試。
「咚!」
「咚,咚咚——」
唐若的堂哥唐應科,此時從屋裏扯了一根長長的帶燈泡的電線出來,繞過窗棱上鏽跡斑斑的鋼筋後,拴在了吹鼓手們頭頂上方穿棚而過的一根曬衣服的長索上。
他將燈泡通上了電,試了試。
足有100瓦的燈泡,看上去耀眼刺目,挺亮。
那個打鼓的老頭朝唐應科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兩個人講了一陣子什麼話,老頭一邊說,唐應科一邊點頭。
估計,應該是那個老頭在跟他說一些有關晚上「鬧山茶」的注意事項吧!
這些,也都是他身為老唐家的長孫,理應學習的歷練。
歷。
聽上去似乎是兩個十分高大上的字眼,其實若是說開了,也沒什麼神秘之處,無非就是眼看、耳聽、嘴問、心想罷了!
而絕不是像某些充滿頹敗氣息的辮子戲裏,那些主子們嘴裏迸出的詞語。
「嗯!也該放永琛出去歷練歷練了!」
「是。主子英明!」
嘆!
這時候,擔任「總提調隊長」的執事官五舅公公進了院子,他看了看唐應科掛的那盞燈泡,感覺亮度不夠,不足以耀輝這個一進一出的院落。
他示意唐應科再去找一隻一百瓦的大燈炮來:「燈不亮,再去找一個,要一百瓦的,快去。」
唐應科去了。
五舅公公站在吹鼓手旁邊,跟那幾個人聊着晚上的演奏曲目,拉二胡的領隊報上了一些曲目,無非就是些什麼孫悟空大戰紅孩兒、薛仁貴白馬去征東、鐵拐李智降蜈蚣精,等等熱鬧的曲目。
越熱鬧越好。
熱鬧,才顯得本家族人丁興旺,後繼有人。
像這樣的大事,唐若也幫不上什麼忙,她什麼都不懂,也只能做一個甩手掌柜與看客。
看天。
看地。
看看月華初起的夜空,剛好有一枚流星閃亮飛過,眨眼之間,那枚流星又拖着長長的尾巴,消失在茫茫星河。
故老相傳,天上落了一顆星,地上就會帶走一個人。
此時此地,被那顆流星帶走的人,應該就是奶奶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隨着夜色漸沉,月鈎東升,第一通鼓,終於擊響了。
「咚,咚咚!」
「嗚哇,嗚哩哇,嗚哩嗚哩嗚哩哇!」
院子裏。
吹鼓手的旁邊,已經圍了不少人了,隨便抓過來一個人問一下,都是過來看熱鬧的,也是來領「鬧山茶」的。
而真正為此時睡在棺槨中的唐家奶奶低聲祈禱的人,除了那幾位幾乎與她同齡的老人,恐怕也沒有幾個了。
只有她們,才會一邊禱念着唐家奶奶平日裏的那些好處,一邊彼此慨嘆唏噓,唏噓彼此也已經去日無多的人生。
「唉!人這一輩子,也就那麼回事吧,一眨眼,就過完嘍!」
「可不是嘛!就說伍奶奶,前兩個月看着還挺好,挺精神的一個人,說沒,一下子就沒了!」
「唉!老嘍!」
撇下這些議論與感慨不提。
只說今夜此時。
對絕大多數人而言,這個時候,是趕來聽喪歌,弄茶點與紅包的時候,是搭熱鬧的時候,可不是什麼眼淚汪汪禱念唐家奶奶好處的時候。
三堂嬸顧紅娟手腳麻利地把早已包好的茶點,交到無數隻爭先恐後,差一點戳到她下巴前的那些手中!
「給我,我沒有!」
「我也沒有。」
「三嫂子,我也沒有……」
頗有點寡不敵眾意味的顧紅娟後撤一步,守着裝茶點包的大籮筐,不被人自己動手來拿。
近的遞。
遠的扔。
爭吵聲、叫喊聲、笙簫聲、二胡聲、擊鼓聲、聲音高亢的歌唱聲,等等等等各種聲音全部混雜在了一起,哈!倒讓這個鄉村的夜晚,熱鬧得如同界首鎮每年兩度的春秋季物資交流大會似的。
領了茶點包後,有些小孩子當場拆袋,取出裏面的餅乾糖果就開始吃上了。
而大部分的人,則是圍着那幾個唱喪歌的人,聽他們用本地的方言土話,唱着大多數人都能聽得懂的喪歌。
「唐僧師徒去取經,路途遙遠又艱辛,一日趕路遇上白骨精。。。。。。」
擊鼓的老頭,掐着鼓點,恰到好處的配合着:「咚咚隆咚咚咚咚,……咚隆咚、咚隆咚!」
唐若感覺,唉!
她的感覺就是唉。
她看看在人群中忙來忙去的三堂嬸顧紅娟,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堂嬸,真是一個精明干煉,值得託付的人。
今晚的主角。
不是躺在棺槨里的唐家奶奶。
不是吹鼓手。
不是唐若唐敏。
不是前來弄「鬧山茶」的人。
今晚的主角,當仁不讓的屬於唐若的三堂嬸顧紅娟。
她分發東西,手腳又快又麻溜,時不時還還幾句拿自己打趣之人幾句哩語惲句。
「你他娘的,拿上東西,滾蛋。」她毫不客氣地罵着試圖想問她多要一包的一個半大小屁孩。
「嘁,小氣,三嬸嬸你真小氣,又不是你的東西。」那小孩對顧紅娟很不滿意。
「滾你娘了個腿的,東升,滾蛋!」
那個叫東升的半大小孩沖顧紅娟吐吐舌頭,溜到一邊,過了一會,卻又混在人群里,朝顧紅娟伸出了手。
顧紅娟忙手忙腳,拿起一包茶點遞過去後,才發現是東升,她笑着,用力打了東升伸到她面前的手心一巴掌。
「你這個奶仔……」
顧紅娟仍將那包茶點給了他。
打他一巴掌。
又給了他一顆甜棗。
那幾個吹鼓手們,打一陣鼓,唱一陣戲,然後停下來喝點茶水,休息一會兒,然後再繼續。
這個時候,老唐家的親戚朋友可以沖他們遞過錢來,拿着曲目表,點上一出自己想聽的,抑或自己感覺能增加熱鬧感的戲讓吹鼓班子的人唱。
唐若的姑姑唐余芳就點了兩支曲子,不過,她並沒有挑選曲目,而是直接塞了二十塊錢給打鼓的老頭。
老頭一邊拿起鼓槌,一邊大聲喊道:「孝女送戲……」
「咚,咚咚!」
唐軍余也點了一出,他點的是新白娘子傳奇里的白娘子水漫金山倒灌錢塘江的戲。
話說,白娘子果然還是身懷妖氣呀!
為了救一個許仙,居然置錢塘鎮的無數生靈於不顧了,看來,愛情真的能讓人亂花迷眼神魂顛倒醉醉痴痴。
白娘子雖然是妖身,可是為什麼卻能生出一個狀元許仕林呢?
怪哉!
一通鼓。
二通戲。
三通喪歌送人去。
鼓打了又打,戲唱了又唱,時間,也一點點地溜走了。
院子裏的人,許多已經開始哈欠連天了。
當三堂嬸顧紅娟將籮筐里的東西發得差不多的時候,夜,已深了,風愈涼了。
前來弄「鬧山茶」和紅包、聽喪歌的人們,也一個個,漸漸散去了。
今天一整天,可把她忙壞了。
她覺得,為了本家的這位奶奶,值。
今夜,除了守靈的唐勝余幾兄妹,應該還有一些唐家的至親也會陪在靈堂,一起陪伴唐老太太最後一程,然後迎接伴隨三聲雞叫後,到來的又一個黎明。
小輩們隨意。
於是,困得東倒西歪的唐若跟唐敏,就由她們親嬸娘張彩紅帶着,安排去了她家睡。
唐若的爸爸早些年就帶着全家去了城裏,所以在老村子裏並沒有蓋房子,以前唐若奶奶還在時,唐若跟着大人們回來過年的時候,大多陪奶奶一起住。
至於唐若的爸爸媽媽,他們兩口子當然就住在擺放唐若奶奶的這棟堂屋裏。
東邊一半,就是唐若家的。
可是,如今這裏擺放了唐若奶奶的棺木,從此以後,唐若全家逢年過節的再回來,怕是回回都要找地方搭伴住嘍!
再不然,唐若的爸爸唐開余就回來,像他哥唐勝余和他弟唐利餘一樣,另找地方蓋一棟真正屬於自己一家人的房屋。
說起來。
這棟老宅以後的產權分割,將成為相當大的一個問題,因為,這可不是哪一家的東西,這棟老宅,隨着唐若奶奶的辭世,從此,將歸三家所有。
從此,這棟老屋將成為一個嚴重的歷史遺留問題,變得難以處理。
這樣的問題,可以說在當下農村,不!也包括城市裏,比比皆是,處理得好,最多也就是互能接受,若是處理的不好,很有可能就會成為矛盾的激化點,從而釀出頭破血流的打鬥事件出來。
當然。
這些破事與唐若唐敏無關。
以後即使有與伯伯叔叔們,乃至堂哥堂姐堂弟堂妹們爭財奪產的事情發生,那也是唐欣的事情。
話說唐欣,應該明天才到家哩!
因為沒有帶換洗的衣服,到了叔叔家,唐若跟她姐唐敏都沒有洗澡,直接就睡了。
躺在叔叔家的新房舊床上,一開始,唐若翻來覆去睡不着:「姐,嬸娘給咱們的枕頭和被子怎麼這麼硬,睡着好難受呀!」
她姐比她更難受。
唐敏上班的酒店裏,那上面的客房都是什麼標準配置啊?
軟得如同雲朵一樣的被褥,潔白乾淨的床單,冷熱可調的熱水器,拖得一塵不染的地……
她和黃斌的小窩,比酒店也差不到哪裏去。
城裏的條件,如何是農村可比的喲!
可以毫不客氣的說,在城裏,哪怕只是擁有一套百十平的普通房子,也比在農村住個三層的大別墅要舒適得多。
畢竟,享受的資源不同。
居住的環境與氛圍也不同。
打個最簡單的比方,在城裏,想洗澡的時候,扭開水籠頭就有熱水,在農村行嗎?
行,即使農村的洗澡房裏也裝了熱水器,可是,水壓夠嗎?水量夠嗎?
值得懷疑。
唐敏也翻來覆去睡不着,此時,如果不是因為奶奶的去世,而自己不得不回來,恐怕她早已經拱在自己的男朋友黃斌的懷裏睡着了吧?
她感覺妹妹說得對,嬸娘張彩紅摟過來的枕頭被子,又冷又硬,比起她的小窩裏精心佈置的那張床鋪,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唐敏打了個翻身,將一條胳膊露到被外:「就是,嬸嬸家這是什麼枕頭,裏面的棉花硬得跟石頭一樣。」
她們哪裏知道。
叔叔家的新房子剛蓋了沒多久,現在他們兩口子還拉着饑荒呢,他們也想換好一點的東西,可是,樣樣都要錢呀。
再說了,他們也沒必要為從年頭到年尾,難得到自己家裏睡一夜的兩個侄女子,去專門預備兩套新枕頭被褥吧。
所以。
嬸嬸張彩紅摟給唐若與唐敏的枕頭被子,除了枕套被套還勉強能讓人看得過去外,裏面的棉花,都是老棉花了。
特別是這床被子裏的棉花,起碼是十多年以上的了,不然,不會蓋在身上如同石頭一樣的硬,半天暖不起來不說,想卷一卷掖一掖的都費勁。
沒辦法。
將就一下吧,誰讓這裏不是自己的家哪!
唐若失眠了。
她本身就有挑床的習慣,如果讓她驟然去睡一張從未睡過的床,她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睡踏實的,這個習慣,相信不只是唐若才有,許多人都應該有,唐敏也應有。
因為,她也跟唐若一樣,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
今夜無眠。
應該說,今夜,一定有許多人會失眠。
睡不着覺的兩姐妹,彼此之間似乎也沒有太多的共同話題,唐若只是躺在那裏,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姐搭着話:「姐,你什麼時候回桂林啊?」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6s 3.98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