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銀雀 四十一章 千傾禮（11）

    黑氣團從她的還溫熱的屍體竄出來，眼下沒有可以附身的軀體，他們在傅長蘊面前只能奪路而逃。文字谷 www.wenzigu.com

    傅長蘊抱住千傾癱軟下來、已經沒有氣息的身軀，神情恍惚。他呆呆注視千傾尚帶笑意和淚水的面龐，木訥地拿出她送的劍鞘，欲封怨魂於此。可等他反應過來，怨魂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說來世，可她沒有來世。她甦醒過來時，已是怨魂中的一員，被怨魂群帶着在漆黑的夜空中飄蕩。

    她不知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魂魄，回想起白鹿山神所說的它也不知共生鎖的解法。既然沒能解開，那現在她成為孤魂野鬼，不能轉生，徘徊於世，就是共生鎖最後的結果，也在情理之中。

    這群魂魄大多沒有自己的意識，徒留怨力和怨氣，跟隨尚有些許意識的魂魄。而龐大怨魂群體中尚有完整意識的只有千傾。而且，這裏的怨魂都是一對一對的，每一對合成一個黑氣團。兩隻魂魄互相折磨糾纏，加快了自身意識混沌，也加強了怨力。一年裏，千傾隨着他們無頭亂竄，尋找可附身的妖物。

    他們因為自身的強大怨力，很難找到合適的宿主。普通人和動物無法承載，飄靈脈里的異獸又不是那麼好附身，只好尋找特殊體質的人或動物。當初就算傅長蘊不殺了她，她之後也會爆體而亡。

    一年間有數百上千對怨魂尋着濃郁怨氣找過來，但他們剛來，就已經意識微糊。千傾明白，她是一個罕見的例外，如不是哥哥自願離開，成全她，成全王蓁，如不是山神對人性的好奇，她和千倚最後也會化作一對糾纏的魂魄，意識一點點隨着互相的怨懟消散。

    世上暫且無人記起千倚，王蓁最後還是嫁給了另一個門當戶對卻不是心上人的權貴，難逃命運。

    千傾沒有經歷過和千倚互相怨恨的過程，她還保留一顆赤子之心，是冤魂群里意識最清楚的。

    她成功混入怨魂群里尚存模糊意識的魂魄群，她漸漸作為意識最清晰的魂魄佔據了主導地位。與此同時，她也看到了這些魂魄的可憐之狀。

    原先她想帶着意識模糊的魂魄去找傅長蘊，自投羅網，望他消滅這一群帶着龐大力量的怨魂，但隨着她越來越了解這個群體，了解了它所懷的能量之大，怨魂數目的龐大，她便知道長蘊可能無法化解。而且，她知道部分怨魂還記得傅長蘊和他師父的窮追不捨，貿然將這些怨魂帶到長蘊面前，他們可能脫離自己掌控，對長蘊不利。

    只有自己去尋覓了。

    她百般尋覓載體，終於在四方洲南疆邊陲的小村莊，找到了再合適不過合適的載體。

    異獸出世時也帶出一批仙草，其中的仙草之王菩提淚化作人形，同人類一起生活，甚至也像人類一樣繁衍子嗣，但一般一代獨子，一人承擔起族類世代的使命。

    而千傾遇見了罕見的菩提淚雙後人。

    一對雙胞胎誕生時，她們的母親氣絕。這對雙胞胎，就是菩提淚後人。其中的羸弱的妹妹還是難逃一代獨子的命運，出生不久就慢慢氣絕了。

    千傾領着怨魂佔據了雙胞胎中妹妹的身軀，以怨力作生命力的代替品，竟迅速長大，不到一刻鐘她就可以下地走路。千傾長到約莫十歲時就不再長大、衰老，因為此時就是「生命力」最強的時候。

    菩提淚後人不僅可以承載怨魂之力，還有自身的靈性和天賦，自發地衰減了怨力，淨化怨氣。最重要的一點，她占的是死人屍，還有一位真正的菩提淚後人在世，不會影響天下的運道。

    千傾找到南疆法王，跟隨他學習法術直至送走老人家。她慢慢悟出幾種可能消解怨魂的辦法，就一步步實現，可無一例外地失敗了。

    還剩最後一種辦法，她沒有試過。但需要一個契機。

    千傾需要一個在世的身份，就在南疆尋找養父養母，但每四年就要離開，避免被發現不會衰老的秘密。

    當下她認了一個無子喪夫的婦人作養母。養母姓蘭，她自己取名決，意即一切終有決斷，她和共生鎖、和怨魂、和可能還在世的長蘊。

    距離當年分別已經過去了五十年，長蘊若還在世，應當是個老頭子了吧。千傾，也是蘭決。她走在泥土路上笑起來，卻無比苦澀。她一直無法去找他，或者說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他是除魔衛道的仙人，要除的魔，包括她。

    白蓉看到水中蘭決的倒影，反應過來這是大殿上被挾持的姑娘的模樣。那麼，師公認得她是千傾，他們之後就一定會再相見。

    蘭決在南疆意外地認識了失去媽媽獨留人界的小鳥妖阿桑。她們相處既如長輩和晚輩，也如親密的閨中密友，相依相伴，相濡以沫，便是如此。

    除去她在怨魂群中日日魂魄受些精神之痛，她在南疆的生活還算安穩喜樂。可精神之痛不比尋常，類似墮境之苦，時日一久，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魂魄能在混沌之前支撐多久。

    蘭決聽聞青道教創立，首座即傅長蘊，便再也耐不住內心的思念，避開阿桑尋去青茫山。

    青道教創立初期，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派別，她毫不費勁地混了進去，以為自己藏匿高明時……

    「來者何人？」傅長蘊沙啞卻依然中氣十足的聲音。

    千傾聽到這熟悉而陌生的聲音，忽然撐不住積攢了多年的心酸，落下眼淚。她現身，痴痴看着容顏老去、滿頭華發的傅長蘊，還沒說一句話，傅長蘊也不可置信地盯了她片刻。

    終於顫抖啟唇道

    「阿傾？」

    千傾再也顧不上其他的種種思慮，沖向張開雙臂的傅長蘊。一個已是滿頭華發，一個還在桃李年華，兩人相擁而泣，都顧不上什麼世俗教條、什麼怨魂暴動……就這樣，忘我地相吻。

    「你……你怎麼認出來我？」千傾稍離他的懷抱，盈滿淚水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

    「千傾，你那時還沒有咽氣，魂魄就消失了，而怨魂我苦尋無果，便猜想是你還在世上，帶着幾乎無意識的怨魂了……

    見你是菩提淚，卻又毫無生機，那熟悉的怨魂群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便知道是你了……

    阿傾，這些年，苦了你了……」傅長蘊一如往常，攬她在懷裏，吻了吻她的額角。可是，有些東西不可逆轉，比如時間。他的臂膀不再如從前一樣有力，唇瓣不再濕軟而是乾巴，五十年依舊不變的是那雙眼睛，堅定而又淡然，此刻裏面全部是她。

    「很久以前，我跟你說過的，我不怕苦，也不會拖你後腿……」千傾喃喃道。

    「……很久以前麼……」傅長蘊心頭湧起一股酸澀。千傾也一樣無聲流淚。

    「』我不怕苦，我也明白你修行是為了能為民除害，庇護蒼生。我本市井小女子，遇到你，才略懂世間大義。我既不會托你後腿，也不會以清貧生活為苦。你離開我，就是讓我吃了最大的苦了……』

    這是你的原話，你都做到了……我卻讓你吃了最大的苦……」傅長蘊內疚道。

    千傾蹙起眉頭，忽然猛地一口鮮血嘔出，繼而渾身開始滲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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