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已經許久,但仍然見不到一絲春意。
天空中漂灑着雪花,天地一片白茫茫,蘇州城外的運河依然結着厚冰,太湖上也仍可跑馬。
蘇州城裏,土國寶在烤着火,炭爐子上架着壺紹興黃酒溫着。
「珠瑪喇真的敗了?」
「嗯,他的首級現在被張名斌製成了一個鑲金頭骨碗,他和手下的一千四百騎的屍體,都被拉到江寧城下展覽,然後被拉到鐘山孝陵,在甬道兩邊拿尖樁釘起來跪着。珠瑪喇最慘,不僅頭骨被拿去製成了酒器,連人皮都給剝了下來,裏面塞草後縫起來收在孝陵山下······」
「嘶!」土國寶也不由的倒吸一口涼氣,「這也太狠了些。」
「勝者為王敗者寇嘛。」楊國海倒是覺得很尋常,「幸虧咱們見機的快。」
土國寶忍不住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黃酒,溫熱的黃酒入喉,全身火熱。
局勢正在逆轉,甚至非常迅速。
在鎮江,他親眼看着巴山和他的兩千五江寧八旗是如何被殲滅的,要說那一戰是馬得功陰了陳錦他們,是嚴我公在背後使壞,可現在珠瑪喇兩千人又全軍覆沒了,一千四戰戰死,六百蒙騎投降。
再往前點康喀喇在常州遇伏被打,就折損了八百。
然後李遇春在嘉興還折了五百,李率泰更是死在土國寶的暗殺之下。
「誰能想到超勇公爵,居然是大明天子的忠誠大將?哈哈哈,太他娘的好笑了。」土國寶笑的眼淚都要流下來,「這炭火怎麼還有馬腳,煙太大了,熏眼睛。」他掩飾着自己失態。
楊國海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韃子也不過如此呢,阿舅,我可是收到一個最新消息,四川的張獻忠,已經上表,宣佈退位,接受了大明天子賜封的雲南王爵,正準備率軍離開四川下雲南,為朝廷平定沙定洲土司叛亂,然後鎮守雲南。」
這消息土國寶也剛聽說,但還不太相信。
張獻忠是什麼人?
這個黃虎可是八大王,而且是建了大西朝稱了帝的,他會這麼痛快的歸附大明?順營歸附,那是因為李自成突然死在了九宮山,順軍被清軍打的一潰千里,群龍無首,這才接受了招安。
而張獻忠可是個狠人啊。
他比李自成還狠辣,土國寶以前可是跟張獻忠打過仗的,這傢伙搶掠殺人,非常殘暴,聽說三入四川,更是不知道殺了多少川人。
雖然明朝有些宣傳說他入川後大肆屠城有些過,但這傢伙確實喜歡殺人。尤其是他當了大西皇帝後,因為主動拉攏川中士紳、官員等,結果卻很多人不買賬,這惹的張獻忠大怒,又在更嗜殺殘暴的女婿左丞相汪兆麟的鼓動下,大開殺戒,他還喜歡搞酷刑,如凌遲,剝皮等。
不過有川中士紳知內情者,也曾如實道,說四川死於獻賊之屠戮者三,其死於搖黃之擄掠者二,因亂而相殘殺者又二,飢餓死者及二,其一則死於病也。
川中近年死難者,有十分之三是死於張獻忠的軍隊,還有十之二死於搖黃賊,其它是因戰亂饑荒等亂而自殺殘殺,饑荒餓死了兩成,一成死於疫病等。
這個相對可靠一些。
這裏面僅次於張獻忠的搖黃賊,就是川中最大的一股賊匪亂軍,他們搶不到糧,直接就以人為食,被川人稱為土暴子,不僅吃人還吃出了名目,比如下羹羊、饒把火、合骨爛等。
這些人所過之處,絕無人煙,川中百姓怕土暴子超過張獻忠。
不過此時清軍還未入川,西軍也還未大潰,所以情況還算稍好些,歷史上這幾年,張獻忠先是大敗川中明軍、地主武裝等,然後清軍又大敗西軍,殺張獻忠,西軍大潰,一路向南逃,逃跑途中又屢敗明軍,三支大軍在川中亂戰。
導致川中田地荒蕪,百姓口糧皆被奪,長期的亂戰,甚至讓後來入川的清軍都只能食人。
總兵馬化豹給清廷的塘報就說的很明白,凡捉獲賊徒,未奉職令正法,三軍即爭剮相食,本職若敢妄言,難泯官兵之口。
清軍做為佔領軍,卻仍難保證官兵的軍糧,每次打仗抓到俘虜,都直接殺了分食,總兵官都不敢阻攔,敢阻攔,說不定就要先把總兵給吃了。
可見當時的饑荒缺糧到了什麼程度,而百姓就更無保障,川中秩序完全失控,百姓都在逃難,連堂堂大學士的兒子都被捉了吃掉了。
甚至在順治前期,川中人口持續暴跌,多數死於戰亂,還有許多被吃掉了和餓死了病死了,各地都出現了專門的人肉市場,甚至米貴人賤。
糧食價格比人肉價格貴,有些地方一斗米居然要三十兩銀子,男子肉每斤七錢金,女子肉每斤八錢金。
這個時空的歷史稍有變化。
因為川中明軍得到朱以海的節制,川中明軍比原本更早的凝聚一起,也比原本更早更快的收復了許多張獻忠所佔之地。
張獻忠此時僅有五府之地,甚至因為朱以海的威名,張獻忠還跟明軍開始停戰議和,就連川中明軍,也比原本時空減少了許多內訌亂戰,軍紀要好不少。
加之搖黃賊等也被明軍重點圍剿打擊,造成的傷害也少不少。
再加之賀珍也跟西軍少打了好幾仗,清軍更是還沒入川,明軍也沒大潰,整個川中局勢相對還算好,沒到歷史上順治時最壞的那五六年日子。
不過即使如此,張獻忠仍舊是八大王,仍舊是大西皇帝,這人雖還沒有殺百萬人,但死在他手下的可也不少了。
就如他火藥爆破重慶城牆攻下重慶後,就曾經把俘虜的幾萬明朝軍民的一條手臂都砍了,然後放掉,於是川中出現了幾萬獨臂人。
後來打下成都後,在成都城門樓里看到了收藏的藍玉人皮,於是在成都也開始恢復這項扒皮酷刑。
李自成後期,好歹還比較收斂了,張獻忠可仍是殺人如麻。
他會主動退位降明?
願意去雲南那種蠻荒之地稱王?
而且,那位大明天子真的會願意接受這種人的投降,肯讓他去雲南?
土國寶表示嚴重懷疑。
不過不管是真降還是假降,現在張獻忠的受撫,仍然表明朱以海現在確實很了得了,遠在川中的大西帝都得退讓三分。
「變天了!」
「老舅,咱們什麼時候對康喀喇動手?」楊國海湊近問,「只要老舅你一聲令下,我立馬就能拿下,」
他嘿嘿笑着,「我最近悄悄的挖了好幾條地道通往滿城,裏面的部署我了如指掌。」
土國寶抿了口酒,「等命令。」
杭州珠瑪喇的兵敗身死,打消了土國寶最後的一絲僥倖,讓他明白,江南是要徹底變天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未來又該可去何從了。
現在蘇州城裏,其實早就變天了。
他的一萬人馬把守外城,這段時間今天混一百,明天混二百的,早不知不覺的混入了好幾個營的明軍,都部署在幾處要害地方,不僅城門、倉庫,就連火藥庫和他的巡撫衙門都駐有明軍。
他的家丁營里,都混有一哨明軍,他的身邊,都有一什明軍常隨。
明軍真要拿下蘇州,甚至拿下滿城,滅康喀喇那一千八,隨時的事。但他們就一直沒動靜,土國寶知道這是在等其它幾處。
如今杭州珠瑪喇兵敗身死,估計松江的和托也應當差不多了。
接下來就是這裏了。
「算算時間,和托也該快到到了,估計他永遠也到不了蘇州城了。」土國寶嘆道。
珠瑪喇距離江寧僅一步之遙,兵敗身死,還是死在浙江提督超勇公鄭繼武手裏,那麼松江來的和托,估計也是這麼個死法。
松江知府是嚴我公的兒子,不久前才剛升為分巡蘇松太道兼兵備道,駐松江的幾支綠營也都是曾經嚴我公招降的人馬。
另外,杭州總兵朱大綱也帶一軍去了松江。
既然嚴我公鄭繼武都是明皇的人,那嚴我公的兒子,和鄭繼武的妹夫朱大綱,更不用說了。
「事到如今,我都還有幾分不敢相信這些事實啊,誰能想到,嚴我公從一開始就是魯王的人,而李遇春估計也在當初他離開杭州去鎮壓海寧叛亂的路上,就降了明了。
這位明皇,真是深不可測啊,草蛇灰線,伏線千里啊。」
「報!」
「報,軍門,南邊軍情。」
總兵曹虎急步進來,「和托在嘉定兵敗。」
土國寶卻絲毫不驚訝,「可知詳情?」
和托從松江出發,率本部兩千五駐防松江八旗,加上兩千五的松江道標、協鎮,以及杭州總兵朱大綱的五千人馬,共計一萬人馬北上來蘇州。
一路上也是遇襲不斷,朱大綱等綠營將領表現勇猛,一次次擊退來襲之兵,可等他們到了嘉定後,入城夜宿,結果半夜時分,朱大綱等卻關起城門,開始發起對八旗的突襲。
關門打狗,瓮中捉鱉。
而且進攻他們的遠不止那七千五隨行綠營,源源不斷的明軍從四面八方湧來,甚至有本該在蘇州圍城的明御營右廂兵馬精銳。
和托雖率部負隅頑抗,可激戰三天,仍然寡不敵眾,最終被全殲於嘉定城中,最後百餘投降的傷兵,也都全被屠光了。
「一個沒剩?」
「和托和他兩千五松江駐防八旗,全死光了。」
土國寶起身,「走,去跟靖南侯和沈副憲報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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