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胃着身的趙匡胤率領一隊內宮禁衛站在道旁施禮。
李重進停下腳步,負手走上前,乾咳一聲道:「趙虞候今日值守,可有異樣情況發現?」
趙匡胤看他一眼,又低下頭沉聲道:「回稟都點檢,今日大慶門內外一切安好。」
「唔~」李重進點點頭,話鋒一轉:「大慶門乃前朝正門,每日朝會查驗百官,事務繁雜辛苦。這樣吧,往後趙虞候調到左銀台門守衛,大慶門這裏就安排其他人。」
趙匡胤微皺眉頭,站直腰杆:「敢問都點檢,卑職犯了何錯?」
李重進故作詫異道:「趙虞候何出此言?趙虞候盡職盡責,在殿前禁軍有口皆碑,何來犯錯一說?」
趙匡胤道:「既然無錯,都點檢為何將卑職貶到左銀台門?」
李重進正色道:「還不是因為大慶門守備任務繁重,擔心趙虞候身子吃不消。且聽聞近來趙虞候家中有喪」
「卑職家中事務不勞都點檢操心!」趙匡胤不客氣地打斷,語氣稍冷,「卑職值守大慶門,若有半點差池,請都點檢依照軍規處置!」
李重進斜瞅他,似笑非笑道:「這麼說,趙虞候是不領情嘍?」
眼看二人說話間火氣漸生,朱秀和柴榮趕緊上前勸阻。
柴榮拉了李重進一下,打圓場道:「你剛剛上任,對殿前諸班禁軍的安排不甚熟悉,還是等過一段時間再做調整。」
朱秀也笑道:「咱們李都點檢新官上任便着急為官家分憂,還真是我朝模範。只是宮門守將調動絕非小事,還是等過段時間熟悉情況再說。」
李重進這廝明擺着找趙匡胤麻煩,左銀台門乃是宮城裏前朝後朝的分界線,位於東華門內,靠近慶寧宮。
此門位置偏僻,平日裏只有一些宮人進出,在宮城的戍衛體系裏處於下等地位,只有一些不受待見的將官,又或是臨時安排湊數的禁軍將校,才會被安排到左銀台門值守。
趙匡胤如果從前朝正門大慶門調到左銀台門,無異於遭到貶黜,也難怪他會不顧李重進新任大內都點檢的身份,直截了當地當面回懟。
換做是誰,恐怕也受不了這種當面挑釁。
李重進還想嚷嚷着說話,張永德拽住他的胳膊,澹澹道:「就你廢話多,走了,去你府上,今夜一人一壇燒白刀,不喝完不許睡覺!」
李重進哈哈大笑:「難得你張抱一痛快一回!好!老子今晚陪弟兄們痛飲!」
從趙匡胤身前走過時,張永德還不忘朝他投去一個歉然眼神。
張永德對趙匡胤倒是沒什麼成見,相反還很欣賞他。
當年在天雄軍,二人共同在柴榮麾下效力,早已結下友誼。
「元朗,重進是個渾人性子,你莫要跟他一般見識。」柴榮無奈道。
趙匡胤勉強笑了笑,抱拳道:「君侯言重了,都點檢是性情中人,向來心直口快,卑職不會放在心上。只是卑職過往和都點檢有些許不快,還請君侯幫卑職說說情,請都點檢莫要再尋我麻煩。」
柴榮忙道:「這你放心,重進雖是渾人,卻也知道輕重,絕不會挾私報復,拿禁軍和宮城安危開玩笑。若是他再無故惹事,你儘管報與我知曉。」
「多謝君侯!」趙匡胤感激地抱拳。
朱秀揖禮道:「趙大哥家中事務,我們已經知曉了,還請節哀。」
趙匡胤臉色晦暗,嘆口氣道:「或許是我兒福薄,未能久留人世。」
朱秀安慰道:「趙大哥是有福之人,將來一定能子孫綿延,無需急於一時。」
趙匡胤輕聲道:「多謝賢弟。」
正說着,宮城甬道跑來一個紅衣宦官,邊跑邊招手呼喊:「朱侯爺留步!」
朱秀回頭一看,覺得此人有些面熟,想了想才記起,這不正是李太后身邊的親信宦官張規嗎?
「原來是張寺人,一向不見,可還安好?」朱秀忙迎上前。
張規氣喘吁吁,撫了撫胸口,朝柴榮等人揖禮,才拉着朱秀道:「老奴好着呢!太后召見,朱侯爺還是快快跟我入宮吧!」
朱秀奇怪道:「太后怎會突然想見我?」
張規吭哧吭哧偷笑:「還不是聽說了開封城近來鬧什麼三家爭婿的笑話,想特地見見你,看看你朱侯爺從江寧回來,可是生出了三頭六臂,怎會引得符氏馮氏為你爭破頭!」
「呃~」朱秀甚為無語,滴咕道:「太后也喜歡嚼舌頭啊~」
張規不輕不重打了他一下,笑眯眯道:「可不敢非議太后!」
柴榮笑道:「既是太后召見,朱秀還是趕快跟張寺人去吧,莫要讓太后久等。」
莫得法,朱秀只能朝眾人告罪一聲,跟隨張規往後宮趕去。
柴榮又對趙匡胤道:「過兩日我組織眾弟兄到陳橋驛附近的黃河渡口秋獵,到時候你也來。」
趙匡胤遲疑了下:「都點檢也去的話,卑職還是」
柴榮擺擺手:「無妨,都是我大周的將軍,怎能為些許舊怨耿耿於懷?何況你和重進本就沒什麼放不下的仇怨,到時候有我和朱秀撮合,你們好好喝兩杯,過往之事往後誰也不許再提。」
趙匡胤苦笑道:「一切聽從君侯安排。」
柴榮又勉勵幾句,在一眾文武官員的簇擁下走出大慶門而去。
趙匡胤身後,一個雙目炯炯的青年小校走上前,憤憤道:「方才那李重進真是可惡,話里話外戲弄兄長!」
趙匡胤目送柴榮一行遠去,低喝道:「不許胡說!都點檢性情向來如此,無需放在心上。」
青年小校都囔道:「都說李重進武藝過人,俺石守信偏偏不服,若有機會,當好好教訓那廝!」
趙匡胤微眯眼,低聲道:「往後這種話切忌不可再說!李重進如今是大內都點檢,統管殿前禁軍,又是官家外甥,戰功赫赫,坊間甚至有傳聞,官家有可能立他為嗣君」
石守信嚇一跳:「當真?這麼說,那黑廝有可能成為我大周后繼之君?」
趙匡胤神情平靜,看不出喜怒:「將來之事,誰能料定啊~」
石守信睜大眼,深深吸口氣:「大周皇位若是傳到這樣一位粗鄙之人手裏,不知道這天下會亂成什麼樣子」
趙匡胤轉頭朝宮城甬道方向望去,微眯眼不說話。
石守信又羨慕地道:「那朱侯爺還真是了不得,年紀比俺還小,卻身穿朱袍步入高階官員行列,和太原郡公、李都點檢、張駙馬這些顯赫人物稱兄道弟,就連當朝宰相也對他客氣三分。」
趙匡胤輕笑道:「朱秀非常人可比,他的經歷、能力堪稱傳奇,若是和他比,天下皆庸人爾!」
石守信滿眼憧憬道:「俺什麼時候才能這般風光啊」
趙匡胤眼神篤定,低低道:「終有一日,我們兄弟也能大放光彩!」
石守信用力點頭,趙大哥說的話,他無條件相信!
趙匡胤遠眺着朱秀和張規身影消失的宮門深處,用力攥緊腰間刀柄。
想他趙元朗,將門世家,世代官宦,自小衣食無憂,生活優握。
他自認從小習武,研讀經義,雖是衙內出身,卻不曾沾染官宦子弟的惡習。
自從下定決心投身行伍,在這亂世打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後,趙匡胤自問從不敢懈怠分毫。
可如今,比他年輕,家世遠遠比不上他的朱秀,已經位列四品高官行列,名聲遐於天下,深受官家器重,往來間儘是朱紫大員,連娶妻之事都能鬧得開封滿城轟動。
曾經趙匡胤認為自己是年輕一輩里的佼佼者,無論文武都是最拔尖的一小撮。
可自從結識朱秀,進到天雄軍中,趙匡胤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淺薄。
論智謀才略,他及不上朱秀、柴榮。
論武藝,他堪堪能和張永德、李重進相比,和史彥超、史向文這種當世最頂尖的武者比起來遠遠不夠看。
眼看朱秀平步青雲,趙匡胤心中有深深的挫敗感。
當年朱秀引薦他投奔柴榮,趙匡胤一直在心裏深深感激,也知道朱秀這種奇人不能與之相比。
但看到曾經稱兄道弟的小兄弟,已經在大周朝堂顯露頭角,他心裏還是有些不服氣、不甘心。
今日大朝會,朱秀和一眾勛貴重臣談笑風生,大慶殿內受到官家金口嘉獎,升官重用。
而他,卻還只能站在大慶門值守宮門,連上殿的資格都沒有。
一想到此,趙匡胤就感覺到沉重的壓力和濃濃的緊迫感。
趙匡胤深邃的眼眸里閃過幾分焦躁,但又很快被一片堅定所取代。
他在心裏默默鼓勵自己,終有一日,屬於他趙匡胤的時機終會到來,到那時,他將大放異彩,光耀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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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城東北角一座僻靜冷清的宮殿,正是昭聖太后李三娘居住的太平宮。
以前是一座道觀兼寺廟,郭威代漢建周,李太后自願遷居於此,終日與青燈黃卷為伴。
郭威下令把這片宮舍改名太平宮,又劃出周圍幾座偏殿併入,形成一處相對獨立封閉的宮苑,不讓外界俗事攪擾到李太后。
兩年來,李太后不曾邁出過宮門一步,朱秀上一次見她,還是在兩年多前,郭威剛剛入主宮城那會。
宮門側,一名十四五歲,相貌清秀的小太監早已等候多時,看見朱秀和張規遠遠走來,趕緊小跑迎上前。
「孩兒拜見義父,拜見朱侯爺!」小太監機靈地跪地行禮。
張規示意他起身,笑道:「這是雜家新收的義子,本姓王,如今隨了雜家姓張,取名德均。」
小太監張德均乖巧地侍立在張規身邊,偷偷打量朱秀。
宮裏太監收義子再正常不過,朱秀並未多想,隨手從荷包里取出兩顆銀豆子,塞到張德均手裏。
張德均大喜過望,捧着銀豆子跪下磕頭:「奴婢謝朱侯爺賞!」
張規笑眯眯道:「朱侯爺真是講究人,這銀豆在開封可不多見。」
朱秀笑道:「張寺人的義子,下官當然要格外照顧些。」
「哈哈~」張規指了指他,公鴨嗓笑得很開心。
朱秀覺得張德均這個名字聽着耳熟,打量他道:「聽口音,你是關中人?」
張德均忙作揖道:「回朱侯爺話,小人老家陝州,七歲那年流落開封,輾轉淨身入宮。」
張規輕嘆道:「這小子也是個可憐人,進了宮發配到宮闈局打雜,年紀小,無依無靠,沒少受欺負。
你看他長得白白淨淨,掖廷里一幫腌臢的畜生便想方設法折磨他。
雜家去年偶然到掖廷去,實在看不過眼,這才托人把他要到太平宮裏來。」
張德均低着頭,白皙臉蛋流露幾分女子般的嬌柔氣,朱秀卻從他一閃而過的目光里,看見深深的仇恨。
恍忽間,朱秀想起些什麼。
歷史上,後周時期,宮廷里的確有個叫張德均的太監。
到了趙宋建國,此人還有個更加響亮的名字—王繼恩。
難道那位北宋建國初期的大太監,就是眼前這個如女子般嬌弱的清秀小太監?
朱秀啞然失笑,這也太巧合了吧!
若果真如此,那事情可就有趣了。
歷史上的王繼恩,可不是個簡單人物。
霎時間,朱秀對眼前的清秀小太監產生濃濃興趣,直勾勾地盯着他。
張德均被看得面紅耳赤,這種目光,他只在掖廷里那群老腌臢身上看見過。
難不成這朱侯爺也
張規也嚇一跳,警惕地把張德均拉到身後。
朱秀翻了個白眼,知道二人誤會了自己,也不解釋,笑道:「德妃病重,後宮無人掌理,想來宮裏那些牛鬼蛇神也無人約束,鬧得偌大個後宮烏煙瘴氣,此事,我定會稟奏官家,請官家下旨清查後宮,狠狠壓一壓這些歪風邪氣。」
張規有些狐疑:「朱侯爺的意思是?」
朱秀一指張德均:「你在宮闈局生活多年,對那裏的情況最熟悉,到時候還要勞煩你指明情況,協助壽安公主整頓後宮。」
「壽安公主?」張規父子相視一眼。
「壽安公主眼下在後宮照顧德妃娘娘,讓她出面料理此事,最合適不過。」朱秀笑道。
張德均頓時明白了,朱秀這是給他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
讓他協助壽安公主整頓後宮,那幫宮闈局欺負過他的老腌臢們,還不是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張德均激動的兩眼通紅,眼淚水止不住流,重重跪倒在地,哽咽道:「朱侯爺大恩,奴婢萬死無以為報!」
張規也嘆口氣道:「本不想勞煩朱侯爺,只是後宮裏有些畜生實在太可惡,已經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
老奴人微言輕,出了這太平宮,誰也不會高看一眼,只能請朱侯爺出馬了。」
張規摸摸張德均的腦袋,輕聲道:「你命好,遇上朱侯爺,義父沒本事幫你報仇,朱侯爺手眼通天,一定會幫你好好教訓那幫畜生。」
張德均用力點頭,抹着眼淚,嘶啞嗓音道:「奴婢將來一定用命報答朱侯爺!」
朱秀拍拍他的肩,笑呵呵道:「命只有一條,好好留着,日後有機會,不妨多來我侯府走動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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