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準時響起,一隻手胡亂朝着床頭櫃摸去,將刺耳的鬧鈴聲關掉。
男人有條不紊地穿上衣服和鞋子,憑藉着記憶走出臥室,又摸索着進了廚房。
草草吃了早餐,他小心翼翼地摸進廚房,將碗筷洗淨,又扶着牆壁,熟練地走到門邊,下意識地扭頭,對着屋內呼喚了一聲。
「胖達!」
空氣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
約莫過了半分鐘,男人才木然轉身,一手拿起牆角的拐棍,另一隻手習慣性地往下摸,卻摸了個空。
手臂在半空中滯留了好一會,男人才像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麼,靜默着開門離去。
他叫肖隱知,是個盲人。
車輛的轟鳴,行人的呼喊,嘈雜的聲音織成了一張大網,將肖隱知的耳膜覆蓋。
肖隱知小心翼翼,即便這條路已經走過很多次,可他依然沒有足夠的安全感。
「到了。」
手中的拐棍突然落了個空,肖隱知意識到自己到地方了,他先用拐棍探了探,這才緩緩將一隻腳向前放下,踩到了一階台階上。
「需要幫忙嗎?」
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柔和的女聲,聲音的主人聽起來似乎很年輕。
肖隱知平靜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對着聲源處搖頭,謝絕了她的好意。
「不需要,謝謝。」
那個女孩顯然看得出眼前是一位盲人,發出善意的提醒:「我看你似乎是想要下台階,但我想告訴你,接下來路的並不算平整,對你而言……恐怕不好走。」
她遲疑了一下,組織着語言,生怕說出什麼冒犯的話語。
「我可以的。」肖隱知溫和地說道。
可女孩卻是個十足的熱心腸,執意扶着肖隱知下了台階,又帶着他走了一段不平整的小路。
十分鐘後,女孩與肖隱知走到了一個路口。
「謝謝。」肖隱知沉默了片刻,忽然感慨道,「果然,有人帶着的話,腳落地都會踏實些。」
女孩只是笑,提醒他之後的路也不好走,一定要當心,又聊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
她應該有自己的事要忙,卻願意為一個素不相識的路人花費時間,是難得的好人。
等到耳邊的腳步聲消失,肖隱知轉過身,用拐杖在身邊探了探,心中瞭然,緩緩向前,走到了一個角落。
女孩不知道,這條路他已經走過很多次了。
小路偏僻,來往行人並不多,但肖隱知能聽得到,那些腳步經過他附近時都會有微微的停頓,似乎在打量這個安靜等待的盲人。
也有人問他是否需要幫助,但都被肖隱知笑着謝絕了。
肖隱知一動不動,安靜地等待着,一等就是兩個小時。
太陽緩緩移動着,他卻如同一個雕塑,不知道在等待什麼。
不遠處又有腳步聲響起,還伴隨着一個男人的聲音,他似乎在和人通話,聊得很愉快,時而發出暢快的笑聲。
肖隱知無神的眸子像是有了神采,他對着那個方向問道:「請問是徐俊先生嗎?」
腳步和說話聲同時消失,有人似乎正站在他身前不遠處,上下打量着他。
「是我,有事嗎?」沒多久,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他語氣疑惑,像是在思考這個盲人的身份。
肖隱知的嘴角浮現出笑意,說道:「我一直想要感謝你。」
他一邊說着,一邊向着聲源處走去。可沒走兩步便出了意外,他不知踩到了什麼,腳底一滑,瞬間跌倒在地。
與此同時,一個清脆的落地聲響起。
「沒事吧?」那個男人詢問着肖隱知的情況,突然「篤篤」後退兩步,驚慌道,「你身上怎麼會帶一把刀?」
剛剛的聲音就是水果刀落在地上發出的。
肖隱知四處摸了摸,一無所獲,他勉強爬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抱歉,剛買了一把水果刀,能幫我撿一下嗎?」
那個男人明顯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嘟囔着把刀撿了起來,一邊遞到肖隱知手邊一邊抱怨:「你一個盲人隨身帶刀幹嘛,對別人和對自己都很危……」
他的話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只見肖隱知突然抓住了刀,猛然一刺。
「噗嗤!」
血液飛濺而出,落在男人的身上。
他神情呆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殘?
這個盲人瘋了,他剛剛那一刀不是為了行兇,而是刺向了自己!
可這一切並沒有結束,肖隱知突然死死抱住了男人,發了瘋般地大叫起來。
「殺人了,救命呀!」
男人神色大變,急忙給了那個瘋子幾拳,想要和他保持距離。
肖隱知的聲音很大,附近很快有雜亂的腳步聲響起,一群人先是觀望了一會,隨即幾個人將兩人分開,同時報了警。
警察來得很快,同時趕來的是救護車,一個警察走下警車,目光落在被控制起來的男人身上,問道:「怎麼回事?」
「警官,是這樣……」
「殺人,他想殺我!」
男人的話還沒說完,肖隱知就嚎啕出聲,「他說我是瞎子,擋了他的路!我們不過是起了爭執,他就用刀刺我!」
男人勃然大怒,他沒想到今天非但遇到了瘋子,還要被這瘋子潑髒水。
「沒錯,是這樣的!」一個圍觀群眾突然開口,「我看到了!」
「對,警官,我們聽到有人呼救,趕過來時發現兩人扭打在一起,這個盲人被捅了一刀!」
「連弱勢群體都要欺負,這人壞透了……」
「他就是兇手!」
群眾義憤填膺,紛紛聲援「受害者」肖隱知。
他們的聲勢太過浩大,男人面色蒼白,百口莫辯。
警察看到肖隱知被送上救護車,聽說沒有大礙,不由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茫然失措的男人,語氣帶着些不善。
「麻煩跟我們走一趟吧。」
……
肖隱知腹部的這一刀刺得並不深,很快就被醫院人員處理好,考慮到他盲人的身份,每隔一小段時間就會安排護士過來詢問。
「先生,需要幫助嗎?」
「謝謝,不需要。」肖隱知溫和地笑。
等到護士離去,他便坐在病床上,像是忘記了腹部的疼痛,表情平靜,無神的眼睛落在遠處,不知道在想什麼。
沒多久,警察也來到了醫院,他們先是向醫生詢問傷勢,得知受害者無礙後,便放下心來,開始問肖隱知一些問題。
面對警方詢問,肖隱知一口咬定是徐俊持刀襲擊了自己,原因是兩人發生了口角。
由於案發地點沒有監控,所以並不能直接了解到當時的情況。儘管如今已經有不少群眾聲稱,親眼目睹了那個叫徐俊的男人襲擊肖隱知的全過程,但警方並沒有輕易下結論。
因為徐俊的說法與眾人所說完全不同。
他說是肖隱知自己刺傷了自己,導演了一出苦肉計,一切都是為了栽贓嫁禍自己。
「你和受害者有仇嗎?」
「他不是受害者,我才是!我不認識那瘋子,怎麼可能有仇!」
雖然徐俊的說法聽上去有些荒謬,但警方還是決定驗證其真實性,至少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
作為兇器的水果刀已經被送去檢驗指紋了,如果上面確定有徐俊的指紋,那麼他恐怕很難再為自己辯駁。
與此同時,隨着媒體的介入,這次事件也在網上迅速發酵,網友們紛紛出場,炮擊嫌疑人徐俊。
「連盲人都要攻擊,是不是心理存在畸形?」
「是啊,難道父母沒有教過他怎麼做人嗎?」
「呵呵,這種人一看就是社會的底層,只能靠攻擊弱勢群體來展現自身的存在感。」
說什麼的都有,更難聽的早就被屏蔽了,但無疑,輿論一邊倒地站在了肖隱知身後,大肆攻擊那個人渣。
肖隱知看不到網上的評論,可他能夠想像到那是何等的浪潮。
辯解也好,反駁也好,當「正義人士」吹起進攻的號角,一切與之相左的話語言論,都顯得蒼白而可笑。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提出疑點,譬如為什麼身為盲人會刻意走到那條並不好走的路上,又或者怎麼可能有人會隨身帶着水果刀出門,並因為一點口角而持刀傷人,兇手的動機明顯站不住腳……
這然而種聲音很快便被更多的口誅筆伐淹沒。
次日,肖隱知主動來到警局當中,還沒有找到負責案件的警察,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沒事吧?非常抱歉,這次我爸確實有些不理智……」
語氣懊惱,疲憊,還藏着幾分哀傷。
是那個好心腸的女孩。
肖隱知平靜的心突然生起波瀾,他第一次有了罪惡感。
「我沒事,這件事與你無關。」沉默片刻後,他溫和開口。
這是對女孩說,也是對自己說。
但誰都知道,這件事絕對會波及到她。
徐俊是女孩的父親,網上肯定已經把他罵得體無完膚,他的家人恐怕也無法倖免,只怕族譜都已經被罵了個遍。
哪怕是在現實中,女孩過得肯定也不會好。
面對女孩的一次次道歉,肖隱知沉默不語。
經過檢驗,兇器刀柄上確認有徐俊的指紋,同時在刀背上發現了肖隱知的指紋,警方推測是受害人自衛奪刀時留下的。
證據更加充足了。
不過疑點也是有的,譬如兇器的來源。這是一把嶄新的水果刀,可並沒有查到嫌疑人的相關購買記錄。
同時,警方也發現了肖隱知證詞中的幾個疑點,本想去醫院找他,沒想到他直接來了警局。
「我是來自首的,」面對種種怪異的目光,肖隱知歉聲道,「一切都和那傢伙說的一樣,是我誣陷了他。」
他被帶到了審訊室。
「刀是我從網上買的,就是為了在事後證明事情是我自導自演,你們可以查得到。」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男一女,表情皆是有些古怪,尤其是那個短髮的漂亮女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她不過是跟着陸展來見世面,誰知道第一次就遇到了這種事。
這個傢伙……
然而肖隱知顯然是看不到對面兩人的目光的,他沉默片刻,突然輕嘆一聲。
「兩位警官,我能給你們講個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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