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中的塵埃 第二十六章 交往 上篇
念國帶着鮮艷的紅圍巾走在路上，不時有人回頭看着，此時他心中有着一絲囧態，這個顏色顯然不是男子常佩戴的，特別像他這樣小麥色的肌膚，更是有點扎眼。599小說網 www.xs599.com但念國不在乎，他感覺圍巾上散發出來淡淡的美娟身上的味道，讓他即陶醉，又滿懷溫情。
北風夾帶着雪花像是嘲笑着他一樣，使勁的往他臉上拍打，但是這點嘲諷他一點也不在意，反而抬頭笑笑像是告訴老天「你來呀，你來嘲諷我呀，我樂的很！」
他邊走邊回憶着今天的點點滴滴，美娟的一顰一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自己之前那個倉促的決定，竟然能讓他埋藏在心裏的那點期望，真的變成夢想成真，這讓他無比的激動。
想起那時候，美娟走了沒幾天，阿爸的朋友來家裏聊天，說是有幾個工作名額問問阿爸要不要考慮考慮。眼看着老大和老二都到了適齡的工作年紀，家裏居住環境確實也差，五個兄弟擠在一個小房間裏，兩個雙人床，中間的空地晚上老大還要打個地鋪睡覺，讓這個做父親的實在覺得有些難過。
但是來上海的時間不是很長，好不容易才安置了那麼一個小居所，已經讓這個山村上來的農戶人家不堪重負。妻子在菜場裏每天起早貪黑的忙着，自己的工作單位又遠，也只能隔三差五的回來，平時只能幾個孩子幫忙照顧家。小小的三居室，廚房客房合在一處，吃個飯轉身都能碰到鍋。
在朋友的建議下，父親在和妻子慎重的討論後。處於無奈，決定把最大的兩個孩子送出去。這樣剩下的三個孩子才能得到更好的照顧。雖然自己家窮呢，窮人家總是有很多的無奈，特別是像念國家五個光榔頭，吃穿用度都很厲害。
妻子別看平時對兩個最大的孩子都很嚴苛，但是真的要她放手讓孩子遠離自己，雖然默默的接受，但是那幾天晚上總是偷偷的哭泣，心中還是不舍的。
父親也心裏放不下，也和妻子商量過再苦一家人都在一起慢慢的熬過去。但是母親是那種既然決定，就義無反顧去做的那種人。常人說的好雛鷹總要長大，總要有一天飛出去自己成長覓食，而且現在窩裏的幾個還太小，處於嗷嗷待哺的狀態，生活的壓力太大，也就只能早點放手吧。
原本想着來大城市就是想給孩子謀個好出路，好機會。現在家裏的困難，不是像農村里可以靠山吃山可以解決的，這裏的吃穿用度又都很貴，就算每天還做女紅活，家裏還是過得艱辛無比。老大雖然已經出師了，能給家裏貼補不少，但是馬上到了成年的年紀，遲早是要自己成家立業的，難道等成家了，還要不斷的貼補這個家嘛？母親不想讓孩子再艱辛的過，就放出去吧，這樣都能早點成家立業，偶爾可以的話，再貼補點，這樣或許一時大家都難，但是應該慢慢日子都會好起來。
夫妻兩個人在晚飯結束後，找了哥倆到自己的房裏將這個想法和他們說了。
念國幾乎什麼都沒說，點點頭。念恩雖說也是個懂事的孩子，但是母親平時最疼他和老五，讓他一時情緒上還難以接受，但是還是含着淚點頭同意了。母親其實心裏是很難捨他們的，走上前一把抱住老二，老二這時哪裏還忍的住眼淚。念國看着母親的和念恩的相擁而泣，心裏很不是滋味，好像從他懂事起，母親的愛就轉移到了老二，然後老三，老四，老五。母親從明面上好像就沒有怎麼再對他有過擁抱之類的撫慰了，父親卻是一直很關心他，這才讓他覺得好像得到些許的慰藉。
念國低着頭，想從口袋裏掏煙，又覺得不妥，剛想把拿出煙又給塞回口袋。然而這時候一隻手伸手輕撫在念國的臉龐，念國抬眼看到母親帶着曾其何時久違的溫情看着她，眼裏的淚水慢慢滑落，嘴唇都略微顫抖着。
「阿國，以前阿媽總是覺得你只要在身邊，就像是長兄代父一樣的，總是最堅強的一個。所以把愛都留給了你的幾個弟弟，但是你要離開鳥窩的那天，阿媽還是捨不得。希望你不要恨阿媽對你太過嚴厲，你也是阿媽身上掉下來的肉，離開阿媽，阿媽心也會痛。你一個人在外阿媽說實話不會擔心你照顧不好自己，但是如果有可能時常給阿媽阿爸寫封信，知道你沒有弟弟們會寫字，從小就出去做工，但是就算寫幾個你認得的字，給家裏報一個平安也好。」
念國此時的心裏是熱的，久違的溫情讓這個平時堅強的男孩嚎啕大哭，抱着阿媽那瘦小嬌弱的身軀，哭的抽泣不止。
阿媽沒再說什麼，只是輕輕的一遍又一遍的慢慢擼着念國的後背，想把她對這個大兒子的虧欠和愛在此時通過這種方式全部灌溉在念國的心田。
兩天後兩個兒子也在街道的歡送下前往了重工業局的臨時集結地，做了幾天入崗培訓，就給了他們幾個選擇，但是這些選擇是有針對性的，有手藝技能的根據工作地的需要還是有所側重的。兩兄弟本來想在一起，結果念恩因為沒有什麼特殊的手藝，被分配到雲南；而念國給他選擇的要麼去黑龍江，要麼就去新疆，不過新疆的由於基建任務重，過去的話可以多五塊錢的補助。對於他來說去哪裏都一樣，錢多點就好，就直接選擇了最遠的邊疆。
想起來了這裏做基建，然後又正好被指派到幫關聯單位進行房屋修繕，最終和美娟在千里之外相遇，這一切都像是冥冥中註定一樣。
這讓念國感覺，既然命運都要讓我和你相遇，那我有什麼理由還要壓抑自己的那曾經想埋葬的情愫。
天已經暗了下來，借着路燈的光，念國來到返程的車站，足足等了大半小時才等到區間的長途車，帶着對未來幸福的期望返回了駐地。
而那頭的美娟回到宿舍，又被追問了好久，只好藉口又去洗澡了。終於擺脫了一群八卦黨的圍攻，這才有時間去回憶那些過往。想起最後念國遠處給自己揮手的場景，沒有感覺那是在對她揮手再見，到像是對下一次相遇期待的召喚。
一切都沒有任何的明示，也沒有任何的表白，只是自然而然的覺得就應該和他在一起。雖然過程看來有些彆扭，但是不妨礙心中那種對於和他相見的渴望。這個木頭疙瘩坐上車了嗎？他會平安到了嗎？下次他那時候才能再來約我呢？我們下次要去做點什麼呢？
一想起他，就開始擔心他了，擔心完了，又開始期望下次相見了。這種情緒作用下的思念，讓人覺得有點累，但是覺得心從所未有的被填滿着。
想着想着就想起來一首古詩來「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這首帶着無限思念的詩句仿佛印證着自己此刻的心態，想着想着，美娟覺得飛霞落頰，自己羞怯的不能。
時光里，光陰中，曾經那個聽風看海的少女的帶着最純真的情愫和悸動，喚醒着心中那愛的細胞。不為情動是因為沒有遇到，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真命之人，他（她）都會在不經意間輕輕開啟心扉的門，偷偷的將愛意瀰漫心房。
心中帶着青澀懵懂的初情，美娟臉龐上掛着淡淡的微笑漫步在廠區的小路上。路燈的光束將周圍的飄散的白雪印襯的如舞動的雪花精靈，一片片的的輕輕的拂在臉龐上，觸碰在臉上後，漸漸的融化融入這張深情動人的臉龐。
美娟俏皮的向空氣中呼了一口哈氣，白色的氣浪和雪花交織在一起，像是霧裏看花一般，讓這個寒冬的寂靜小路仿佛都是那麼的有詩意。
感受到逐漸被凍硬的發梢，美娟開心的笑着，奔跑回房！
這個夜晚註定讓兩人都無法安靜的入眠，一個側身圈着身子拿着那塊手巾，一個躺在床上圍着圍巾，都在各自體會對方的留下的淡淡味道。
沒有轟轟烈烈的開場，一切都像是註定好一樣，就自然而然的開始了。
美娟從此之後更開始小心翼翼的守護這顆好不容易才發芽的種子，和每個試圖接近自己的男子都保持着足夠的距離。
然而，這些刻意讓許多人都看在眼裏。謝股長看似關心的詢問了一下情況，美娟也只是推說正好偶遇自己的髮小，而謝股長明顯對於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山大王很敏感，又囑咐美娟要已工作為重，並且還讓馬連長來做她的思想工作。然而馬連長好像也看出什麼倪端，但是沒有加入這場陰謀，只是勸美娟自己要把握好尺度，千萬不要做什麼出格的事情，這樣會讓她很難做。美娟看得出連長是真心實意的對她好，也明白女孩子應該恪守的矜持和準則。
劉工非但沒有停止追求，像是一隻被人奪取領地的獅子，反而越發強烈，讓美娟頭疼不已。
李營長更是用一種老道的深不可查的手段，看似不徐不慢的在接近，但是每次的接觸對美娟來說，卻感覺是張着血盆大口一樣。
這讓美娟有點心神憔悴，人也逐漸的清瘦了下來，彩鳳不知道怎麼安慰美娟，只能每天陪着她，時常還要幫她找各種機會開脫。讓李營長和劉工都開始覺得，這個美娟好友簡直是太煩心了。
特別是李營長，每每要創造好點機會，彩鳳總會打着各種幌子找美娟。又不能得罪這個所謂的閨蜜，所以對彩鳳是又恨又愛，這才算是周旋平衡着。
美娟現在特別想着和念國的下次的見面，但是接到念國的來信，單位組織他們到附郊的城市做一個搶工的任務，可能過年都回不來。
得知這個消息，美娟深感失落，念國的這種漂泊讓美娟連寄託相思的地方都沒有，只能被動的知道念國在哪裏。而念國的文化有限，寫的歪歪扭扭的字，一篇下來最多也就五十字。反反覆覆的寫着，唯一好的就是因為不會太多字，所以沒有什麼含蓄的表達，倒是挺直接的用詞，「你好嗎？我很好！我想你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天冷別凍着了！」
就是這些陳詞濫調，美娟都經常會拿出來翻翻，總算有重要的文字信息能反應出念國的所想也就滿足了。
家裏倒是來了好多封信，詢問過年有什麼需要帶的東西，但是為了讓千里之外安心，所以美娟也無所求。終於是熬到了小年夜，廠里組織聯歡活動，大家反正也已經知道回家是不可能的了，大多數人都接受現實，開始準備在外的第一個新年。
廠里也很重視第一次的新年，所以可以說從小年夜前幾天都開始改善着伙食，讓大家提前就感覺到新年的味道。
連隊裏還組織給營房張貼春聯，進行大掃除，總算忙碌着的所耗的精力，讓美娟稍微擠壓了她的相思的苦惱。
小年夜的晚上門房告知美娟有一個奎屯郵寄過來的包裹，讓美娟很是興奮，因為念國最後的信是這裏發出來的。
包裹到手後覺得不是很重，打開後發現是一個精緻的小盒子，上面雕刻了一朵美麗的杜鵑花。看到盒子的一剎那美娟少見的愉悅笑容重返臉上，覺得念國的浪漫是那種樸實的，沒有什麼華麗語言，只流傳於指間的那種。
原本以為就只是一個精美的首飾盒，這已經讓美娟驚喜不已了，結果打開裏面一看，盒子內躺着一把精緻的木梳子，梳子的後端還穿了一個漂亮的流蘇，流蘇上帶着三個很小的木珠子，每個珠子上都刻着一個字。合起來應該是寫着「送美娟」，字實在是不咋地，但是木柄上雕着的一對鴛鴦卻是栩栩如生。
手輕輕的撫摸着梳身，手指尖傳來的感覺是細膩的光滑，好像打過一層蠟似的。溫潤的觸感，讓美娟的心頭也開始流淌着愛意的涓流。這個木頭疙瘩看來真是個木頭，情話不說兩句，但是做的這些小東西着實是讓人心動。可以從精細的做工看的出來，他是用心的，估計每日的業餘時間都用自己的心意去寄託對我的情誼吧。
這個睹物思人的招式還真是讓人無法抵抗，回到營房，美娟趕緊把盒子藏在枕頭底下。然而在營房裏哪裏什麼私密可言，被隔壁鋪位的小賈發現，趕緊又賊兮兮的跑過來要求分享。原本美娟是打算悄悄的藏匿起來，沒人的時候看看的，也許是女孩子虛榮心作祟吧，最後還是小小的炫耀了一下。
這波狗糧撒的營房裏的小姐妹們那是羨慕不已，當然也少不了某些被買通的人將消息傳遞出去。
連隊裏在新年組織了懇談會和茶話會，一波一波的活動，讓姑娘們感受着久違的生活氣息。
當然也少不了工作總結這項，全場的主要幹部班長以上的都被通知到會議室開會。等美娟幾人到達會議室的時候已經坐了一大半人了，團里這次還是由許政委和李營長主持會議。會議上首先肯定了大家近期以來的工作成果，又頒佈了團里決定，正式任命李營長為廠長，而謝股長由於表現突出被調往團部工作。其他各連隊沒有人事調整，只是我們這個排彩鳳給升了做班長。
我知道這是他在向我示好，因為宣佈的時候李營長，哦不，是李廠長特意瞟了我一眼，我只能當做沒看見的樣子。
總算是除夕夜，大家聽着戶外的鞭炮聲和廣播裏的傳來的新年祝福，都雀躍的歡呼着。廠里也放了鞭炮和小的煙花彈，看着夜空中那一蓬蓬絢爛的煙火，和天際中一輪明月，燃起了眾多人對家的思念，而此時的美娟多了一分牽掛，那就是念國。
他又在幹什麼呢？他也在想着我嘛？
然而她心中的那個他，已經和工友們推杯換盞的喝的微醺了，借着上廁所的口，念國出來透口氣。西北的酒很烈，倒是蠻符合念國的胃口，但是喝多了心燒的慌。站在空曠的大地上完成了一次降水任務，念國打了一個冷顫，酒勁隨即捎去了大半。今晚的月光格外的明亮，照耀在廠房外曠野的上，使得遠處看起來一片銀光灑地。看着天邊的明月，念國想起來了那首吳鶯音唱的《明月千里寄相思》，從口袋裏摸出一根卷好的莫合煙，嘴裏慢慢的哼唱起這首膾炙人口的情歌。
夜色茫茫罩四周
天邊新月如鈎
回憶往事恍如夢
重尋夢境何處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遙問心已愁
請明月代問候
思念的人兒淚常流
月色濛濛夜未盡
周遭寂寞寧靜
桌上寒燈光不明
伴我獨坐苦孤零
人隔千里無音訊
欲待遙問終無憑
請明月代傳信
寄我片紙兒慰離情
這是他唯一能全部哼唱的幾首歌曲之一，配着他低沉的嗓音，卻有種別樣的味道。他在想念着遠方家裏的阿爸阿媽和兄弟們，然而現在也多了一個記掛的人，那個就是千里來相遇的美娟。
兩個空間的人，又不約而同的在同一輪明月的時空下不約而同的仰望着月明。就像在半年前一樣，只是那時還在喧囂的都市，現在已經置身在塞北的邊疆了。
念國習慣性的對着明月吐着煙圈，心裏卻是想起來了美娟是不是收到他的新年禮物。他沒有什麼多餘的錢買什麼禮物，一半的工資都郵寄回家，給阿媽補貼家用了。阿媽來信讓他多留點，一人在外沒有錢傍身是不行的，但是念國還是執意自己的決定。
所以念國就靠自己的手藝每夜都做一點，趕在春節前夕郵給美娟，希望讓美娟在過年能收到這份他真心實意的禮物。
這次的月亮沒有躲起來讓美娟看不到，所以當她凝視夜空中的煙花和明月時，有了念國的身影。這大概也是奇緣的一種妙寓，預示着撥雲見月明，兩心相照鑒此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