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共和二十七年八月二十一日凌晨子時三刻。筆言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大統制府中,正在睡夢中的金槍班隊長周錫安突然聽得架上金槍發出了一聲嘎鳴。
因為南武大統制遇刺,雖然當時金槍班全力守御,仍然沒能挽回大統制的生命,所以當馮德清繼任大統制後,對金槍班相當不重視。雖然沒有撤銷金槍班編制,有時馮德清外出視察也仍由金槍班侍衛隨行,但周錫安知道今非昔比,現在的金槍班,頂多也就是個儀仗隊。只是他仍然每天帶領全體金槍班走馬練槍,毫不鬆懈,睡覺也睡得極是警醒。這一聲鳴響,讓睡得本來就很淺的周錫安翻身坐了起來。
天很熱。他從翻身下了床,走到架子前摸了下金槍。周錫安因為力大,用的金槍比平常的都要粗一號。然而就是這杆金槍,在大統制遇刺時,周錫安被那行刺的老者逼得棄槍棄馬,狼狽不堪,一時間幾乎失去了信心,只道自己的本領越來越差。後來才知道,那刺客竟然就是有天下第一槍之稱的西山無想水閣楚先生,他這才鬆了口氣。
楚先生的槍術,他也早有耳聞。聽說楚先生的槍術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單論槍術,天下沒有誰是他的對手。雖然楚先生自己的槍術沒幾個人見過,但他的弟子,鄭國務卿的公子鄭司楚一入伍,馬上就以槍術聞名,連人才濟濟的昌都軍,也都在傳說這少年軍官的槍法如神。這些話自然亦傳到周錫安耳中,讓他既是感慨,又是不服。
明明自己的槍術也是屈指可數,然而身為金槍班隊長,不可能立什麼軍功,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可是,這點虛名在南武大統制遇刺後也盡化烏有,現在的金槍班名聲一落千丈,幾成笑柄,這才讓周錫安感到痛苦。擋不住楚先生,那是很正常的事,天底下大概沒有任何人能擋住他,可是民間卻不管這些,在風評中,金槍班虛有其表的說法越來越佔上風。特別是馮德清繼位後,金槍班越來越不受重視,更讓人覺得金槍班確實虛有其表。此時周錫安撫着架上的金槍,心裏直如翻江倒海,再無睡意。
金槍作響,難道有異變發生?
他想着。前兩天程迪文前來求見的情景仿佛又浮現在眼前。當時周錫安嚴辭拒絕了程迪文的請求,看着程迪文失望而歸,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公事公辦,這是很正常的事,何況自己在馮大統制跟前也說不上什麼話。程迪文居然說什麼馮大統制可能被人冒充的奇談怪論,自然純粹想挑撥自己。只是,他這樣來挑撥,會不會在密謀對馮大統制不利?
如果程公子真的因為父親被關押就想對大統制不利,那自己該怎麼做?這個問題周錫安想都不用想就用了答案。
天很熱,但周錫安只覺身上起了一陣寒意。他不是政客,也不是正式軍人,可以說與軍政雙方都沒有牽涉。也正是這種超然的位置讓他對軍政兩邊都沒有興趣,他想的只是自己的職責:保護大統制。反正睡意全消,他從架上拔出金槍,用一塊軟布擦拭起來。
剛擦了半截,耳畔忽然傳來一陣低低的馬蹄聲。周錫安怔了怔,現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照理所有人都沉入了夢鄉,這時怎麼還有會有在街上縱馬疾馳?
只不過怔了片刻,馬蹄聲一下子便近了許多。幾乎就在這陣暴雨似的馬蹄聲到來的同時,「砰」一聲巨響,卻是大統制制府的大門被撞了一下。
大統制府建得極其堅固,大門足足有數寸厚,就算用利斧來劈,大概半天都劈不出個口子,這一下猛撞,連大地都似乎震顫了一下。周錫安驚得渾身一凜,身形一縱,一下躍出了房門到了院子裏,高喝道:「金槍班,出事……」
話音未落,又是「咣」一聲巨響,卻是門柱被撞斷,兩扇大門登時倒了下來,門洞中露出的,是一條一頭包銅皮的巨木。這條巨木應該本是攻城衝車的一部份,大概因為衝車運行不便,所以由兩排騎士用繩索提着,後方則是十幾個人在推撞。大門一被撞開,巨木轟然落地,巨木兩邊便有騎士猛衝進來,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周錫安還沒喊完,一個黑影已如風疾卷,衝到了他身前,馬上騎者一槍刺向他的前心。
這一槍來勢極猛,周錫安本是槍術大高手,一見這人出槍便知此人本領不小。當槍刺來時,他身形也不動,待那長槍眼見就要刺入他前心時,周錫安手中金槍在地上一拄,人已一躍而起。此時馬上騎士這一槍已然用老,收也收不回來了,周錫安的身法又是快捷異常,人撐着金槍,雙足蹬向那騎士的側身。
這一腳踢上,定然能將那騎士踢下馬來,而坐騎也被周錫安奪得。周錫安仿佛看到了自己奪馬後的情景了,然而就在他的雙腳要蹬到那人的身上時,那騎士忽地一側身,人貼到了馬鞍邊上,周錫安一腳竟踢了個空。
周錫安這一驚實在非小。他沒想到這個對手的動作居然能如此敏捷,完全不遜色於金槍班中的好手。只是周錫安身為金槍班隊長,實有非同小可的真才實學。他右腳雖然踢空,左腳在後已然在馬鞍上一點。就借這一點之力,手中金槍已趁勢提了起來,就橫在馬鞍前壓了下去。
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想把金槍提起來再攻擊是根本不可能的,那騎士也算定了這一點,閃過了周錫安的一腳飛踢後,馬上欠起身來。他也同樣無法將長槍調過來,便乾脆將槍攥向周錫安刺去。在他看來,周錫安一腳踢空後,中門大開,毫無防備。槍攥雖然不如槍尖那樣有巨大殺傷力,也足以讓周錫安身上添個傷口。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將槍攥刺出,周錫安的金槍便已橫着壓了下來,一頭正壓在了這騎士的面門。金槍本來就沉重,更何況加上周錫安的體重,那騎士臉上仿佛被木棒狠狠一擊,慘叫一聲,直摔落地。
金槍班連周錫安在內,還有二十六人。本來金槍班保持着三十六人的編制,待遇很好,每人都有一個單間住宿,他們也承擔着大統制府的守衛工作。現在有十間屋空着,一聽得周錫安的喊喝,以及外面突然發出的巨響,金槍班都已沖了出來。一出來的頭一件事,自是去帶馬。然而他們動作再快也比不上衝進來的這些騎士,最先衝進來的數人已經到了馬廄邊,將馬廄牢牢控制住了,有幾個離馬廄較近的金槍班剛衝到馬廄邊,便被那些人一輪衝鋒刺翻,而現在這些來歷不明的騎士衝進來的越來越多,有五六個沖向馬廄邊助戰,倒有十來個沖向周錫安。大統制雖然大,但這院子裏頂多也就能容個二三十匹馬,周錫安守在了當路口,再沒人能沖得上前,那些人自然率先要解決掉周錫安這攔路虎。被周錫安打落馬下的那騎士掉在地上時,正有三匹馬沖疾衝過來。如果被踩中了,掉在地上的那人肯定會被踩得腸穿肚爛,但沖在最前的一人忽地彎下腰,人從鞍上側下了身,就在飛馳的馬上一把抓住了落地之人,奮力一拉,將那人拉到了自己鞍後。
好身手!就算是敵人,周錫安心裏也不忍不住地讚嘆。這些突如其來的騎士到底是什麼來頭?完全不比金槍班遜色,個個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手。越發現這些敵人的身手不凡,他的心也越來越涼,暗暗忖道:怎麼衛戍還不過來?
雖然這樣的深夜,衛戍趕來不會很快,可是大統制府一帶本來是衛戍巡邏的重點地區,又鬧出了這麼大的聲音,照理很快衛戍就會過來了。周錫安抱的也就是這一線希望。他很清楚以金槍班這二十六人,又被敵人打了個措手不及,連坐騎都沒有,想擋是擋不了多久的。但只要撐到衛戍到來,就能扭轉大局。因此儘管他奪到了馬,如果要衝出去,憑周錫安的本領,完全做得到,可是他卻帶住了馬,將金槍橫在身前,厲聲喝道:「大膽反賊!」
現在也用不着多說了,膽敢強攻大統制府的,毫無疑問是反賊。這些反賊只怕與程迪文脫不了干係,只是周錫安想不出程迪文是從哪裏找來這許多一等一的好手。他一催戰馬,挺槍便向前衝去,刺的正是剛救起一人的騎士。那人救了一人,長槍還握在左手上,自是回不過來,而且鞍後多了一人,動作也定不敏捷,實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周錫安雖然沒上過戰陣,實戰經驗也不算多,但精於槍術,這一點當然看得出來。
他的金槍力量甚大,槍尖破空而去,甚至帶起了一陣嘯響。眼看着金槍就要刺入那人前心了,周錫安卻覺槍尖一重,「啪」一聲,金槍如被鐵鉗夾住般動不得分毫。
不可能!周錫安差點驚叫起來。天色還是很黑,只能隱約看到對面,然而金槍班用的都是精光鋥亮的金槍,在夜色中了也非常顯眼。就在周錫安的金槍槍尖下三四寸處,多了兩道黑影,便如兩條纏住了金槍的毒蛇。
那是兩柄短槍。周錫安對上的,正是陸明夷。
陸明夷先前一直衝在最前,取出許寒川事先藏在周圍民居中的沖城巨木後,他便是抬着這巨木的左首一列騎士中的一個。撞開了大門,撞門的一陣人最先衝進來,他成了第二波,正見到周錫安將一個衝鋒弓隊員打下馬來。現在外面一匹匹戰馬正拼命往裏沖,倒在地上,便只有被踩死的命。陸明夷馭兵極嚴,對麾下士卒也極為體恤,一把將那衝鋒弓隊員救了,卻引得周錫安向他進攻。為了便於進攻,他本來將兩柄短槍合成了長槍,但長槍攻擊力雖強,防守卻不容易,他來不及將長槍帶轉,索性將兩柄短槍分開。短槍的威力自然遠不如長槍,但防禦力大增,現在又是凌晨最黑暗的時候,他看周錫安的金槍很清楚,周錫安看他的短槍卻根本看不清,結果金槍被陸明夷的雙槍一下鎖住。
若是平時相鬥,雙槍鎖住長槍後也就成了對峙之勢,因為雙槍利守不利攻,想攻進長槍里很不容易。只是陸明夷鎖住金槍後,已感到這個對手的不俗。金槍這一刺,無論是力量還是方位,都非同尋常。這等人物如果任由他進攻,自己只能落在苦苦防守的境地,想勝就難了。他腦筋轉得極快,一鎖住金槍,待覺得雙槍上受到的力量正急劇減小,無疑對手正在將金槍抬起來準備再次刺出。陸明夷雙腳一踢,已脫出了馬蹬,人趁勢一躍而起,竟然倒翻起來,雙槍在金槍上轉了半圈,本來是從下方鎖住的,現在成了從上方鎖住,看起來他整個人便是用這雙槍架着長槍倒立起來一般。
這等招式,槍譜上全然無載。周錫安在槍術上下過近三十年的苦功,天下槍法,他十成里見過九成,卻從沒見過有這等怪異招勢,不由一怔。他本來正在奮力提槍,準備將金槍脫出對手兩柄短槍的架鎖,然後抽槍再刺,可是陸明夷突然大違常規地棄馬躍起,他完全不曾想到,只覺金槍上力量突然加重,還在奮力往上抬。只是陸明夷的整個體重都壓在了金槍前端,周錫安據着的地方等如增加了好幾倍的份量,哪裏還抬得起來?周錫安雖然用盡了渾身之力,金槍仍是被壓得往下沉去。周錫安此時才恍然大悟,心道我還抬起槍來做甚?只消趁勢將金槍往地上一斜,那個壓在金槍上的敵人定會滑落下去。就算他能安然落地,只消一滑落金槍,金槍便可馬上在這人前心刺個透明窟窿。
他一念及此,雙手馬上便是一沉。然而他的動作快,陸明夷動作更快。陸明夷本來是雙槍壓住金槍,此時人已翻了過來,雙足在金槍桿上一點。此時周錫安正把金槍沉下去,被陸明夷一點,金槍「篤」一聲,槍頭已扎在了地面上。陸明夷卻趁着這一刻,將身一縱,人一躍而起,右腳橫掃,人在空中打了個旋子,「啪」一聲,他的右腳正掃在周錫安的左額上。
這一腳力量甚大,周錫安被踢得七葷八素,身子一歪,立時從馬上直摔下來。他這匹馬剛奪來的,坐上了也不過片刻便又被奪回。陸明夷將周錫安踢落馬下,人也正好轉了半圈,恰坐在鞍上,雙手一合,兩柄短槍又連成了一柄長槍,直刺倒在地上的周錫安前心。
雖然天色很暗,周錫安一直看不清對手的相貌,但陸明夷雙槍單槍變化得有如行雲流水。軍中用雙槍的本來就少,陸明夷是名聲大噪的年輕將領,用的又是少見的雙槍,周錫安自然聽說過。眼見那支雙槍合成的長槍要刺向前心,他已倒在了馬前,失聲叫道:「陸明夷!」
「然。」
陸明夷只說了一個字。雖然周錫安的話中實有乞憐之意,但此人槍術不俗,陸明夷對他亦有三分忌憚,因此毫不留情,長槍一下刺入周錫安的前心。
周錫安被刺死,餘下的金槍班更是群龍無首。金槍班擅長的本就是馬上功夫,可是坐騎已被衝鋒弓隊控制,他們只能步戰。步戰用槍,其實相當不順手,何況衝鋒弓隊本就不比金槍班遜色,這些金槍班乃是以短擊長,短短一瞬,已是慘叫連連,二十六個金槍班死了一多半。只是,到了這時,仍然沒有衛戍的影子。
金槍班被解決,一扇中門自然算不得阻擋了。沈揚翼帶着幾個士兵將中門劈開,帶馬過來道:「陸將軍,中門已開,先搜哪裏?」
大統制府共有四道門,大門自然最厚最大,進了中門是會客廳,以前南武大統制在日,有時就在此處會見國中高層,里門則是居室。南武大統制遇刺之後,遺孀與幼子自然不能再住在大統制府,馮德清另撥了一處宅院讓這孤兒寡母居住,自己一家搬進了這裏。現在這樣的深夜裏,他自然應該在居室里。而居室後院還有扇後門,陸明夷已命令一個百戶帶了十個衝鋒弓隊埋伏在那兒,以防有人逃跑。到了這個時候,大統制府里所有人都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陸明夷掃了一眼,說道:「留二十個人在此處,其餘的到後院。」
大統制府里工友有好幾十個。前院鬧出了這般大的聲音,他們自然都被吵醒了。有一個是工友里領頭的,平時覺得自己乃是大統制府工友,出去誰都得高看自己眼,因此毫不害怕,一邊揉着眼睛一邊穿着衣服走出來,大聲道:「幹什麼幹什麼?出什麼事了?大統制正在歇息呢……」
話音未落,眼前突然伸過一個明晃晃的槍頭。這工友再遲鈍也明白過來了,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們……」
那個士兵將槍尖對準他的面門喝道:「大統制呢?他人在哪裏?」
有軍隊衝到大統制府來喝問大統制下落,這工友以前連做夢都夢不到這等事,臉嚇得煞白,想說卻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那士兵卻已不耐煩了,長槍向前一探。陸明夷治軍極嚴,來時也說過,此行不得妄加殺戮,他自然也不是真箇要殺人,只不過做個姿勢嚇嚇人。哪知那工友本來就嚇得魂不附體,面前一個明晃晃的槍尖晃來晃去,更是嚇得六神無主,竟然還向前踏上一步,這一下槍尖正好劃在他咽喉處,血光崩現。
一出人命,那衝鋒弓隊員也嚇得呆了。大統制府中亂跑的工友們卻都停下了腳步,其實都是嚇得動彈不了了。在他們看來,這支殺進來的人馬一言不合就要殺人。陸明夷見死了一個,臉色一沉,催馬到了那衝鋒弓隊士兵跟前,喝道:「為什麼要殺人?」
這士兵苦着臉道:「是……是錯手……」
他話音未落,後面卻傳來一陣嘈雜,夾着刀槍撞擊的聲音。陸明夷先前就讓一個百戶帶了十來人守在守門外,顯然後門有事發生。他喝道:「沈將軍,將他拿下,在此繼續搜索。」說罷,打馬向後院衝去。後院遠沒有前院那麼大,後門也相當窄,馬根本出不去。陸明夷到了後門前,翻身從馬背躍下,一躍而出。
大統制府的後門外,是一條相當僻靜的巷子。這巷子雖然僻靜,卻相當寬,本來也是條店鋪林立的街道,只是南武大統制好靜,不喜歡熱鬧,將大統制府定在了這兒後,下令這條街道不得開店,於是馬上就冷落下來了。此時這條大街上中心有十幾個騎兵正圍着兩個人打轉,這兩人個頭都相當矮小,又蒙着面,一個手無寸鐵,另一個手中拿了一柄細細的長劍,扶着前一個且戰且走。按理長槍根本對付不了長槍,但此人的劍術厲害異常,那十幾個衝鋒弓隊圍着他圍個不停,卻怎麼也斗不倒他。好在畢竟眾寡懸殊,此人雖然厲害,終究沖不出衝鋒弓隊的包圍。
其實若只有他自己,十來個衝鋒弓隊也攔不下他。雖然這兩個人個頭都太矮了,不可能假冒馮德清,但看那劍士的本領如此了得,又寧死也不棄另一個而逃,可想而知這兩人身份非比尋常,定不能讓他逃脫。反正大統制府里有沈揚翼主持,定無差錯,陸明夷從背後抽出雙槍,也不說話,向那劍士直衝過去。
步下打鬥極少用槍,因為槍到底太長,若是在狹窄地方便很不方便。這兒是街頭,雖然地方不小,但十來個騎兵擠在一處,也已經相當擁擠了,說是十來個人,其實只能穿插着攻上,因此那劍士在衝鋒弓隊的輪番衝擊下仍能遊刃有餘。陸明夷的左手槍先到,那劍士也感到了身後的厲風,身體急轉,正待舉劍格擋,哪知陸明夷使的是雙槍,左手槍一出,右手槍便上。馬上短槍不能及遠,只能防守,步下用來卻是得心應手,雙槍此起彼伏,只兩三個照面,陸明夷已將這兩個蒙面之人分開。那劍士在十來個衝鋒弓隊的衝擊下本就已岌岌可危,又被陸明夷逼得與同伴分開,心下大急,劍術頓時錯亂。連退了數步,忽地一個踉蹌,被一塊階沿石一絆,仰天摔倒。此時有個衝鋒弓隊躍馬過來,那劍士正摔到了他馬蹄之下,連人帶馬七八百斤的份量全壓在了那劍士胸口,鐵蹄到處,胸脯都被踩得塌了,自是不活。
一見這人死了,陸明夷馬上轉過身,舉槍指着另一個。此人也與那劍士一般矮小,同樣蒙着面,但顯然沒有劍士的本領,已被幾個騎兵團團圍住。只是他明明身陷重圍,一雙眼睛卻依然明亮而鎮定,陸明夷心中大奇,忖道:這到底是什麼人?
看此人氣度,實是大不尋常。陸明夷右手槍一伸,便要去挑這老者的蒙面,但槍尖剛要碰到蒙面布,那人忽道:「原來是陸明夷將軍。」
這聲音很是蒼老,陸明夷卻是一呆。他心懷大志,對國中的重要官員全都經過一番調查,卻從不記得有這樣一號人物。他皺了皺眉,喝道:「正是陸某。閣下究竟是什麼人?」
那老者到了這時候仍然這不慌亂,慢慢道:「陸將軍自不識老朽,老朽卻認得陸將軍。老朽欲將天下交付陸將軍,不知將軍允否?」
陸明夷怔了怔,冷笑道:「在下倒從不知道天下居然是閣下囊中之物,可以隨意付人。」
這種話,陸明夷自是理都不想理。反正此人已然就擒,他也不必多造造孽,向邊上一個衝鋒弓隊喝道:「將他綁了,押解進來。」
他正待回大統制府中看看沈揚翼搜尋得如何了,一邊那百戶忽然驚道:「陸將軍,您過來瞧瞧!」
衝鋒弓隊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好手,每一個都稱得上幹才,做到百戶更有過人之處,但此時這百戶的聲音卻有點慌亂。陸明夷皺了皺眉,收好雙槍向那百戶走去。那百戶已拉開了地上死者的蒙面,陸明夷走過去,他小聲道:「陸將軍,你看看這是什麼人?」
陸明夷低了低頭,一看那劍士的屍體便是一怔。這劍士其實也很普通,一樣有耳朵眼睛鼻子,但看起來卻是那麼怪異。說他奇醜無比還算是好聽的話,看上去總覺得五官就不在應該在的地方。雖然北狄南夷,國中有不少異族,相貌都有點特異,昔年第一元帥丁亨利就是長了副金髮碧眼的異相,但那些並不給人以「奇怪」之感。陸明夷皺了皺眉頭,突然走到那老者跟前,沉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老者看向他。明明已經死到臨頭了,這老者還是毫無畏懼之意。他也低聲道:「陸將軍,這話很長,你若給老朽一個機會,老朽也會給你一個得到天下的機會可好?」
這是老者第二次說這類話了,這一次陸明夷已不能再無動於衷。他想了想,將那百戶叫過來,低聲道:「將這兩人帶進來。記住,此事不要聲張出去。」
這老者太過鎮定的態度,讓陸明夷有種莫測高深的感覺,幾乎讓他以為自己才是個俘虜,而老者是勝利者。這人是個瘋子麼?在老者身上,他也的確看到了一分瘋狂。冒充大統制,這種事本來也只有瘋子才想得出來。然而這樣的瘋狂,本身就有種威壓一切的氣度,讓陸明夷不寒而慄。
他隱約已經覺察到,自己可能要揭開一個有史以來最大的秘密了。
一回到大統制府,裏面已經安靜下來了。沈揚翼看到他進來,急急過來道:「陸將軍。」
「找到了麼?」
沈揚翼點了點頭:「是,確是假冒的,戴了一張極精巧的面具。」
陸明夷暗暗鬆了口氣。如果找不到這個鐵證,自然可以造一個證據出來。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造出來的證據總會有破綻。現在這樣,可以省卻不少心事了。他道:「我去看看,馬上發信號吧。」
沈揚翼點了點頭道:「是。還有,陸將軍,那個誤殺了工友的兄弟怎麼辦?」
金槍班因為直接抵抗,自然格殺勿論,而工友並沒有拿武器反抗,陸明夷事前也說過,不抵抗就不能傷人。然而有個衝鋒弓隊士兵還是把一個工友給錯手殺了,陸明夷道:「先關押起來,事後處置。出了這件事,未必不是好事。」
可以用這事來收買人心吧。沈揚翼這句話沒有說出來。殺了工友固然是罪,但這事他也看到了,明明是個手誤,不應過於苛責。但陸明夷的意思,分明是要借這件事顯示一下昌都軍軍紀嚴明,使得此次行動更能取信於民。
昔幾何時,南武大統制與丁元帥、鄭國務卿這一文一武被稱為三駕馬車,說有這三駕馬車,共和國將一片坦途。然而,這三駕馬車最終也分崩離析,互相反目了。自己是受陸明夷提拔才起來的,難道將來也會有反目的一天?他暗暗苦笑了一下,只覺茫然。
信號打了出去。現在,只需在大統制府等着程迪文和許寒川帶着一干人從天牢返回,待天亮便昭告天下,在這個夜裏發生了什麼事。沈揚翼道:「陸將軍,趁現在這時候,要不要先審審那個假冒之人?」
陸明夷道:「此事不急,這兒你多加小心,我要先審問一下方才抓到的那個人。」
沈揚翼聽他這麼說,不由一怔。先前陸明夷從後門外抓了一個人進來,沈揚翼也見到了。他不知此人到底是什麼來路,但陸明夷如此看重他,顯然此人的身份非同尋常。可是這人再重要,似乎也不會比假冒馮德清的那人重要吧?他低聲道:「遵命。」可是心中總有點狐疑。陸明夷也看出了他的疑問,小聲道:「此人可能是這件事的幕後主使。」
一聽這話,沈揚翼身體便是一凜。的確,這麼大的事,不太可能是這個冒充者一手操辦的,肯定有幕後主使者。而這件事,很可能牽涉到許多重量級人物。他道:「是,請陸將軍放心。」
陸明夷走進了樓里。這幢樓是大統制的居室,共分三層,底層是聽用的工友所住,南武大統制好靜,因此二層給夫人和孩子住,他自己住三樓。馮德清做了大統制後,三樓已經成了堆放雜物的所在,也就是前些日子有人冒充了他,才重新打掃出一間來讓他一個人住。陸明夷一進門,馮德清的夫人已膽戰心驚地過來道:「陸將軍,現在馮大統制到底在哪兒啊?」
馮夫人的臉上儘是惶恐不安。陸明夷看了看她,沉聲道:「馮夫人不必擔心,定能找到的。」
馮夫人已是六神無主。馮德清這些天有些怪異,雖然住這兒,卻連家人都不見,她一直有點奇怪,今夜又突然殺進一批軍人來,更讓她慌得魂不附體。好在這些軍人雖然殺了進來,對她卻十分尊敬,更聽到說自己丈夫竟是被人冒充,她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問了陸明夷,陸明夷也只是不痛不癢地安慰了一句。她還想再問,陸明夷已走上了樓。現在,二樓以上都已被衝鋒弓隊封殺,連她都上不去了。馮夫人心頭無限茫然,看着陸明夷的背影,忍不住哭了起來。沈揚翼在一邊看得心軟,過來道:「馮夫人,請放心吧。」
馮德清確實遭人冒充,那個假冒者臉上戴的面具精巧之極,顯然是真正的人皮,無疑,馮德清已經死了。可是看馮夫人這樣子,沈揚翼實在不忍心說明白。
陸明夷走上樓後,一直沒下來。此時大統制府里已經都安定下來,直到現在衛戍仍然沒有出現,可見程迪文的事先工作相當到位。沈揚翼在院中等了一陣,正有點心焦,突然聽得門外一陣喧譁,聽聲音有許多人過來。
定是程迪文和許寒川從天牢回來了。沈揚翼正想着,一個士兵已急匆匆過來,見陸明夷不在,只有沈揚翼在,行了個禮道:「沈將軍,魏方兩位上將軍他們來了!」
一聽魏仁圖和方若水果然過來了,沈揚翼長吁一口氣。衝鋒弓隊只來了一百人,分不出力量去天牢。雖說此間事定後天牢救人定已不成問題,但他也在擔心會出亂子。現在並沒有意外發生,此事便又成功了一步。他道:「好,我馬上去稟報陸將軍。」
他轉身上樓,才到二樓,卻見樓道口有好幾個士兵守着,一見他,一個百戶上前行了一禮道:「沈將軍,抱歉,陸將軍有命,任何人不得上樓。」
沈揚翼皺了皺眉,說到:「那請你馬上向陸將軍稟報,兩位上將軍回來了。」
一聽兩位上將軍來了,這百戶不敢怠慢,轉身上樓。但他也沒敢到最上面,只是在三樓的樓道口大聲道:「陸將軍,兩位上將軍回來了!」
他喊過了話沒多久,只見陸明夷在上面道:「來人,看守這兒,不得有誤。」話音甫落,陸明夷已從樓道口走了下來。雖然樓道里很是昏暗,但他剛露面的一瞬間,沈揚翼看到陸明夷臉上一閃即逝的茫然。
陸明夷向來鎮定,這種神色沈揚翼自從認識他以來幾乎從未見過。他心頭一怔,卻見陸明夷走了下來道:「沈將軍,魏方兩位師兄回來了?」
魏仁圖與方若水乃是陸明夷的師兄,這事在軍中也是人人都知道了。沈揚翼道:「是啊。陸將軍,請你前去迎接。」
有了兩個上將軍坐鎮,中央軍區和衛戍就基本上已經安定。可是陸明夷卻依然沒有什麼如釋重負的樣子,只是道:「好的,沈兄,此間你照應一下,任何人都不得上三樓,包括你在內。」
見他專門說了一句連自己也不得上去,沈揚翼心裏隱隱有些不快,但也沒說什麼,只是道:「遵命。」
陸明夷向中門走去,還沒走出中門,已見一隊人進了進來,當先的正是魏仁圖,方若水緊隨其後。看見這兩人,陸明夷搶步上前,深施一禮道:「魏師兄,方師兄,恭喜脫險。」
魏仁圖見他要行大禮,忙上前扶住道:「陸師弟,多謝你援手。馮大統制真的被人冒充了?」
陸明夷道:「是。假冒馮大統制之人已被生擒,證據確鑿。此事都是狄復組在背後搗鬼,幸好天日昭昭,已然水落石出。」他說到這兒,見他們身後走出來的是程迪文和許寒川,並不見程敬唐,而程迪文臉上儘是憂容,說道:「程司長呢?」
魏仁圖嘆道:「陸師弟,程兄被妄人行刺,遭到不測,令人扼腕。」
陸明夷失聲道:「真的?」
魏仁圖皺皺眉,心道我會說謊麼?不過他並不怎麼在意,只是道:「自然不假。程兄遺體,已運回府上停靈。唉,程兄真是天不假年啊。」
其實魏仁圖誤解了陸明夷的反應。他並不是懷疑魏仁圖說的不確,而是程迪文遇刺,他剛才便已經聽到了。當聽得此事竟然真箇發生,不由他吃驚。
那是捉到的那個老者與他密談時所說。這老者說要將天下交到他手上時,陸明夷原本毫不在意,只想從此人嘴時挖出點內幕來。但密談之下,卻是越聽越是心驚。這老者說出的一切,竟是一個他做夢都想不到的秘密。
藉助這個秘密,你會成為這個世界的王者。
老者如是說。王者這個詞,已有二十多年未聞了,但也不至於被人淡忘,不少偏遠地方,仍然搞不清大統制與帝君的區別。在他們眼裏,大統制就是帝君,只不過換了個稱謂罷了。
也許,我真的可以成為第二個大帝?
陸明夷有點少有的激動。這個隱秘的念頭,其實並不是第一次出現。至少,自己的那部秘傳書中也有一句「帝君無種,男兒自強」的話。只是他也知道,魏仁圖和方若水兩人因為未曾從政,「軍人不得干政」的戒律下,在馮德清死後,從資歷和威望來說,最有可能繼任大統制便是程敬唐,自己也不可能成為大統制。可是那老者卻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說他策劃的假冒馮德清一事一旦敗露,程敬唐的性命也就到了終點,雖然算起來,下一位應該是吏部司司長費英海,但費英海到底還不夠資格,這樣便到了一個誰做大統制都不能服眾的時候,而此時也正是鐵腕人物上位的最佳時機。
「時不我待,陸將軍三思。」
老者說這話時,已不似是個俘虜,倒似是個為陸明夷出謀劃策的智囊。陸明夷正是聽了這一席話,心中猶豫不定,待聽得程敬唐真箇殞命,他的心裏更如翻江倒海。
這個機會,真的來了。但要不要、能不能變為現實,他仍然無法下結論。他猶豫的原因,只是這老者已經失敗了一次。敗軍之將,不足言勇。而失敗的智者,顯然也並不是個真正的智者。
魏仁圖自不知陸明夷想的是這些,見他沉默不語,只道他在為程敬唐遭到不測而難過,沉聲道:「陸師弟,程兄罹難固然令人惋惜,但現在最要緊的控制局面。天馬上就要亮了,你準備如何將這消息發佈出去?」
陸明夷深深行了一禮道:「魏師兄,方師兄,此事還要有勞兩位大駕。天亮後,我準備立刻召集議府議眾,召開緊急會議,將馮大統制遇難,遭人假冒之事公之於世。現在內亂不已,這等情形下,發動總攻實屬不智,我要求議府立刻下達決議,暫停此次總攻計劃。」
魏仁圖點了點頭道:「不錯。雖然我軍已經佔據了全面優勢,但硬要進攻,只怕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最終兩敗俱傷。你放心,議府之中,我與方兄會儘量說服議眾。另外,中央軍區和衛戍之中,我們也還說得上話,傅將軍乃是鄧帥高弟,應該會明白此中利害的。」
眼下最大的敵人,其實已不是南軍,而是代理兵部司司長的傅雁書。傅雁書掌握着全軍指揮權,如果他不認同陸明夷這一次行動,甚至想藉此名頭宣佈陸明夷為叛逆,那麼北軍本身也要分裂了。一旦真的發生了這種事,南軍很可能來個大翻盤,而這也是所有北軍將領不想看到的事。傅雁書的態度雖然還不得而知,但想來他忍耐的可能性居多,但也不能排除他一怒之下鋌而走險的可能。因此事不宜遲,魏仁圖和方若水一脫險,馬上就派人召集議眾前來緊急會議。
八月二十一日卯時稍稍不到一點,議府緊急會議召開了。這次會議可謂是有議府以來最緊急的一次,不少議眾來時還睡眼惺忪,待聽得居然有這事,所有人都一下睜大了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馮德清先前打斷會議,將兩上將和程司長下獄,這事已經夠意外了,沒想到那個馮德清居然是假冒的!出了這麼大事,議眾們一反常態,反而沒人敢爭吵了,會場上異樣的死寂。
這會議開到了未時才算結束。會議結束時,有三四個年老議眾在座位上站不起來,因為一早就沒吃飯,會議又太長,午飯都沒有吃,累得一條老命去了大半。陸明夷一參加完議府會議,馬上便來到大統制府。現在大統制府已經全部由衝鋒弓隊接管,一見他回來,沈揚翼便迎上來道:「陸將軍,結果如何?」
陸明夷為人向來鎮定,現在從他的臉色也看不出有什麼喜怒哀樂。他只是微微一頜首道:「議府選出了應急會,臨時主持國事。應急會通過了我軍提出的議動,暫停總攻。」
沈揚翼鬆了口氣道:「太好了。」
這個應急會簡直就是南方那個長老會的翻版,看來南方雙方雖在交鋒,遇事卻是殊途同歸。他又問道:「那麼誰下來接任大統制還沒定麼?」
「尚不曾定。」
陸明夷卻沒有說,這次會議雖然緊急,可一得知馮大統制與程司長都已不在,馬上便有議眾抬出了自己繼任人選。因為現在沒有一個能夠服眾的人物,抬出來的幾個人選都得不到共識,所以最後才馬馬虎虎成立了這個應急會,由吏部司長費雲海、刑部司長扈邦裕,以及魏仁圖,方若水,以及三個年紀較大,威望較高的官吏七人組成。因為仍然堅持着「軍人不得干政」的戒律,所以陸明夷、戴誠孝、傅雁書這三個軍區長都不得參與。
陸明夷交待了幾句,又轉身向三樓走去。沈揚翼看着他的背影,心裏卻在暗暗讚嘆。這份應急會的名單看似陸明夷沒得到多大好處,其實卻是他得到了最大的利益。魏仁圖和方若水二人無疑是支持陸明夷的,按理傅雁書身為兵部司代理司長,也完全可以進入這個名單,但吏部司長費雲海是他岳父,翁婿二人佔了兩個席位,就算陸明夷也進入名單,只怕仍然抵不過這兩個實權派的實力。何況昌都軍主謀了這件大事,肯定會讓不少人心存戒心,所以陸明夷索性自己不進入,使入傅雁書也進不去,如此一方面標榜一下謹遵「軍人不得干政」的戒律,減輕一下官吏們的戒心,二來也使得緊急會中魏方兩人的實力相應增強。
這個年輕的主將,簡直就是個天生的文武全才,每一步都有他的深謀遠慮。沈揚翼在心底暗暗讚嘆着。儘管他越來越發現自己和陸明夷之間有着相左的地方,但也不得不承認,當今之世,唯有陸明夷這樣的人物才能結束這個亂世。
希望他將來不會成為第二個大統制吧。沈揚翼想着。好在陸明夷也向自己承諾過,他不會做大統制。
此時陸明夷已上了三樓。三樓上,那十餘個衝鋒弓隊仍然堅守不懈。假冒馮德清的那人被拉到議府會議上示眾,現在關押在樓上的只是那個老者了。陸明夷走到門前,推開了門。
這裏,本是一間雜物室,連窗子都沒有。雖然他也知道那老者手無縛雞之力,但陸明夷仍然下令將他五花大綁。此時老者被綁在一張椅子上,卻也鎮定自若。聽得開門的聲音,老者抬起了頭,見陸明夷拿着一支蠟燭進來,他笑了笑道:「陸將軍,會議開完了?」
陸明夷將蠟燭放在一邊。因為屋裏就一張椅子,他也就站在老者面前,慢慢道:「老先生,閣下所言,我想應該基本屬實。」
「絕無虛言。不知將軍是否下了決心?」
陸明夷頓了頓,低聲道:「剛才的會議中,確如老先生所料,事猶未平,便人人想着藉機上位。吾族之中,最不缺的,看來真是野心家啊。」
老者暗暗一笑,心想你的野心也不在小,遑論其他人了。他道:「所以將軍不出,如天下蒼生何。那麼陸將軍已然決定了?」
陸明夷道:「老先生請海涵。若不能親眼得見,我終不能相信。」
老者也沉默了片刻,說道:「陸將軍定要親眼見到方能相信?」
「自然。這等事匪夷所思,我不能聽信老先生一面之詞便妄下決斷。」
老者又想了想,沉聲道:「好吧,陸將軍,我給你一個地址,你去那兒便能見到了。」他說着,從手上摘下一個小小的指環道:「屆時,陸將軍會看到有一座石層,你只需在石屋前樹上綁上一條紅布,就會有人前來與你聯繫,到時你就能看到一切了。」
陸明夷接過指環看了看,只見這指環非金非玉,也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上面鐫了一個小小的「七」字,不知何意。他默默地站了一會,忽然道:「老先生,此事實在太過重大,還要委屈你幾日。」
老者又是一笑,說道:「請便。」
雖然現在仍是俘虜的身份,但在老者心底,已然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的將軍馬上就會成為自己的囊中之物。昔年的南武越出了自己的把握,說到底也是自己低估了人類的野心。吃了一塹,對人心的洞察也已更深了一層,因此到了狄復組時期,這些狄人從上自下,到死都沒有懷疑過自己。只是狄復組的實力畢竟有限,而陸明夷卻擁有一支最為強悍的騎兵,自己也是新一代名將中的翹楚,若能藉助他的力量,自己這一族又將死灰復燃,贏得寶貴的時間。所以老者也已不再顧忌這個最大的秘密。他也料定,這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是經不起這個誘惑的。
雖然現在仍是階下囚,馬上就要成為座上客了。當陸明夷走出來,掩上門,屋中重新沉入黑暗,老人無聲地笑了起來。
陸明夷走下樓時,腳步極是沉重。他此時的心中正如波濤洶湧,怎麼也拿不定主意。那老者所說的秘密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一件威力最大的武器。這件武器根本不是什麼火槍、鐵甲艦可以比擬的,也真如老者所說,世界就在自己的手中。
有一天,我會成為整個世界的主宰,而且永世不絕。想到這兒,陸明夷的嘴角也浮現出一絲笑容。然而笑容剛浮上臉來,眼前又仿佛見到了伏屍千里,聽到了哀鴻遍野。有了那件神奇的武器,也許的確可以掌握世界,可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站住了,也不敢再去想。這副情景雖然誘人,卻也太可怕,他仿佛又看到已經逝去的母親站在面前悽惋地看着自己,低聲道:「阿多,打仗實在太慘了。」他還記得母親在世時,不止一次對自己說不要去當兵,然而自己還是成為了一個軍人。
他一邊想,一邊走下樓來。沈揚翼一直在外面等着,見陸明夷竟有些魂不守舍,也不知出了什麼事,上前道:「陸將軍……」
聽得沈揚翼的聲音,陸明夷如夢方醒,抬起頭道:「沈兄。」他頓了頓忽然道:「沈兄,如果你能夠將這個世界帶上一條康莊大道,卻要先涉過一片血海,你說值不值得?」
這話問得有點莫名其妙,沈揚翼心想你陸明夷雖然才幹超群,但也未必有這個能力把這個世界翻來覆去地擺佈。但沈揚翼問了,他便道:「只要能走上康莊大道,就算血海,也是值得的。」
陸明夷的眼睛忽地一亮,說道:「沈兄是這般認為?」
沈揚翼自不知道,陸明夷現在想的是應不應該與那老者合作。如果聽從老者的話,也許真的可以讓這個世界聽命於自己,但造下的殺孽也會難以想像。陸明夷一直想的就是拼命往上爬,可是他終究不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一想到這條路上會是一片屍山血海,便無法下定決心。當他聽得沈揚翼這般說,這才暗暗咬了咬牙,心想:無論如何,只消最終這個世界帶來太平盛世,就算死再多人,也是值得的。
沈揚翼仍然不知道是自己一句話促使陸明夷下定了決心,有點猶豫地道:「是啊。陸將軍,還有件事,方才柯世保的爹來了。」
陸明夷皺了皺眉:「柯世保?這不是昨天誤殺了一個工友的那人麼?他來給兒子求情?你跟他說,不行,不論何人犯法,一律一視同仁,我也不能例外……」
這個回答沈揚翼早就料到了,但聽陸明夷親口說過,他終有點失望。正在想着該如何跟柯世保的父親說,卻聽陸明夷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神有點木然。他順着陸明夷的目光看去,見那邊是一個穿着粗布衣服的老者,正是柯世保的父親。沈揚翼心知陸明夷定然是見到了這老人動了惻隱之心,低聲道:「陸將軍,軍法無情,不過柯世保本來就是錯手傷人,罪不至死啊。」
按理,柯世保確實也不至於被判死罪。但現在是非常時期,為了儘快平息動盪,陸明夷已有借柯世保的人頭來壓制民間議論之心。只是一看到那人,他仿佛在剎那間被閃電擊中,竟不由自主地有點發抖。那老者也已看到了他,神情同樣有點怪異。沈揚翼不知道陸明夷為什麼居然會有點失態,正要說什麼,那老者已走了上來,深深施了一禮道:「是陸將軍吧?老漢姓柯,是世保不中用的爹,以前也當過幾年兵。」
陸明夷的顫抖已停了下來,他慢慢道:「原來是柯老丈。」
老者又行了一禮道:「是。陸將軍,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沈揚翼心想柯世保的爹也有點得寸進尺了,陸明夷只怕不肯。哪知陸明夷點了點頭道:「好吧,柯老丈,隨我過來。」
沈揚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陸明夷絕對不是一個隨隨便便就動惻隱之心的人,老者的意思很明白,自是想為兒子求情,沈揚翼本覺得陸明夷這種把軍法看得高過人情的人是肯定不會同意,哪知他竟然答應了。他看着陸明夷領着老人進了屋,仍然有點不敢相信。
一進屋裏,掩上門,陸明夷坐了下來,低聲道:「坐吧。」
老者卻有點坐立不安,半晌,才低低道:「阿多……」
陸明夷皺了皺眉:「我現在不叫阿多,我叫陸明夷。」
「是,陸將軍是爵爺的兒子。」
這句話,陸明夷聽來總覺得有點嘲弄之意。他冷冷道:「如果我不肯赦免柯世保,你就要公開這事麼?」
老者的身體一震,看着陸明夷,眼裏卻浮起了痛苦。
這個柯姓老者,年輕曾經當過兵。當的,卻是昔年曾經有天下第一名將之號的陸經漁的親兵。
陸經漁這個名字,僅僅幾年前,已經近乎被徹底遺忘。但隨着陸明夷的崛起,這名字又開始播於人口了。當柯姓老者在旁人嘴裏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時,心裏也有着說不出的激動。很多年以前,當他還年輕,和別人一樣,將陸經漁這個名將視若神明,即使陸經漁參加的最後一場戰鬥是一場慘敗,仍然無改陸經漁在他心中的形像。
高鷲城一敗,柯老者逃出了那片殺戮之地,千辛萬苦回到了霧雲城。從那時起,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勇氣,安於在霧雲城做一個砌牆粉刷的手藝人。每當聽到戰爭、名將這些詞,他想到的便仍是陸經漁這個老上司。在他心目中,真正的名將,只有陸經漁一人。
過了幾年,有一次柯老者給一戶人家修一堵被大雨泡壞了的牆時,意外地遇到了一個昔日的同僚。這同僚姓王,當年與他一樣,也是陸經漁的親兵。兩個老友在帝都重逢,自是說不出的高興。兩人時不時就一塊兒喝酒,說起前事,那王某說自己從高鷲城中敗出來後,一直跟隨着陸爵爺。這些年,陸爵爺一直隱居在南疆的五羊城中,直到去年才離開。爵爺仍然壯志凌雲,暗中招納舊部,柯老者若不是遠在霧雲城失去消息,當時爵爺肯定也會把他招回來的。
只是,沒有把柯老者招回麾下,實是柯老者之幸。那王某如是說。柯老者再問,他也不肯再說了。柯老者自然知道,爵爺肯定已不在人世,否則以他之心志,豈肯長久無聲無息地雌伏?世上之事向來如此,無數驚才絕艷之人,卻得不到機會,無聲無息地在這世上走了個過場罷了。爵爺能夠留下自己的名字,已然是十分幸運的事了。
王某也有個妻子。他的妻子長得很清秀,顯然是個小家碧玉,姓梁,王某稱她為「美娘」,但舉止間卻總有點異樣的尊敬。
過了幾年,柯老者自己的兒子長到了五六歲,王某那個叫「美娘」的妻子也產下一子。柯某當時帶了點禮物前來道賀,問起孩子的名字,王某說名叫阿多,大名叫滿多。王滿多這名,一聽便是個鄉里之人,不過王某說自己什麼都見過了,也不希望兒子有什麼大出息。就算和爵爺一般又如何?最終還不是無聲無息。說到動情處,兩個曾經的老兵都灑下一把熱淚,算是對過去的悼念。
又過了幾年,那阿多已經五歲了,有一年秋天疫病大發,王某吃了點不乾淨的東西,結果得了絞腸痧,當夜就死了。柯老者聽得消息,第二天馬上趕來,幫着料理了後事,說起將來,那梁氏卻很要強,說要回之江省去投奔一個親戚,別的也沒說什麼。柯老者見她心念已決,便也不好阻攔,送了些錢給她,以後便失去了音訊。這些年來,他也早把這件事忘了,直到剛才看到陸明夷。
陸明夷是爵爺的兒子。這個消息他也早就聽說過了,當得知兒子就在陸明夷麾下當兵,柯老者還說不出的高興。爵爺雖然不在了,但他留下一個英雄無敵的兒子,而自己兒子又成為爵爺兒子的部下,冥冥中簡直是命里註定。可是今天聽得兒子因為犯了軍紀,陸明夷有殺他號令之意,柯老者也再坐不住了。雖然他也知道軍令如山的道理,可是只有這麼一個兒子,無論如何都要來向爵爺的公子求個情,賣賣自己的老面子。
這是柯老者來時的想法。可是當他看到陸明夷時,卻差點驚叫起來。
爵爺的樣子,他至今未忘。而王某的模樣,他同樣記得很清楚。雖然王某和爵爺的面盤差不多,但到底是兩副相貌。而他眼前看到這個自稱是爵爺之子的陸明夷,卻活脫脫就是個年輕時的王某,和爵爺並不怎麼像。特別是陸明夷看到他時的神情,也同樣有點異樣。
最後一次看到阿多時,阿多已經五歲了。這個年紀,也已經記事,阿多肯定也記得自己的模樣。特別是十幾年過去,自己的樣子並沒有什麼大變化。特別是當他試探地叫了一聲「阿多」時,陸明夷並沒有否認。
如果他完全否認自己是阿多,柯老者便不會再說什麼了。一個連親身父親都不承認的人,殺個把人根本不在話下,多說亦是無益。但陸明夷承認了,柯老者也又生起了一分希望。他看着陸明夷,低低道:「陸將軍,我可是什麼都不知道。」
陸明夷看着他,卻沒有說話。
王某帶着母親和自己住在霧雲城時,顯然並沒有把什麼都告訴柯老者。母親確實是陸經漁的妻子,陸經漁在最後的關頭,自知已無生路,就是對這個到了五羊城後才娶的年輕妻子梁美娘放心不下。當時王某是他貼身的親兵,陸經漁把妻子託付給他,而這也是他最後能做的事了。王某也不負所托,後來帶着梁美娘回到了霧雲城,兩人相依為命,結成了夫婦,生下了一個孩子。王某死後,梁美娘又帶着兒子去之江省投奔親戚,結果投親無着,好在梁美娘心靈手巧,在機房當織機女工,總算將兒子拉扯長大。
一切都顯然已經結束了。然而,當這個孩子長大後,卻特別喜歡舞刀弄槍。特別是在家中發現了一部秘傳槍譜,更讓他如獲至寶。他問母親,自己的父親定然是一位了不起的將軍,因為這本槍譜記載的槍法極其神妙。母親卻告訴他,這是自己的前夫所著,只是這前夫並不是他的生身之父。
這孩子自是陸明夷。只是,當時他還叫王滿多,只是一個根本不被人注意的貧窮寡婦的兒子。柯老者看着他,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眼前這個年輕人,明明並沒有陸爵爺的血緣,然而他的神情,卻和爵爺是那麼相似,包括眼中的驕傲與野心。這一切讓柯老者幾乎喘不過氣,他簡直想要跪下來五體投地地膜拜。好一陣,柯老者才低聲道:「陸將軍,請你把腰刀借我一下。」
這柯老者雖然也當過兵,畢竟垂垂老矣。何況就算他正當少年,也絕不是勇冠三軍的陸明夷的對手。陸明夷毫不猶豫,伸手拔出了腰刀放在桌上,柯老者拿起刀來看了看,贊道:「好刀!」又說道:「陸將軍,我也知道世保傷了人,軍法無情,不能有例外。但我只望陸將軍能讓我替他抵命。」
陸明夷的眼裏閃爍了一下。柯老者意外地出現,他也不禁有些驚慌。他是靠「陸經漁之子」這個名號冒頭的,如果被人知道這只是個謊言,一直無條件支持自己的魏仁圖和方若水很可能因為覺得被自己愚弄而和自己作對,那現在已經取得的一切都將失去。就算柯老者發毒誓說不會告訴別人,終是個威脅。「不能再留他性命」,這個念頭已經在陸明夷腦海中轉了好幾次了。如果柯老者想拿這一點來要挾他,那陸明夷毫不猶豫就要殺了他,但陸明夷畢竟不是血冷如冰之人,直到現在他還依稀記得自己小時柯老者來接濟自己一家的情形,柯老者沒有要挾他的意思,因此陸明夷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聽得柯老者願意拿自己的命來換兒子的命,他心中一閃,低聲道:「好的。」
他說得很輕,柯老者臉上卻露出了一絲苦笑。他雖然已經打定了這個主意,但見到陸明夷的神情,知道陸明夷打的也是這個主意。即使已有死志,仍然掩飾不住內心的失望有。他拿起刀,大聲叫道:「陸將軍,老頭子這條命,幫世保賠給人家了!」
柯老者喊得很是大聲,外面的人也都聽到了。沈揚翼不知出了什麼事,只道柯老者鋌而走險,竟要威脅陸明夷。他猛地衝到門前,門卻已開了,陸明夷走了出來,面沉似水。沈揚翼見他並沒有事,屋裏那柯老者卻屍橫在地,驚道:「陸將軍,他怎麼了?」
「他拿自己的命替兒子償命。」
沈揚翼倒吸了一口涼氣。沉默了片刻,他道:「那怎麼辦?答應他麼?」
陸明夷皺了皺眉道:「於法無據,情有可原。那柯世保,免了他死罪,開革出伍吧。」
沈揚翼嘆了口氣。這樣的處置,已經達不到陸明夷要借人頭來震懾民議的初衷了,但也是最好的結果,看來柯世保的父親不惜性命來救兒子,讓心如鐵石的陸明夷最終還是動了一絲惻隱之心。他道:「也好……」沉吟了片刻,他道:「陸將軍,還有一件事,總攻的事到底怎麼辦?」
離總攻只有一天一夜的時間了。就算用加羽書,發給傅雁書還有可能,但要發給戴誠孝已不可能。如果僅僅讓傅雁書停止進攻,那戴誠孝軍團的攻勢得不到接應,只怕要遭到毀滅性打擊。到了這時候,沈揚翼覺得還是索性按時發動進攻為上。但陸明夷想也沒想便道:「應急會已發出命令,取消總攻。」
「可是,戴將軍那邊怎麼辦?」
陸明夷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道:「戴誠孝將軍若能穩住陣腳,自然最好,就算被擊潰,也並非毫無意義。沈兄,還有一件事非你不可,要你去執行了。」
沈揚翼暗暗嘆了口氣。戴誠孝資格比陸明夷老得多,又是攻擊南軍的後方。如果戴誠孝能夠成功,首功便是他的了。在陸明夷看來,不惜代價去保障戴誠孝軍團成功,是件得不償失的事,他定然不願意。陸明夷是個一切只為自己打算的人,這樣的人,會成功,卻讓他覺得越來越似南武大統制……除了陸明夷並不剛愎自用這一點。他頓了頓,小聲道:「遵命。不知是什麼要事?」
現在最主要的事,就是讓霧雲城恢復秩序。應急會雖然成立了,但連衛戍都有點人心浮動,不要說別人了。沈揚翼只道陸明夷要自己領兵巡邏,儘快平息事態,卻聽得陸明夷小聲道:「立急返回西靖城。」
沈揚翼一怔,問道:「是朱將軍有變?」
馮德清曾下令撤銷陸明夷的兵權,由彭啟南接管。頒下這條命令的,還是真的馮德清,但現在陸明夷已掌控了局勢,自然把這一條也說成是假冒馮德清之人所傳的亂命了。而彭啟南雖然資格和年紀都比陸明夷要高,卻極其佩服陸明夷,接到這命令後,率先便來通知陸明夷,想來不會出現什麼異變。難道是朱震有變麼?但陸明夷搖了搖頭道:「朱將軍也沒有異變。」
陸明夷的眼神里,先前那一絲痛苦與茫然已經蕩然無存。這兩天裏,平息事態,以及是否聽從那個神秘老者子先生的建議,陸明夷一直在心裏猶豫不決。而現在柯老者的死讓他最後拿定了主意。這件事,必須要有一個精幹和可靠的人去辦。君子營三將中,陸明夷也覺得唯有沈揚翼才會絲毫不受蠱惑地辦這件事。他道:「此事聽來匪夷所思,我從頭跟你說吧。」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是兵法中的至理名言,要用一個人,必須對他推心置腹。聽陸明夷說完了這事,沈揚翼倒吸一口涼氣,半晌才道:「陸將軍,真要這麼做?」
陸明夷點了點頭:「不錯。」
沈揚翼略略想了想,忽地打了個立正,行了一禮道:「遵命。」他心中對陸明夷隱隱的一絲不滿,此時已然蕩然無存。
也許陸明夷並不是一個完人,但他絕非小人。這個少年將軍,是值得自己追隨的。告別陸明夷時,沈揚翼眼眶都有點濕。
就這樣吧。看着沈揚翼的背景,陸明夷想着,抬頭看了看天空。天空陰晴不定,不知明天會是什麼天。但既然選了這條路,就一直走下去,永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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