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
皇帝在瓜洲召見了原兩廣總督兼廣東巡撫丁魁楚、原福建總督鄭芝龍、原浙直總督沈猶龍幾位重臣。
面對這三位封疆大吏,此時已經進駐御營鎮江大營的皇帝朱以海也是心情很複雜,這三人在他起義之初,可以說也是給予了很大支持的,不管其它,就僅是開讀詔書,上表擁賀這件事,就已經是有擁立之功了。
鄭芝龍和丁魁楚的擁立, 讓福建兩廣三省大後方形勢明朗,讓朱以海可以在浙東安穩北上。
而沈猶龍、王永祚、屠象美、吳易等在蘇松的起義,更是功不可沒。
不過形勢發展到如今,丁魁楚這位兩廣總督兼廣東巡撫,就與時局有些格格不入了,丁魁楚是萬曆四十四年的進士,老家河南,仕途履歷很豐富。
崇禎四年就已經升任保定巡撫,一方大員,崇禎七年再升戶部侍郎,九年升河北巡撫。此人善事權貴,愛搞小山頭,同年因為清軍入塞他未能抵禦被論罪下獄,兩年後疏通關係,向朝廷交了大筆銀子助餉得以出獄,回老家居住。
在老家期間,發生了同城的原貴州總兵劉超叛亂之事。
劉超叛亂導致河南大亂,河南巡撫王漢也被殺死,朝廷調鳳陽總督馬士英去平亂,丁魁楚便趕緊去投馬士英軍中, 獻誘降捕殺同鄉劉超之計, 事成之後,馬士英保舉,丁魁楚起復為總督河南湖廣加兵部尚書。
弘光南京稱帝後,馬士英有擁立之功,貴不可及,丁魁楚因結交馬士英,因此便被任命仍總督河南、湖廣,兼巡撫承天、德安、襄陽,還未上任,逢兩廣總督沈猶龍入朝為侍郎,便改任兩廣總督,不久又加兵部尚書銜,此後又兼廣東巡撫。
朱以海之前也特意問過馬士英,馬士英也很坦白,說他跟丁魁楚關係很好,當初也正是因為私下關係好,當河南局勢糜爛時,丁魁楚提出想轉督兩廣, 他也是立馬答應。
他召沈猶龍入朝, 以丁魁楚代之,兩人一個在朝,一個在外,相互支持。
朱以海監國,得到丁魁楚擁立,很是感激。
此後他南京即位,也還特給丁魁楚加了協理戎政銜,又以平定桂江王叛亂之功,特旨封伯爵。
不過朱以海對於丁魁楚越來越不滿,主要還是因為此人帶甲五嶺,並不太配合朝廷的新政,不論是罷廢衛所,還是攤丁入畝,又或是官紳一體納糧,還是說火耗歸公,開徵海關、厘金這些,這個傢伙都很不配合。
朱以海屢調嶺南兵,結果他都以無兵無餉推脫,稅賦新政,卻又遲遲不得推行,做為大後方的兩廣,一年多了,也沒上繳多少稅賦錢糧上來。
但另一方面,丁魁楚卻利用自己的官爵,在嶺南大搞一言堂,甚至藉機到處開採礦山,經營貿易。
他深為地方大員,不去推行新政,剔除弊端,卻只想着撈錢。
最讓朱以海不能容忍的是,他再三下旨,廢除三餉等原崇禎末的各種加征攤派,結果嶺南還一直在征三餉。
朱以海廢除軍戶、匠戶等,統歸民籍,可丁魁楚卻仍然向工匠們徵收匠班銀,匠人們本來已經沒了匠籍,轉為民籍後也是攤丁入畝一體納稅的,結果現在還要額外的再繳匠班銀,許多嶺南的工匠都被迫逃亡。
而各地的礦山,丁魁楚更是到處都要插一手,打着朝廷名號徵收礦稅,其實就是強行入股。
做為明朝四大工商城鎮之一的佛山鎮,冶鐵業和鐵製品業非常興旺,天下聞名,丁魁楚硬是搞的烏煙瘴氣。
廣西巡撫瞿式耜深得朱以海信任,也十分勤懇忠心,在廣西大力推廣新政,結果反而被丁魁忌猜忌,暗裏阻撓,就怕瞿式耜會搶了他的位置。
甚至內閣大學士何騰蛟奉旨下嶺南督師閩粵後,他還與之矛盾重重。
這人完全把兩廣當成他的私人王國了。
面對如此情況,朱以海幾次下旨敲打,可他根本就沒當回事,這使的朱以海不得不特派錦衣衛秘使悄悄下嶺南,先秘見督師何騰蛟、提督張名揚以及瞿式耜等,然後借議台灣事務之機,把丁魁楚請進督師衙門。
天使出來宣讀聖旨,直接召丁魁楚入朝。
加封丁魁楚為歸德侯爵,進協理大學士,命他立即入朝。
這沒給丁魁楚留下半點餘地,雖然丁魁楚在兩廣拉攏了許多人馬,甚至與廣西土司關係也很好,他自己也用心打造了五千督標部隊,但是此時卻全都無用。
皇帝出手,不留餘地。
當然,皇帝並沒有要殺他,哪怕他做的許多事情,殺了都活該,可皇帝還是注重影響,反而是明升暗降的這種做法。
他原是伯爵,現在封侯。
原是兩廣總督兼廣東巡撫,協理戎政尚書,加兵部尚書銜,可以說已經是封疆大臣之頂。
朱以海現在加他一個協理大學士,這個職位很特別。
大明內閣大學士皆加殿閣稱,原是三殿兩閣,中極殿、建極殿、武英殿、文淵閣和東閣,朱以海改內閣大學士為一品,新增文昭閣大學士,形成三殿三閣。
原本是沒有協理大學士這麼一個銜的,但如今朱以海在三殿三閣大學士下,增加了非常設無定額的協理大學士,實際上就是特意為丁魁楚這樣的召還朝的封疆大吏準備的,這些人非正常升遷,這只是個虛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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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了協理大學士,還得有特旨才能入閣幫辦事務,沒有特旨,其實就只是視從一品享受待遇而已。
正常情況下,丁魁梧是不會願意乖乖進京的,可事發突然,直接就被錦衣衛和何騰蛟、張名揚的經標、提標親兵控制,根本不給他半點反抗餘地。
宣讀完旨意,直接就把他的官印都拿走了。
然後當天就秘密護送他北上入朝,一路就送到了南京。
丁魁楚路上還試圖抗議,以絕食來反抗,他認為皇帝是要殺他,甚至可能會『暴斃』半路,不過好在路上錦衣衛等對他很客氣,再三表明皇帝只是要召他入朝重用。
「丁愛卿,你的妻妾兒孫,朕皆已派錦衣衛接入南京,並賜第安置了,另外,你的那些錢財產業也給處理了。」
說着,朱以海遞過去一個單子。
丁魁楚自入京後,還是頭一次被召見,一直心中忐忑。
可等他接過那張單子只掃了一眼,就驚的面無人色,雙手一抖,單子落地。
那單子上羅列着一個個數字。
排在最前面的第一項,便是黃金二十四萬兩,僅接着第二項,白銀八十六萬兩,其餘各式財物裝了整整四十多船入京。
丁魁楚汗如流下,跪地磕頭。
「臣死罪!」
面對着皇帝的這張清單,丁魁楚一個字都不敢狡辯了。
特別是他剛才還看到那清單後面有好多個簽名,其中前面兩個是岑溪縣令鐘鳴遠,以及督標副將蘇聘的名字。
那兩人,一個是他岳父,一個是他愛妾兄長,都是為他斂財並保管這些錢財的心腹。
「你下嶺南督撫不過兩年,居然能攢下這麼多金銀錢財,真是讓朕大吃一驚啊,丁愛卿這能力,可惜沒用到正處。
朱以海搖頭嘆道,「自朕浙東舉旗以來,你雖稱擁戴,但既無兵北上,又無餉供給,連舊額稅賦都拖欠繳不上來,朕還真以為嶺南災害不斷,卻不料原來都是進了你的口袋。」
「先前瞿式耜還曾出銀五千助餉北伐,兩廣不少官將皆有捐獻,倒是唯有你這個總督一兩銀子也沒捐。」
丁魁楚磕頭不停,平時在嶺南做威做福慣了,真是天高皇帝遠,中原大亂,管不了他,現在被皇帝當面質問,卻是已經嚇的兩股戰戰。
「臣願意盡獻家財。」
朱以海冷哼一聲,「哼,家財,這些是你的家財嗎?」
丁魁楚只能趴的更低,「臣願退贓!」
「朕也知道我大明朝原先官員俸祿過低,就明面上那點俸祿確實太少了,但朕亦知各種陋規俗禮,一個總督一年收入銀子可有一二十萬兩,就算要上下打點冰敬炭敬,加上公中往來,僱傭幕僚等,也仍還是能余個幾萬兩的。」
這種東西都是潛規則了。
朱以海對這種也是沒有馬上一刀切,而是先提高了官俸祿,尤其是對於督撫知府知縣這些主官,更是增加了相應的養廉銀,以火耗歸公的銀兩,劃拔各級官員養廉、公使。
先給了銀子,然後才來提禁止貪污受賄。
可丁魁楚不僅各種陋規照收,甚至一邊還收了皇帝加的俸祿,拿了養廉銀,一邊卻仍然大肆受賄貪污,甚至是變着法子的貪污銀子,打着朝廷的名義征三餉,甚至是向嶺南征派北伐的餉銀,向官紳勸捐,結果銀子弄到手,他倒是跟官吏們三七分成了。
然後還截留稅賦養標營等,結果這標營養了又不能打仗,都讓他派去走私、開礦,甚至設卡收稅去了。
「朕聽說丁愛卿早年間也是個好官,很注重名節的,從戶部主事到郎中,然後大名道副使,你也曾興利除弊,勤政愛民,體恤民苦,還贏得不錯民聲,得百姓交口稱讚,當時大名風俗崇尚養狗馬,你還教育百姓要以耕桑為本,移風易俗。
想不到去了嶺南,短短兩年,卻墮落如此!」
「臣死罪,死罪,願意退還全部贓銀······」
朱以海面無表情,餘光卻掃向丁魁楚的上一任兩廣總督沈猶龍,以及福建的鄭芝龍二人,兩人也都是面有戚戚之色。
大明末年的體制下,其實沒有一個官員是真正清廉的,這是體制使然。
丁魁楚固然太貪,可他們也不乾淨,如果皇帝要清算丁魁楚,那他們也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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