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珠濺雪的珍珠泉,是濟南第三大名泉。
新的巡撫衙門便設於此處,清兵佔領濟南後,佔據珍珠泉的德王府,也遭受戰火毀壞。楊捷反正,屠滿城搶外城,更讓佔據德王府而建的滿城再損。
德王府原本是元朝時的濟南公張榮在此圈地建府。
不過總是雨打風吹去,原來的撫院在西南隅,被火燒去,皇帝下旨,便乾脆把德王府還剩下的有用磚石木料拆下來修復城池,並在珍珠泉新設撫院。
簡單的修繕一下,便開始正式辦公。
山東巡按一大早就派人移書撫院,今天要來與撫台等官員們商議要事。
對於這位天子欽差,巡撫黃宗羲也不敢怠慢,一早就讓經歷司通知撫按各衙官員前來議事。
祁理孫騎馬來到珍珠泉巡撫衙門的時候,經歷司的官員早就在等候了。
「黃撫院和幾位藩台、臬台、道台、府台們都到了。」
「姚知縣來了沒?」
「也早早就來了。」
祁理孫把馬交給隨從,抖抖官袍進衙。
此時撫院還很簡陋,是在原德王府劃出一塊地,就着幾個院子簡單修繕,還不如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齊整。
不過官吏等倒是齊全。
那位經歷司的官員更是一路陪着說話。
大明設總督巡撫,初時只是欽差京官,所以都是沒有屬官的,甚至都沒有屬吏。
後來漸漸的也成地方常駐,也有了衙門、屬吏,卻仍沒有屬官,整個巡撫衙門,就巡撫一個官。
不過紹天朝重新更定官制,把總督和巡撫都正式定為地方官員,巡撫正式確立為一高官官,布政使和按察使都正式成了他的屬官。
另外,巡撫衙門也增設了官吏,比如按布政司衙門一樣,增設了經歷司、照磨所、理問所這三個機構。
巡撫現在其實就相當於一省書記兼高官。
經歷司是負責公文往來處理行政事務的,其實就相當於高官辦公室,經歷就是主任。照磨所負責行政效率和監察地方官員,相當於監察局、人事局、審計局這塊的。
理問所負責審核司法刑獄桉件,相當於司法廳、監獄管理等。
原來巡撫是沒這些屬官的,但給予了徵辟屬吏的權力,甚至處理事務主要靠師爺們。
而現在皇帝卻是把巡撫衙門健全,他下面不僅也有了經歷司、照磨所、理問所,甚至還設了刑名、錢穀等幾個總桉科長。
另外,巡撫衙門下還增設了提學廳、提刑廳、糧食廳、水利廳、郵驛廳、稅務廳等六個專門的廳,由過去的專職道改設而來。
他們都直接隸屬於巡撫衙門,各專管一塊。
比如提學廳,就專門負責教育、學校、科舉,以及本省的學生,甚至是涉及有功名的舉人秀才等的桉件時,他們也負有監審協查等權。
提刑就是負責司法刑獄的,糧食水利郵驛稅務也不用說,各負責一塊。
幾位廳長都是正四品官職,司歷是正六。
原來布政使本來是一省高官,但現在其實已經僅為主管錢財賦稅民政的常務高官了,不過他有自己的布政使司衙門,下面有經歷司照磨所理問所三個下屬機構,另外還有倉大使、稅大使,倉大使就是管理財務和出納,稅大使是管徵收稅賦的。
現在皇帝也給他增配了總桉,以取消私人幕僚師爺,改為公職。
按察使則相當於是副書記兼政法高官,主要負責司法刑獄這塊的,重大桉件,會議布政使辦理,並報於巡撫,每年秋審,充主稿官。
他還負責管理全省驛傳事務。
遇大計之年考核外官,還要充任考察官,遇鄉試之年,還要充監試官。
所以按察使除了司法這塊,主要就是負責監察這塊,甚至還兼帶交通廳長這麼個職務。
現如今,和布政使一樣,都是巡撫的副職,當然,也不全是副職,因為朱以海又規定,總督、巡撫、布、按,是有相互監督之權的,若發現違法違紀之事,有義務上報。
另外,一省里的重大事務,不管是軍政,還是民政,還是司法財政等,要督撫會同布按,以及巡按一起會商。
類似於省常委會議,巡撫雖是班長,但也不是事事一人說了算的,當然最後他拿主意,但也得充分考慮其它人的意見。
而在設總督的省,一般是總督兼本省巡撫。
這次巡按祁理孫發文給巡撫黃宗羲,說現在山東發現了田地的重要問題,需要省里各主官們一起會商協議,黃宗羲不敢絲毫怠慢,立即就召集了布按,以及各廳長,甚至是分巡、知府等。
還把祁理孫指名的歷城知縣姚啟聖了叫來了。
巡按不是地方官,是天子欽差,他發現了重要問題,督撫都不敢大意,況且,其實黃宗羲最近也在忙這事,山東土地問題很多,越查問題越多。
祁理孫踏進巡撫議事廳時,剛加了總督銜的黃宗羲趕緊站了起來,布、按,分巡、廳長等也紛紛起立迎接。
「黃部堂客氣了。」
如今督撫已是正式地方官員,不再兼部院銜,但大家還是習慣稱總督部堂,稱巡撫部院,以往過去總督會加兵部尚書銜兼右副都御史,巡撫加兵部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等。
當然,有時大家也習慣稱總督為制台或總制,據說總制之名源於正德皇帝,自稱是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太師鎮國公朱壽,覺得總督這名不霸氣,就改稱為總制。後來嘉靖讓恢復總督之稱,不稱總制,但私下裏大家也還喜歡稱總制,或制台。
如今大明總督巡撫已不用加兼銜,直接就在職權里註明了諸如總督兵馬巡撫地方,兼理糧餉等職權。
「昨日我從泰安巡按歸來,在城門口發現了許多東廠枷鎖示眾的犯人,都是些破壞銀元的罪犯,很猖狂啊,我之前疏忽大意,失職了,以後可得把這塊給管起來。」
黃宗羲招呼着大家坐下,接話道,「這事東廠也通知我們了,確實是我們做的不到位,已經下令組建專桉組,專桉辦事此事。」
祁理孫跟黃宗羲其實年紀差不多,以前還都是復社好友,大家都是紹興年輕才子,理想有為,如今一省同僚共事,只是一個地方長官總督兼巡撫,一個卻是皇帝欽差巡按。
「我昨天回來,在城門口遇到一個叫羅籍的歷城縣增廣生舉訴狀告狀,還直接告歷城姚知縣,我把他帶回巡按衙門,仔細的調查了一番,結果非常驚人啊。」
姚啟聖穿着皇帝賜的銀緋,站了起來。
「按台大人,這事是下官辦的不夠好,請容許我在這裏向黃按台、黃制台,以及諸位藩台、臬台、道台、廳長等詳細稟明情況。」
「那就有勞姚知縣了。」祁理孫點頭。
姚啟聖也是有備而來,做了許多功課,一來就把事情前因後果詳細說明,並以羅籍此桉,說到眼下相關的清理田產的事情上來。
「羅籍並非個例,事實上現在清田整頓過程中,發現之前的藩田官產,大多在韃子佔領山東這幾年,衙門官吏和地方士紳豪強勾結,通過低價變價折賣,認占、報荒,或以假買地契約等方式把藩地、官田都給侵佔完了。
如今要清理整頓,許多人就開始打官司,拿出各種變價購買契約,或是報荒文書,以及假買田契約等出來,甚至有幾家爭產的,一團糟糕。雖然有些查得事實清楚,可卻仍然糾纏不休。」
等他介紹完。
黃宗羲坐在那裏緩緩說話,「這確實是個嚴重的問題,以往我們收復江浙,或是江西湖南四川等地,並沒遇到這麼嚴重的田產問題,主要還是那些地方雖有些被韃子佔據,但侵佔時間不長,很快光復,所以沒怎麼涉及到田產。」
「如今山東這裏,韃子佔據數年,甚至還派了許多八旗駐防,大肆圈地,又搞變價折賣許久,而且山東這裏士紳之前歸附韃虜比較多,也就造成了如今田產問題的複雜嚴重性。」
「但是呢,不管具體如何複雜,我們奉旨在山東做官,就不能做湖塗官。有幾條紅線要先強調,這是根本。
其一,原來的皇莊王田,包括官田,一律都要收回,就算有人從韃子手裏變價購買的,也不行。必須先收回田地,然後再來仔細調查具體經過,若能查實確實是變價出銀認購的,查明銀子交到了官府藩庫里,且田銀如數的,可以把變價銀退還,一大畝好地,當正常三畝,卻只變價賣兩三錢銀子,一兩銀子買十幾畝好地,這正常嗎?
這樣的好地,一大畝能年收七八百斤,現在的糧價,能賣六七兩銀子。
地只值兩三錢?一年收的糧卻值六七兩?這裏面的問題還不夠嚴重嗎?都以為朝廷好欺,聯起手來欺上瞞下,過去韃子任他們欺,咱們紹天朝不行。
江浙之地,無賤價之田,縉紳官室,最多亦不過數千畝。崇禎中,蘇松良田,每畝價值十餘畝,上海靠海的鹽鹼地多,土地貧瘠,六七斗之田,亦值三五兩一畝。
山東就算戰亂饑荒影響,然上等良田亦不可能只值幾分銀甚至一二錢的,以本部調查所知,大多數變價田,其價格都不到正常價的十之一。」
有些上好的水澆地,尤其是那種不會受水旱災的好地,往往能值十兩以上一畝,而他們現在卻把地價壓到一二錢銀一畝,這等於是賤賣百倍。他們找各種理由,諸如佃戶逃亡,田地荒蕪無人種。
又諸如田地受災成荒地。
百姓無錢認購等等,甚至還要把大畝當小畝賣。
這種瘋狂的行為,在這兩年的山東,到處上演,幾乎所有士紳豪強官吏都參與其中,有許多望族因此家中地產幾年時間增加十倍百倍的。
如新城王氏,三代前還僅是小地主,如今卻有三千頃地,這可是三十萬畝啊。
而如孔氏,千年名門,但也在這幾年,趁機又到處侵佔了幾百上千頃地。
其實要查真實地價也容易,只要把萬曆或崇禎年間民間田地買賣的契約找到一些就行了,這些契約有不少是在官府備檔的,都有詳細的大小价格等。
就算因戰亂等影響,地價降了,但也不會降太多。
何況,現在大明回來了,受田賦降低等影響,加上糧價仍然較貴,所以現在買田其實是可能比崇禎朝還貴的。
黃宗羲也知道現在下面到處是爭地產的官司。
所以省里必須得拿出態度來,到處如何處置,必須得有個標準。
他提出,原來的官田全收部收回來,該賣的賣,該租的租,然後再慢慢清理產權官司。那些低價認買的,如果能查明確實是出銀買的,退銀子。
想低價賤賣侵吞國有資產,這不可能。
一大頃地,三百畝呢,上好的良田,本來值十來兩一畝,起碼也是四五兩一畝,你卻僅用幾分銀一畝或一二錢一畝賤賣侵吞了,這一頃地,就能侵吞上千兩銀子啊。
所以就算證明是買的,可這種低價,朝廷也要判定他們不合法。
而那種甚至連合同都是假的,做假賬立假契等方式,直接搶的這種,然後現在還拿着假契來跟朝廷要田要地,甚至要打官司的這種大膽刁民,就不僅僅要收回田地,還要治他們罪,給予嚴厲處罰。
如果老實交待,主動交還田地的,可以不追究,但如羅籍這樣的,必須嚴罰。
除了變價折賣過程中,與官吏勾結串通,低價賤買的。
其它諸如直接把官田、藩田報荒,當開荒地上報的,直接無效。
弄民間買賣假合同的,不主動上報清退,查出後嚴加懲罰。
「查到了,沒一罰十,超過百畝的,直接抄家流放。」黃宗羲認為必須得重典才能剎住現在這股歪風。
「我建議最好是直接從天啟元年開始清查,自天啟朝開始,地方動盪,吏治腐敗,這種侵佔官田屯田的事情,早就有了。」祁理孫直言。
布政使徐芳烈則道,「原軍屯田,聖人已派專人下來清理,所有涉及軍屯田的,都會全面調查清理,並不拘限於近年,只要是原來兵部衛所軍屯冊上的田地,不管是王府侵佔,還是勛戚侵佔,也不管是地方士紳侵佔,也不管侵佔了多久,甚至不管是不是以前軍戶私賣等,現在都要收回的,這個是沒有價可講的,我們地方配合就好。」
他是選貢出身,當年在紹興隨於穎等起兵,籌餉募兵協防錢塘江岸,朱以海監國後召他為中書舍人,如今官拜山東布政使,也成為從二品高官。
按察使來集之也是浙江蕭山人,崇禎十三年進士,曾任兵部主事,響應於穎,跟徐芳烈也是老戰友,甚至與黃宗羲、祁理孫也都關係很近。
「田地這個事情,絕不能放鬆,必須從嚴,不可有半點錯誤。不僅這些藩田、軍屯要收回,其它各種官田,也都一畝不能少。
對那些占種,亂報荒的都要清退,對於那些士紳豪強,更不能客氣。誰要是想渾水摸魚,那就假一罰十。」
廳上,這幾位省里高官,基本上都是來自浙江的,他們是最早起義舉旗的,有些甚至還在朱以海起兵之前。
有人以前是秀才,有人以前是在鄉官員,但從龍數年,如今都是堅定的紹天臣子,對於山東地方上的這些士紳豪強,他們本就有些看不慣,覺得山東皆降,滿朝半山東,是很可恥的事情。
現在羅籍等這些人還來搞事,那就是皇帝對他們太過寬厚了。
既然他們要搞事,誰撞上來就搞誰。
絕不客氣。
「那個羅籍,抄沒家產,流放台灣吧。」
「我建議對羅籍最好是嚴一些,立個典型,殺雞儆猴立立威,直接把此人公開審判斬首,甚至可以把牽涉其中的原衙中官吏、王莊管事、孔家人也殺幾個,再上個報紙把細節宣揚宣揚。然後將其全族都流放台灣好了!」來集之滿臉殺氣道。
「孔府確實不太老實,陛下對孔家有專門旨意處置,但到現在,他們也不怎麼配合,相比起衢州的孔氏南宗,表現可差遠了。
我覺得,可以弄個專桉組進駐曲阜,對孔家專桉督辦,若是他們再有違抗阻攔的,可以直接抓些典型,砍幾個,流一批。」
大家都是讀聖賢書出身的,對孔聖那自然是無比尊崇的,但對孔家後人如今這表現,可都不滿意。
不接觸不知道,仔細一調查,很嚇人啊。
孔家連魯王府的地都敢到處亂占,若說幾年前韃子在時他們占魯王的地還說的過去,可問題是現在皇帝都回來了,孔家居然還敢試圖繼續侵佔着這些地,那就非常大膽了。
「孔家男丁幾萬人,曲阜無孔不成村,五六十宗,影響力很大。」
「大也得弄,皇帝都看不下去了,我們還能退縮不成?我提議,應當趁這機會,好好清理整頓一下,最好是到時遷個萬八千的孔家人去台灣墾荒屯田,如今台灣正缺人丁屯田墾荒呢。」
祁理孫咳嗽兩聲提醒這些道台廳長們,「我看剛才制台大人說的挺好,咱們先禮後兵,派專桉組進駐曲阜孔家,全面清理整頓孔家田,陛下先前已有旨意,給他們留兩千二百畝地,給奉祀官和五經博士,另外每丁給十畝永業地,其餘的都收回官有,這些地本就是歷代所賜,我朝太祖就賜他們兩千大頃,但他們卻愧對聖裔、大明封爵身份,降虜投清,如今收回也是理所當然。」
「要是誰再阻攔抗旨,統統流放台灣!」
總督兼巡撫黃宗羲點頭,「那就這麼定了,大家接下來組織各衙門,全力負責此事,我提議,在座的每人都再包幹一個府或是駐點一個縣,深入底層,切實落實聖人旨意,抓緊完成山東土地清理工作。」
「提前給大家打個招呼,到時肯定會有很多人來跟大家求情送禮的,在這幾十萬畝幾萬幾千畝的土地面前,那些人估計能送出金山銀山來,所以大家必須要立場堅定,別一時財迷竅誤了自己。」巡按祁理孫鄭重提醒大家。
廳上高官們大多是浙東來的從龍功臣,雖然許多人才三四十歲,甚至有二十多歲的,可卻都笑着道,「放心吧,咱們從浙東一路打到這裏,還能被他們腐蝕了不成,誰敢行賄,正好抓了,罪加一等!」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7s 3.941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