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等好像很難啊……」
「是啊是啊,我都來了三天了」
「你才來三天,有人等了十幾天呢,這得碰運氣……我就找了一個煤礦的工作,能掙好大一筆錢呢……」
「……」
「……」
所有人看着鏡頭。
他們看着鏡頭裏的周洋飾演的「張鳳鳴」呆呆地看着陳雙寶飾演的「唐朝陽」。
鏡頭特寫中,他的表情憨憨,眼神既迷茫,卻又對未來很嚮往,同時又有那麼一絲糾結。
「大叔,你剛才說的那個地方在哪?遠不遠?」
最終,他雙手緊張地抓着肩帶,露着淳樸又冒着傻氣的笑容,壯着膽子走向着「唐朝陽」這個陌生的大叔搭訕……
「廢話,不遠人家能那麼多錢?一個月能掙一千多塊……」
「……」
看着這一幕,看鏡頭的幾個人心中突然一緊。
周洋的演繹,讓他們不自覺就代入了自己的孩子……
這個青澀的,剛輟學出來打工的小男孩,根本就不知道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泯滅人性的殺人狂魔,更不知道危機已經降臨……
他只知道,他需要錢,他渴望掙錢。
……………………………
這一段拍攝前所未有的順利。
甚至連馮凱都想拍案叫絕!
拍完以後,馮凱將攝影機遞給周洋,周洋看了一眼攝影機,臉上再次露出憨憨傻笑。
「就這樣,中!」
「……」
馮凱上下打量着周洋,眼神越發得怪異。
打量得周洋都有些害怕。
馮凱遲疑了一下。
最終還是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
他感覺一個陌生的靈魂仿佛佔據着周洋的身體裏……
剛才看周洋的一眼的瞬間,他突然感覺劇本里的那個「張鳳鳴」好像就這麼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向着他打招呼。
一個人不可能在短短的十多天時間裏就做到脫胎換骨!
除非是那些國際上天賦異稟的頂尖演員!
可是,那些頂尖演員,他們是受到過多少培訓,受到過多少人知識的薰陶,心理暗示與角色分析,才能讓他們對角色遊刃有餘?
但周洋憑什麼?
他憑什麼能做到?
緊接着,他又看着陳雙寶和趙振兩人。
起初他是震驚的,震驚這兩個挖礦的,為什麼能演好……
但是後來,他就習慣了。
不得不說周洋很會挑演員,他們在電影裏算是本色演出,平日裏生活就是這個樣子……
陳雙寶特麼生看着就一副陰森、隨時會拐賣小孩的樣子,在電影中,只要稍微在陰戾那麼一點,就特麼成角色了!
他們是本色演出。
而周洋演着演着,生活中的人都開始變了……
「周導,你沒事嗎?」馮凱接受不了那種割裂感,他深深地看着周洋。
「麼事兒!繼續,繼續……」
「……」
……………………
周洋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他感覺自己沉浸在一個說不上來的狀態之中。
他很疲憊。
除了疲憊以外,心中又很焦慮。
這種焦慮來源於對未來的迷茫……
跟輟學四處找工作,討生計的「張鳳鳴」(元鳳鳴)很像。
周洋其實記不記得《盲井》裏面那個男孩子的真實姓了,他只知道他叫鳳鳴。
原先世界的周洋是一個大學畢業,在工廠里負責修理機器的小員工。
他性格比較愛較真,情商不高,又比較沉悶,所以在工廠里經常被嘲諷,同事聚餐的時候也從來都沒找過他,不怎麼會拍馬屁的他升遷更是無望,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喝一個人兩口小酒,也會有一種抑鬱不得志的感覺。
但好在家庭環境倒不算很差。
生長在農村,農村有房子,沒有房貸的困擾,父母雙全並且身體都健康,不需要周洋照顧,偶爾還能給予一點周洋經濟上的幫助,特別是買車的時候……
唯一的不足就是周洋沒有女朋友。
自從高中時候談了一次短暫的戀愛,被女方家長強迫分開以後,他就再也找不到女朋友了。
所以他在看《盲井》的時候並沒有多少感觸,雖然這玩意是真實事件改編的,很沉重,但總覺草菅人命這個成語跟他這個平頭老百姓實在是太遠了,沒感觸,更沒有任何代入感。
大約兩年前……
他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世界。
華夏經歷過戰亂,經歷過分割,甚至有民國,也有那鮮明的人物,甚至近代也有一些熟悉的領袖,包括那位豐功偉績的太祖。
但……
開國以後的進程,似乎就不太一樣了。
當然。
周洋並不關心這點。
只是,他根本沒想到自己還沒大展穿越者的拳腳,就被命運挨了一陣悶棍。
起初是因為父親怎麼都咽不下飯,而且有疼痛感,去附近的醫院檢查了一下,醫生說就是喉嚨發炎,沒什麼問題,也就沒當回事……
後來,情況不太對,不但喉嚨疼痛吞咽困難,甚至胸悶喘不過氣來。
在工地幹活的時候,甚至暈倒從腳手架下摔下來,被送到大醫院做了詳細檢查以後,才發現是食道癌晚期……
周洋向學校請了一個長假,絕望地帶着父親去了很多的大城市,深圳、燕京、魔都,也去了很多小城市甚至爬山涉水,親自到了川藏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在冰天雪地中站了一夜,就為了求一劑偏方……
可惜。
小說里的奇蹟情節從來都沒有發生在他身上。
對一個癌症晚期來說,什麼藥都沒用。
各種貸款消耗殆盡,社會上的各種籌款也籌得差不多,但仍舊填補不了那天價的醫藥費。
他曾像小說中描寫的那樣,給很多娛樂公司投過稿,寫過幾首歌……
後來,他發現小說中都是騙人的,根本就沒出現什麼大公司一眼就看中這首歌很牛逼,然後一拍腦袋就決定下來,給了幾萬幾十萬的錢……
他寫的東西,毫無例外的都石沉大海。
有時候想想,他都會覺得沮喪。
這個世界或許有幸運兒,但絕對不可能是他。
仿佛心一點點地被撕裂了。
看着父親一天天的痛苦,甚至都說不出話來,而他卻對這一切無能為力……
那種絕望感越發得沉重。
最終……
周洋眼睜睜地看着他在床上,費盡了全身力量,在自己耳畔說了一句話。
「對不起,兒子……對不起,對不起……」
這一句話,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量。
說完以後,周洋眼睜睜地看着他瞳孔渙散,然後濕潤的眼角逐漸乾澀,最終在一陣陣儀器的吵鬧聲音中沒了聲息。
那一晚。
周洋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那是盛夏的夜晚。
冰冷的儀器依舊在響動……
他感受到了世界的崩塌。
幾天前。
當他再次一次回憶《盲井》劇情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像極了「張鳳鳴」。
都是沒了父親。
唯一區別是,「張鳳鳴」不知道自己父親沒了,至少還有種懵懂的希望存在……
而他……
他卻知道。
甚至,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希望自己是「張鳳鳴」……
………………………………
時間過去了十天。
山下的戲拍得差不多了,劇組又上山,繼續按照時間線,拍着山上的劇情。
山上的天氣越來越冷了。
礦上很多地方都結起了厚厚的冰層。
特別是屋檐下,那種冰錐異常的鋒利,走在下面,生怕被這玩意給刺到。
劉婷婷從屋子裏出來,看了一眼進度表,隨後低頭開始躲在角落裏念起了自己的台詞。
如果按照進度表的話……
今天剛好到達她的劇情。
不過……
計劃趕不上變化。
「張鳳鳴」上山以後的劇情其實並不難拍,但馮凱琢磨了半天,堅持要拍出那種紀錄片的味道。
鏡頭不能刻意,而且不管是鏡頭外還是鏡頭內的群演們必須表現得自然……
這無疑拖慢了劇組的進度。
曾經偏執的周洋,現在蛻變成了一個傻乎乎的演員……
而他那一半偏執的靈魂,仿佛湧進了馮凱的靈魂里,改造了馮凱!
劇組的拍攝實在是太慢了,慢得令人髮指,不但一遍一遍地折磨着劇組,更是一遍一遍地折磨着自己。
這麼一算,起碼還要再過幾天才能到達她的戲份。
而且,那場戲份是一場對手戲。
劉婷婷閉上了眼睛,放下台詞本。
模擬着她接下來要拍的劇情。
對於台詞,她實在是太熟練太熟練了!
從開始拿到劇本以後,她就一直沉浸在台詞裏面,一遍又一遍……
面對着劇情,她也實在是太熟練了。
這曾經是她的職業。
一段不堪回首,同時又充滿着灰色的記憶。
每一次回顧或者腦海中演繹,她都覺得情緒複雜……
再一次腦海中演練結束以後,她站了起來,走到劇組裏繼續看着周洋的表演……
在見到她的時候,劇組裏一些人下意識地給她讓出了一個位置……
同時!
她感覺到有幾個人正盯着她的臀部。
對於這些東西,她早就習以為常了。
劇組裏的男人倒還好,大家至少還算斯文,反而是很多礦上的工人們在見到她的時候,紛紛笑得燦爛……
有一些人甚至趁着夜色闖入她的房間,然後暗搓搓地詢問她到底多少錢能陪一下……
在被拒絕以後,那人臉色大變,覺得非常掃興,甚至還有人當面說了一句「進了劇組了就不是婊子了嗎?同樣都是給錢,就給導演和副導演睡,就不給我們?」
「我們就賤一點?」
「都是下賤人,立什麼貞節牌坊!」
「是錢給得不夠多嗎?我給你一千,夠了吧?」
「什麼?下面鑲鑽了?一千都不夠?」
「……」
污言穢語的聲音時常在她的耳畔迴蕩。
對此……
她只是低下頭,從不與人爭辯,從來都是一聲不吭。
傍晚。
十多天以後,當劇組再一次收工以後,馮凱找到了她。
看到她的時候,馮凱表情很糾結,充滿着尷尬,又很猶豫。
最終,他舒了一口氣。
「你應該看過劇本了吧?」
「大概五六天以後,就會到你的戲了,嗯,需要你稍微脫一下,我們給你拍一個背部特寫……你能接受嗎?」
「當然,在拍攝的時候,我們會清場……」
「嗯,不會讓你在鏡頭前漏點的,這個你放心……」
「……」
「……」
她看到馮凱的表情。
她沉默了一會。
最終點點頭。
……………………
隨即沒多久以後,周洋從屋外走了進來。
看着劉婷婷以後,他顯得有些扭捏與局促不安……
同時,又透露着一股傻裏傻氣。
他不知道這段戲自己到底要不要先排練一下,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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