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入冬,北方氣溫呈斷崖式下跌,輕薄的外衫已無法抵禦深秋涼意,朱秀換上緞面圓領袍,外出時還要加一件披袍。
可惜他的禦寒神器,一套全棉織成的棉衣棉褲落在開封,真要到了大雪紛飛的寒冬時節,光靠這些衣物還是無法過冬,必須得穿上羊皮襖子才行。
現如今棉花的種植只在吳越,南漢的番禺、邕州和崖州等地小範圍內推廣開,涇州等地,朱秀早在兩年多前就大力扶植棉農,可惜力度有限,效果一直不佳。
那套棉衣棉褲,就是用涇州第一塊棉花田產出的棉花織成。
那些改種棉花的桑農麻農,看到這套衣褲,親自上手觸摸過,才相信白疊子這玩意兒當真能做衣服。
來到澶州城的頭兩天,朱秀裝模作樣地和各級地方官見面開會,傳達一下遠在開封的皇帝陛下,對澶州軍民的掛念和關切。
又擺出御史身份,在節度判官、推官等一眾司法、財政主官的恭敬帶領下,對鎮寧軍轄地的司法審判、財政開支等工作進行檢查。
至於澶州城以外的其他縣府衙門,朱秀懶得親自跑一趟,找柴榮借調幾個節度府文吏,命他們代表自己去到各縣檢查工作。
兩天之內,朱秀這個巡檢使兼侍御史的全部差事圓滿結束。
又抽出半天時間,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報告,蓋上印戳,命館驛快馬加鞭送往開封。
報告裏,朱秀把澶州的民、政、軍各方面工作狠狠誇獎一通,擺事實講道理,用歷年的人口增長、賦稅收入、田地產出等關鍵數據說話,稟明皇帝陛下,澶州在太原郡公的治理下,如何欣欣向榮,一片繁榮景象。
報告裏隻字未提柴榮個人功績,但又處處告訴郭大爺一個事實:在澶州,柴榮兢兢業業,治理有方。
餘下的日子,朱秀住進節度府衙,整日纏着王朴下棋喝茶,談天說地,有時柴榮得空,也會坐下來跟朱秀下一整天的象棋。
自從去到江寧,大半年來,朱秀還從未像現在這樣過的輕鬆愜意,就是心裏掛念吳友娣的病情,常常在夜裏醒來,輾轉反側,怔怔出神。
暖和的書房裏,朱秀和柴榮對桉而坐,中間擺放棋盤,旁邊放着熱騰騰的香茶。
「呵呵,翻山炮打過河馬,承惠,笑納了!」
柴榮笑眯眯地拎起己方棋盤上一隻過河黑馬,把自己的紅方炮放下。
朱秀懊惱地扶着腦門,柴榮在象棋一道上的進步速度遠超他的預估,許多竅門套路無師自通。
這或許正是一個偉大軍事戰略家的基本素養。
眼看己方過河的小卒、一炮一馬一車所剩無幾,朱秀暗暗着急,眼珠輪了輪,乾咳一聲說道:「兄長可知,為何我建議兄長不要寫表文請罪,而是用家信的形式,不寫其他,只用表達一位遠在異鄉的兒子,對父親的思念之情?」
柴榮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過來,忙問道:「隱約明白一些,但又說不太清。」
朱秀順利用過河小卒吃掉紅方小兵,笑道:「個中深意其實不難猜,兄長只需要明白,官家是天子,是大周皇帝,更是一位年近半百的老父親。」
頓了頓,朱秀又輕聲道:「而如今,兄長是官家唯一在世的兒子。」
柴榮下棋的手頓住,眉頭緊鎖,連棋子落錯了位置也毫無察覺。
朱秀竊喜,不客氣地用一隻車長驅直入,幹掉一隻紅方炮。
柴榮恍然未覺,喃喃道:「你的意思,在父皇心裏,其實更希望我是一個兒子,而非臣子?」
柴榮怔神間又落錯子,朱秀用一隻蹩腳馬死死卡主紅方老帥。
「兄長謹記,你首先是官家的兒子,然後才是大周的太原郡公、鎮寧軍節度使。
當一個好兒子,做好身為人子的分內之事,比任何政績軍功更重要!」
朱秀的重炮落位,和蹩腳馬相互配合,徹底困死紅方老帥。
柴榮深吸口氣,抱拳道:「多謝文才指點,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柴榮收攏心神,注意力回到棋盤之上,才發覺大勢已去,己方陣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朱秀偷襲殺得丟盔卸甲,老帥困死營中。
「呃」柴榮無子可落,無奈地搖搖頭。
「嘿嘿~承讓啦!」朱秀謙虛地拱拱手。
「冬冬冬~」書房門敲響,何徽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啟稟君侯,符家娘子已入城,現在符氏館舍歇息。」
「知道了,準備車馬,隨後與我去拜會符娘子。」柴榮吩咐道。
何徽領命告退。
朱秀驚訝不已,滿眼狐疑:「可是符大娘子?她怎會來澶州?」
柴榮眼神略顯躲閃,不自然地乾咳一聲,含湖道:「符氏在澶州有些產業,符娘子往返鄆州和開封時,會經常順道來看看」
「順道?從開封到鄆州?」朱秀語調怪異,眼裏儘是調笑曖昧。
從鄆州到開封,不管走陸路還是水路,澶州都不是中轉點。
符大娘子這所謂的「順道」繞得可真夠遠的。
柴榮臉色赧然,有些惱火地瞪了他一眼:「符大娘子與我乃是舊相識,友人會面,有何稀奇?」
「嘿嘿~是是~」朱秀笑容戲謔,「只怕符娘子一月之內要與兄長會面好幾次,與其往返奔波,不如常住澶州,好與兄長促膝長談待會見了符娘子,小弟就如此建議」
柴榮臉紅,慌忙道:「千萬不可!」
朱秀大笑:「有何不可!兄長與符娘子俱是獨身,家世相當,品貌相配,簡直是天造地設一對璧人!」
柴榮使勁揉搓雙掌,吞吞吐吐道:「還未還未知曉符娘子心意」
朱秀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人家符娘子都願意「順道」跑來澶州探望你,還有什麼心意是不了解的?
難道要讓人家一個女人主動開口說非你不嫁?
「兄長啊,在這件事上,你可一定要聽我的」
朱秀拽着柴榮走出書房,用他兩輩子積攢下的對付女人的經驗,對柴榮進行一番言傳身教
官衙外,兩匹高頭大馬準備妥當,柴榮在朱秀的建議下,重新去更衣束髮,朱秀披上一件厚實的氅衣,站在台階下等候。
何徽湊上前,抱拳低聲道:「朱侯爺,之前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今後末將和朱侯爺同在君侯麾下效力,還請朱侯爺不計前嫌,予以點撥照顧。」
朱秀斜瞅他一眼,拱拱手笑道:「何將軍客氣了,以前那些事,在下早已忘卻,今後你我當和睦相處。」
「哈哈~朱侯爺真是爽快人!」何徽大喜,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摸出兩塊沉甸甸的小金魚,塞進朱秀手裏。
那可是真的鑄造成鯉魚狀的金子。
「小小禮物,不成敬意!」何徽姿態放得極低。
朱秀掂量了下,笑眯眯地道:「何將軍真是太客氣啦!」
見朱秀隨手把小金魚收起,何徽暗自鬆了口氣,他還真怕朱秀揪住以前那些恩怨不放,不肯與他講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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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徽算是看明白了,朱秀在柴榮心目中的地位獨一無二,就算深受柴榮欣賞信任的王朴也比不上。
他想安安穩穩在柴榮麾下效力,得罪誰也不能得罪朱秀。
柴榮穿戴一新出門,紫袍玉冠,整個人丰神俊朗、昂揚挺拔,當真是一位昂藏雄偉大丈夫。
「若我是女子,見兄長今日面貌,只怕頃刻間就會拜倒在兄長的不凡氣度之下!」朱秀誇張地發出感慨聲。
「呵呵,走吧!」柴榮跨上馬。
朱秀也趕緊翻身上馬,跟隨在旁,一行幾人朝符氏館舍而去。
何徽目送他們走遠,心疼那兩條小金魚,狠狠朝地面唾了一口。
澶州城大概有四分之一個開封城大,符家館舍位於城東,靠近城門附近,遠離城北軍營,平日裏環境較為安靜。
符氏在澶州有沒有生意產業,朱秀不得而知,不過以符氏的財力,去到全國任何一處州縣,都可以毫無壓力地買買買。
所以當柴榮帶着朱秀來到城東一座名曰東湖館舍的大宅子時,朱秀一點不意外。
東湖是陳州一處風景名勝,傳聞符氏祖先曾發跡於此,所以符氏在本家大宅之外的別宅,大多取名為東湖館舍。
「郡公爺來了,快請快請!」門房僕從看見柴榮,急忙笑着大開中門,恭請入內。
柴榮對這老僕點點頭,道了聲「有勞」。
熟門熟路的樣子,明顯是經常造訪。
朱秀擠擠眼睛,笑容意味深長。
柴榮故作平靜,目不轉睛,跟着老僕穿過天井,往中宅廳室走去。
兩名繫着細絨披風的女子快步走來迎接,定睛一看,正是符金盞和符金環。
朱秀心裏一咯噔,怎麼符二娘子也在?
「呵呵,大娘子快看,我把誰帶來了。」柴榮拱手笑道。
符金盞遠遠瞧見跟在柴榮身後,探頭探腦的朱秀,歡喜地笑道:「原來是朱侯爺,稀客啊!」
符金環跟在姐姐身後,也看見了鬼鬼祟祟的朱秀,瓊鼻皺了皺,嬌哼一聲。
朱秀只能硬着頭皮上前見禮:「朱秀見過符大娘子!一向不見,符大娘子依然光彩照人,走到哪裏都如明珠一般,惹人矚目!」
符金盞白了他一眼,抿嘴笑道:「已是堂堂開國侯,說話還是這般不正經。」
「哪有!」朱秀故作嚴肅,「在下所言句句出自真心,如若不信,大娘子可以問問我家君侯。」
符金盞美目流轉,暗含期待,朝柴榮看去。
當着眾人之面,柴榮不好意思和符金盞四目相對,眼神躲閃着含湖道:「唔確確實」
以柴榮持重端正的性格,要他當眾誇獎一位女子的容貌,實屬為難,能附和朱秀一兩句已經相當不容易。
符金盞似笑非笑,美目緊逼:「哦?君侯所言可是真心話?為何之前幾次,從未聽君侯表露過?妾還以為自己蒲柳之姿,難入君侯法眼。」
「這咳咳~」柴榮語塞,那風吹日曬略顯粗糙的古銅色面頰上,慢慢浮現兩團赧紅,朝朱秀投去求助似的目光。
朱秀憋住笑,一本正經道:「瞧大娘子這話說的,若是大娘子這番傾國之貌,尚且只能算蒲柳之姿的話,那天下間其餘女子豈不是根本無臉見人?」
符金盞美目瞪他,攬着符金環的肩頭壞笑道:「你的意思,我家二妹也長得不堪入目,難以見人嘍?」
符金環小嘴微鼓,氣呼呼地瞪着一雙黑珍珠似的眼眸,好像只要朱秀說錯一個字,就要撲上前狠狠咬他一口。
朱秀瞥了她一眼,絲毫不慌,信誓旦旦地道:「二娘子和大娘子俱是一母所生,血脈相連,姐妹情深,就算把你二人說成同一人也不為過。
所以在下話語所指的『其他女子』,自然不包括二娘子在內。
你們姐妹乃是一對明珠,只有彼此能相互映照,交相輝映,共同為這世間增添光彩。」
兩女相視一眼,符金環小嘴微噘,輕輕哼了哼,符金盞咯咯笑道:「還是朱侯爺會說話。」
朱秀微微一笑,心裏鬆口氣,算是又闖過了一關。
柴榮趁眾人不注意,朝他豎起大拇指。
「兩位請吧,妾身此行帶來些越州端龍茶,都是今年的新茶,你們可算是有口福了。」
符金盞素手相邀,和妹妹金環側身讓道。
「有勞,多謝。」柴榮拱拱手,和朱秀朝前先行。
符金環拉着姐姐走在後,猶猶豫豫地滴咕道:「姐姐,我想回鄆州去」
「為何?」符金盞驚訝道,看着妹妹,忽地撲哧一笑:「怎麼,因為朱秀?」
符金環點點頭,噘嘴道:「我是來撮合你和太原郡公的,不曾想朱秀也在我我不想跟他說話。」
符金盞臉蛋浮現紅潤,啐道:「什麼撮合不撮合,別瞎說!我們還沒到那一步」
符金環笑道:「姐姐可得抓點緊,如今太原郡公身份不一般,盯着他的人家可不少。」
符金盞點了點妹妹的瓊鼻:「大姐心裏自有計較,用不着你這個小妮子操心。說回你,為何不想跟朱秀說話?之前在家中,你不是還念叨人家,還找我打聽他何時從江寧回來?怎麼這會兒見了人家,又沒個好臉色?」
符金環挽着姐姐的胳膊,柳眉顰蹙,輕聲道:「在涇州時我就看出來了,他更喜歡靈雁娘子。人家認識得比我早,關係比我親密,我又何苦從中摻和」
符金盞拍拍妹妹的手:「傻妮子,就算他更喜歡史靈雁,但也不妨礙他喜歡你。只要他喜歡你,你們就有可能成。男人嘛,呵呵,都一樣
重要的是,你喜不喜歡他。」
符金環遲疑着,害羞似的低下頭,緊緊抓住姐姐的胳膊。
「輕點,我這件新衣裳都快被你扯破了。」符金盞取笑道。
「大姐~」符金環臉蛋赧紅,嬌嗔似地拉長鼻音。
符金盞正色道:「對比史靈雁,你有太多優勢,朱秀是個聰明人,不可能不知道。
只要你勇敢些,邁出那一步,這事兒就有八成希望!」
符金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地嬌笑道:「大姐若是勇敢些,主動找太原郡公挑明關係,用不了多久就是郡公夫人嘍!」
「死妮子,敢取笑我?」符金盞輕輕掐了掐妹妹腰間軟肉,兩女打鬧嬉笑。
「唉~我不一樣。」
忽地,符金盞輕嘆口氣,「我始終嫁過一次人,若他當真有心,有些事,只能讓他親自說出口,這樣他將來才不會後悔」
符金環心疼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姐姐與那李崇訓並無夫妻之實,無需看輕了自己」
符金盞苦笑道:「這種事,無人會相信。」
符金環知道大姐性子剛強,她決定的事無人能改變,如果太原郡公不主動坦露心跡,她是不會邁出那一步的。
可太原郡公似乎在男女之事上顯得木訥被動,只能寄希望有人能從中指點。
符金環的目光落在不遠處朱秀的背影上,妙目充滿期待和擔憂,希望朱秀能猜到大姐的心思,好好點撥太原郡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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