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的身體受得是皮外傷,在秦夫子那裏拿了幾天的跌打藥,很快就恢復過來。
這幾天,不停的從洛陽城過來馬車,不是送一些布匹便是送一些吃食。然而姜恆卻是始終不見人影,劉承志和刑氏也曾問起來過,來送東西的人卻都是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
劉承志和刑氏的心裏便咯噔一下,沉了下來。這樣不明不白的往家裏送東西,人卻不來提親。一次兩次還可以找個說辭,可這樣天天來送卻沒有一個準話,將我劉家的女兒當成了什麼?
姜恆再來送東西,劉承志便直接擋了回去,不許姜家的馬車進院子。
劉承志卻不知,姜恆現在有苦難言。回到洛陽城,興沖沖的找到了祖父姜恨水。姜恨水倒是沒有意見,只要孫子喜歡,他便準備請媒人提親。可是姜恆自覺着是在葉家長大,和葉家叔父嬸娘情同親生父母,便也去了葉家稟告喜訊。
這一去不打緊,差點把半條命扔在葉家。
葉秋鴻聽到了他的婚訊猶如瘋魔一般,不分清紅皂白就將姜恆打了一頓,葉明府和董宜人勸都來不及勸阻。說也奇怪,姜恆只是挨打卻不還手,一任葉秋鴻的拳頭如同雨點般落在身上和臉上。
葉秋鴻打得累了、狠了,沖回了自己院子,放聲大哭。
葉明府和董宜人面面相覷,倆人卻沒有看到,女兒飛霜偷偷站在花廳外,臉色煞白,搖搖欲墜。
葉飛霜身後的女使鶯兒輕輕扶住了她,面帶憐憫之色,「姑娘,咱回去吧。」
葉飛霜緊緊攫住鶯兒的手,珠淚盈盈,「他要成親了?成親了?」
鶯兒往方才葉秋鴻跑走的方向看去。眼神再回到自家姑娘身上,輕輕嘆口氣,扶着她慢慢往繡樓而去。
「阿恆,」葉明府尷尬的開了口。「你和飛鴻自幼便在一起,如今他聽到你的婚訊難免會心中不快。是以……是以……激動了些!望你看在我的份上,千萬莫和他計較。一會我就去教訓這個混帳。」
姜恆擦了擦青腫的嘴角,眼神閃爍,忙道:「叔父,千萬不要怪阿鴻。是我,是我傷了他的心……」
葉明府眉頭挑了挑,沉默不語。良久後,看着姜恆走出了花廳,黯然長嘆。「阿恆是個好孩子!」
「老爺?」董宜長相福態,氣質端莊,斜睨了丈夫一眼,眉宇間隱有憂色,「你怎就能輕易的同意他娶一個農家女?更何況還不知其人是好是壞?姜家可就只剩他一根獨苗。若是娶得不好,豈不禍害三代?」
「你不懂,正因為他娶了農家女……」葉明府突地頓住,黯然不語。慢慢的走出花廳,往兒子的院子望去,「牆裏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終究還是孩子呀!」葉明府低低呢喃,撇下妻子緩緩往花園走去。
董宜人怔了怔,認真的揣摩這首《蝶戀花》,念了半晌,卻沒品出有什麼別的含義。
……
姜恆一連幾天不照面。刑氏心生不快。這一天拒絕了姜家的禮物後,便找到雪梅抱怨。
「女兒,你說這姜家是啥意思?怎麼光送禮不來媒人?若是不同意,只管從此後別理咱們家,咱們只當這事不存在。可是這天天送禮天天不見人。這不是明擺着讓人說咱家閒話嗎?」
雪梅正在後院裏給金銀花幼苗澆水松地,聽到刑氏這樣說,頭也不抬的說道:「不同意就不同意唄,這有啥啊?誰談戀愛一次就……」說到這裏突地住嘴,趕緊描補,「誰家的親事也不是一次就成啊!」
刑氏沒有聽出來,順着雪梅的話往下說,「可是這天天送禮,鬧得一個村子都知道了,卻連個影子也沒有,今天已經有人過來問我,問姜家是娶妻還是納妾。你說我氣不氣?」刑氏越說越來氣,揮舞着拳頭在空中狠狠的劃了一下。
「娘,你理這些長舌婦做啥啊?你看看這幾天她們把芳蘭傳成啥樣了?不光傳芳蘭的,還傳柳花的,你說這都啥人呢?天天吃飽了撐得沒事幹,就東家長李家短的。」雪梅拎着長嘴水壺,又在水缸里灌滿了水,繼續給幼苗澆水。
刑氏一聽也是,忍不住嘮叨道:「柳花咋着她們了,傳她閒話做啥?她不就是幫着看了一次重山嗎?就傳成非重山不嫁了?這不是害人家姑娘嗎?」
「娘你想想,現在地里沒多少活,該澆的地已經澆了,該上的肥也上了,就只等着秋收。那些長舌婦們可不就是沒事幹,聚到一起不就是該議論人了?」
刑氏聽得連連點頭,隨即又神神秘秘的說道:「可我看井奶奶倒還真有這份意思呢。」
雪梅微微一笑,那一天劉家請客時她就看出來了,這柳花怕是挺喜歡重山的,要不然不會不顧忌風言風語去照顧重山。重山為人穩重又老實,柳花能幹,倒不失為一樁美滿的姻緣。
只是,不知重山怎麼想,是不是也和柳花一樣。
想到重山,雪梅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那一天黃家來搶人時,重山沖在前面拼命的抵擋……
「我這是怎麼了?人家救我也並不一定就是喜歡我呀?」雪梅隨即甩甩頭,將這一份心思拋到了腦後。
……
「不同意?」重山院裏的上房中突然傳出了一聲低沉的呵斥聲,「重山,你今年十九歲了,你要再不同意你等到啥時候?」
重山手足無措的站在奶奶面前,垂着頭兩眼含淚,「奶,我不同意……」
井奶奶嘆了口氣,頓了頓手裏的拐杖,「我今年六十了,還能有幾年的活頭?眼見着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你就忍心我閉眼的時候見不到重孫子出生?」
重山聽到奶奶這樣講,悲慟交加,撲通一下跪到了井奶奶面前。
「我這一輩子,生了四個兒子,你爹是老小。前面的幾個都沒站住。好不容易你出生了……」說到這裏井奶奶微微垂下眼皮,露出了回憶的神色,「你爹娘死的早,我辛辛苦苦的把你拉扯大。」
「現在黃家賠給咱家的五十兩銀子。還剩下四十五兩。正好夠咱翻新屋子和給你娶媳婦的。我就想着呀……你早早的成親,我也能閉上這雙老眼。去見你爺和你爹娘時,我能挺直了脊樑和他們說,重山已經成親了,娶媳婦了,咱家沒斷了後。要不然,我對不起他們,對不起他們呀……」
「奶,你別說了,別說了……」重山痛苦的垂下頭。將臉埋到了手裏,嗚嗚咽咽的哭泣。
井奶奶長吁一口氣,彎下了腰,輕輕拍了拍重山的頭,如同他小時候那般。
「我知道你看中了雪梅。可是她家和咱家那根本就不般配啊。現在她家又有了秀才過來求親。咱家有啥?除了這四面牆還有啥?你就是救了雪梅,他家也不可能把雪梅許給你。你要是真敢開這個口,只怕咱們和劉家連鄰居都做不成,以後只能結仇了。」
重山將拳頭攫緊,死死堵住自己的嘴。
「咱家連個姓都沒有,有啥資格娶劉家的姑娘?現在柳花不嫌棄咱家,難道你還嫌棄柳花不成?」井奶奶語重心長的說道。
「奶……」重山驀地抬起頭。隨即又深深地垂了下去。
「乖!」井奶奶笑着將孫子摟到懷裏,軟語輕柔,「我明天就去找柳鳴,求娶他家的閨女。咱家現在有了銀子,自然能風風光光的替你辦一場喜事。」
重山依舊垂着頭,緊緊咬着拳頭。直到拳頭上出現了兩道深深的齒痕。
井奶奶看到孫子一直默然不語,臉色突變,狠狠的往他背上拍了兩下,怒道:「難道,你還要我這把老骨頭跪在地上求你成親不成?」
「奶?我願意。我願意……」重山抬起淚眼婆娑的雙眼,猛地伏到了井奶奶的腿上哭泣。
井奶奶微微嘆息,撫摸着孫子的髮鬢,輕輕柔柔的,猶如他是一尊稀世珍寶。
「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求不來。」
一聲悠長的嘆息,從重山家上房中飛出,飄飄蕩蕩的往村口而去。
姜恆身着圓領青衫,頭束軟紗書生巾,腰佩雙玉,眉目清和,心寧似水。靜靜站在村口,回望着洛陽方向,目光悠悠。
久久的站着,不語不動,仿佛只是一道頎長的影子。有風吹過,鼓起他青衫大袖,耳邊的垂帶在風中輕輕搖曳。遠遠的,吹來了滿樹花瓣,輕柔地依附在他的發間眉梢,郁香陣陣。
微微閉上眼,任憑夏風花雨撫面,緩緩地、輕輕地、如同伊人雙手敷在眼帘之上。有兩行淚水,悄悄飄逝在夏末風中。
他睜開眼,伸手展臂,向着洛陽方向深施一禮。目光堅定,又帶着一絲訣絕。再轉過身時,緊閉雙唇,神色肅然。
一步一步,慢慢地向着劉家的方向走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姜恨水抬手挑起車簾,默默看着前行的孫子,微微皺了下眉。
葉府後宅,葉秋鴻猶如一頭困獸,拼命的砸着院門。
「爹,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葉飛霜癱倒在地上,緊緊咬着嘴唇,耳里聽得兄長悽慘的哭聲,忍不住掩面而泣。
「造的什麼孽?什麼孽?」董宜人在臥房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姜恆慢慢的向前走,一步一步地,仿佛在丈量着腳下的土地。突地,他聽到了一串清脆的笑聲,不由得展顏而笑……
「眾里那她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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