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聞風雙手撐着案桌,欣賞有隱約毫光閃爍的玉片雷符。
他還沉浸在清淨心境的餘韻之中,「眼中」看到的是雷符內里靈氣流動的奇特景象,那絲絲妙不可言、無從琢磨的軌跡,不覺在他腦海里化作點點劍光靈感。
思索一陣,拔劍走去靜室,舉劍緩緩平刺。
一劍又一劍地平刺。
他抓到了一絲突破契機,必須從繁複中找到最清晰的一劍。
每一下平刺的力度和遞進的速度,略有細微分別。
天色漸漸昏暗,二師兄在西殿外輕喚幾聲,沒有得到觀主回應,便返回飯堂招呼大家用晚膳,不用等觀主,他們這些天已經習慣了觀主經常修煉得忘記用膳的舉動。
晚課開始前,西殿門「吱呀」一聲打開。
張聞風自黑暗中走出,臉上神情有些興奮,他藉助清淨心境找到了平平一刺的感悟,領悟了劍與手合的奧秘。
他以前通過念經抓住一絲道韻,從落木飛花劍法中領悟出的絕招「飛花式」,只能算初步達到了與手合的境地,此刻,才算是掌握這門劍修的入門心境,於平常劍式中,發揮出獨特的威力。
進而想到,他通過道經學到的「盤根錯節咒」,「百轉千回咒」,應該也能夠通過勤練纏繞術、青木攢刺術,將神通的威力,化作平常法術發揮出來。
不再局限於兩門神通每施展了一次,要好些時日才能恢復的弊端。
走下台階,二師兄在場坪招呼:「觀主出關了,是先去用膳還是先來做功課?」
「先做功課,晚膳再晚點也沒甚關係。」
張聞風微笑道。
明天是招收學徒的日子,待二師兄、岳安言忙完安頓好學徒,可以讓他們去後山地廳試試重力壓制環境下的修煉,那地方適合突破某個關口瓶頸,不能時時待着。
這幾天就當是給土靈放假,讓它稍稍恢復妖力,不能一味壓榨。
岳安言打量走近的觀主,笑道:「觀主的修為,似乎又有了進益,看着有些不一樣,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哈,觀主天天都在進步,我都已經習慣了。」
「心境上略有收穫。等你們這幾天忙完,帶你們去一處特別地方修煉。」
「是什麼地方,比水潭那邊還好嗎?」
「各有各的好,暫不透露。」
三人隨意交談,拾階往大殿門口走。
二師兄和岳安言其實已經猜到,觀主說的應該是後山鎮壓妖物的所在,這些日子觀主老是往後山跑。
「今天下午,伍院主遣人跑了一趟,傳來一個口信,說那伙巫修賊子有八人伏誅或落網,還剩餘三四個喪家之犬在逃竄,逃出元陽郡、望龍郡地界,進了西邊的大森林,已經不足為慮,各宗門、道觀的高手仍然在追殺,讓你有時間去一趟城裏。」
二師兄站定屋檐走廊下,說了一番話。
張聞風頓時明白,是下河村剿滅魔頭的獎勵下發了。
這次不知會給他什麼驚喜?
他沒甚麼特別需要的物品,選擇讓郡城方面按他的情況配製獎勵。
「待明日學徒上山,拜過道祖和師祖,我下午去城裏。嗯,這個好消息,可以讓附近村鎮的百姓知道,不用隱瞞。」
「觀主放心,消息已經放出去,傳得很快的,大家翹首期盼在等好消息。」
「走吧,進去晚課。」
兩人跨過門檻,走進大殿。
台階下,驢子馱着吞吃一顆流光晶砂後昏昏欲睡的幼獾,準時出現在場坪上的大香爐下方,它來聽經,風雨雷雪無阻。
夜裏,起大風了。
嗚嗚的北方呼嘯着吹颳了一晚上,作了幾日的天氣,終於變天下雪。
結凍上冰,不時傳來樹枝搖晃發出的「咔啪」聲響。
第二日一早,張聞風準時起床,聽得屋外沙沙聲響,拉開房門,一股寒風卷着鵝毛大雪撲面。
看着屋外地面厚厚一層雪,他微微搖頭。
窮人怕過冬下雪,今天學徒上山,趕得巧碰上今年第一場冬雪,天意如此,就當是一場考驗吧。
做完早課,用罷早膳。
二師兄和岳安言穿着新袍,撐着油紙傘先下山去了。
張聞風踩着厚雪,走去西殿燒水泡茶看書,師兄師姐不讓他下山幫忙,他身為觀主,只用做大事,等中午人到齊了,領着去大殿奉香行禮,其它的小事情不必操心。
看了小半個時辰的書。
雜念盡去,心得清淨。
他從納物瓶內拿出兩塊拙玉粗胚,拿劍削去多餘部分,橫切做六塊,用刻刀工具,雕琢做出正面平滑背面有紋飾的玉佩粗形,每一塊玉佩的形狀大小刻紋皆有差別。
隨心就形,沒有特意做成一個模樣。
拿起符筆,沾赤墨在平滑玉面勾畫符文,中間是一個很複雜的「聻」字秘文符膽,對他來說,知道符文的起承轉合,比繪製木雷符簡單多了,拙玉內里蘊含的靈氣溝通也順暢。
山下,官道與上山岔道口。
昨天搭建豎立起來的定製木牌坊下方,二師兄領着少年韋敬傑,接待三三兩兩前來報到的家長和學徒們,對着花名冊登記,由韋敬傑領着家長學徒前去西邊的矮山清正別院,交給岳安言再登記一次,統一安排住處床位,分發兩套厚棉衣袍、中衣、褻褲、鞋子和木盆毛巾等物品。
所有大人小孩進了山門,一個個頓時變得拘謹,連大氣都不敢出。
附近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仙靈觀的神異,不經允許,那地方走進了出不來,好些人親眼目睹仙靈山上空有神仙飛來飛去。
有每個月三十文例錢拿,管飽飯,管衣服穿,還能學神仙本事。
這等好事打着燈籠都難尋,考核上學徒的父母,一個個在地方上說話都硬氣三分,焉有不來之理?
別說天上下雪,就是下刀子也無法阻擋,說不定是仙靈觀神仙對學徒的考驗。
二師兄張聞行沉穩持禮,接待每一位來客。
前一波剛剛送走,後面又來了一撥。
打頭的是三個小孩,和三個大人,隔老遠,大人便堆起笑臉,拱手稱「見過道長」,小孩有樣學樣,生疏地拱手作揖。
二師兄左手捧冊子,右手三指併攏施還單手禮。
他目光落在後面一個穿着破爛棉襖棉褲孩子身上,小傢伙缺少營養的小臉上凍得青紅紫白,清鼻涕直流,不停捂嘴壓抑咳嗽,光着腳丫裹一雙大人用過的破草鞋,短了一截的褲腿綁着稻草。
「道長……是她自己要跟來的,我們真沒帶她,她自己跟來的。」
「是啊,她自己一路跟着,我們趕了幾次。」
「小丫,快回去!」
三個大人察覺眼前的道長似乎生氣了,忙補救辯解,有人出聲呵斥。
生怕連累不要自家孩子,心裏使勁埋怨小丫家裏出餿主意的那對奸猾兄嫂。
這不是害他們嘛。
背上背着一卷髒兮兮破舊被褥行李的小孩,有些不知所措,寒風大雪裏,佝腰咳嗽得越發厲害,有眼淚唆唆滾下。
「……道長,收下我吧……我吃得很少的……能做很多事,小丫不偷懶……」
孩子在咳嗽中斷續的央求聲音,聽得三個大人臉色訕訕。
二師兄眼中似要噴出火來,沖三個大人低喝:「我送她的新棉襖棉褲和新棉鞋呢?你們就讓她這樣子來啊?」
見嚇到幾個孩子,特別是那個可憐小孤兒捂着嘴不敢咳嗽了,在寒風中發抖。
他使勁吸一口氣,壓制住自己的怒,學着觀主的法子默念心經,很快平復下來,閃身到了小孩面前,蹲下來,和聲道:「小丫放心,不會趕你走,今後,仙靈觀就是你的家!」
十八年前冬天,也有一個叫小丫的小孩,顫顫驚驚上山。
現在成了仙靈觀的修士岳安言。
他還一直以為,這個小孤兒是個男孩,既然是女娃,那交給成長起來的小丫去教導,他拼着這張臉,也要在觀主面前求一回人情,收留眼前的小丫。
道修無為骨,他心底有一腔俠義柔情,要渡有緣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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