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雨水淅淅瀝瀝地落下, 已經下了四天的雨像是天漏了一樣, 讓人的情緒都跟着濕漉漉起來,如那泥濘的地面。筆神閣 m.bishenge。com
「大人。」
一件外袍被加在了身上,紀墨扭頭, 看到夏娘被他回頭嚇了一跳幾乎想要立時縮回去的樣子。
「怎麼了?」
有一天,別人也用「大人」這個稱呼來稱呼自己,不是沒想到, 而是當這個人是夏娘的時候… …
「沒、沒什麼, 我是說, 沒事兒的, 一定會沒事兒的,大人可是鬼神庇佑之子,定會沒事兒的。」
她連忙說着,說着話還後退了兩步,退到她覺得足夠心安的距離了,以仰望的姿態看紀墨,紀墨已經比她高了, 這個孩子, 從來不在她的羽翼之下,也… …從來不是她的。
「嗯,沒事兒。」
給了夏娘一個安撫的笑容, 看她受寵若驚一般退下, 紀墨無奈地摸了摸臉頰, 成為巫祝, 在他感覺不過是多了一個稱呼,少了一個在前頭指點自己又讓自己敬畏的人,但在他們眼中,身份地位的變化是驟然而巨大的,連說話都不敢高聲了。
好吧,以前也是不敢高聲的。
視線再度調轉到窗外,細密若織的雨絲之中似乎升騰着一股薄霧,天地間的界限都不再分明,這樣的天氣其實並不算罕見,旱季,雨季,每逢那個時期,總該有那麼些天,是這樣連綿的氣候,有些惡劣的氣候。
而古代的房屋質量跟當代的生產水平也有關係,現在這種情況,連着幾天的雨水就是發了洪水都不奇怪,只是倒了一座宮殿,又算是什麼呢?
可惜,不是自己的主場。
王宮之中倒了一座宮殿,據說還是比較重要的宮殿,正停放着前任大王棺槨的宮殿,這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兒。
先一步知道消息的女巫已經讓人傳出話來,一說是前任大王的在天之靈震怒,二說是前任大王的死有可疑之處,骨頭髮黑這種疑似中毒的事情都傳了出來,有鼻子有眼,聯繫上前一任巫祝死亡的突兀,非要說這兩者有什麼莫可名狀的關係,這份鬼扯能力,還有這份聯想力,紀墨是佩服的。
不得不說,這種說法聯繫前任大王后期所為,還是很有市場的,女巫說前任大王是準備廢除巫祝的,因此惹怒了巫祝,巫祝毒殺了大王,然而大王是怎樣的人呢?這種天子又怎是隨便能被人殺的,於是巫祝遭到了反噬死了。
人死如燈滅,既然都死了,這件事就終結了唄。
不,怎麼可能呢?
巫祝的兒子還活着,還成了現在的巫祝,這該是何等令大王震怒的事情啊!
所以有了這連綿不絕的雨,還特意讓雨水衝垮了那座宮殿,讓大王發黑的骨頭暴露出來,讓大家知道真相。
而知道了真相的大家當然也應該給大王一個交代。
什麼交代呢?
還用得着說嗎?
誰能眼睜睜看着仇人之子高官厚祿,享受萬民尊敬呢?
這和踩着大王的屍骨跳舞也沒什麼差別了,怎麼能夠容忍呢?
「如果我不是當事人,恐怕也真的要為這樣的話半信半疑一下。」
忽略其中迷信接壤的那部分「巧合」,只看這份推理,按照這時候的知識體系來理解,竟然是完全通順,毫無問題的。
更不要說還有新大王的肯定,說是接到了託夢,夢中就被如此叮囑云云。
這個世界,這個國家,大王和巫祝都代表着至高無上的權力,其中一個偏於俗世權力,另一個偏於神權,互不侵擾的時候還罷了,如果有什麼矛盾,像是這種情況,很容易卡殼,讓很多人無所適從。
前任大王想要廢除巫祝的想法,路人皆知,再有那發黑的屍骨很可能也是事實,那段時間,紀墨並不在大人的身邊兒,不知道真相如何,但他相信不會是大人下手,也就是說無論是大王的妃子還是那個女巫,都應該是嫌疑人。
可她們率先把這件事揭露出來了,按照這時候的慣性思維,報案人不是嫌疑人——她們都敢報案,肯定是清白的,那麼,也許事情就真的只有這樣一種解釋了。
紀墨也不是不能反口,說是她們下毒害死了前任大王,還能說現在的這位大王不是前任大王親生。
這其實是很有可能的,這年頭可還沒太監,而前任大王的那位妃子,被他殺了全族就留下的這一個女人,要讓紀墨相信這個女人對殺了自己父母親族的男人有着愛意,實在是太難了,又怎麼會甘心給他生孩子?
但,六七年的時間,就算是真的如他所想,有什麼證據,對方也早就銷毀了,更不要說,其他人都沒懷疑,他懷疑,懷疑之前那許多年還不說,一直到現在再說,是為自己辯白還是為了轉移視線?
再有女巫,對方同樣也被滅了族,但侍奉鬼神的人本來也無所謂親緣關係,又不能說她因此跟前任大王有仇,就算有,前任大王尚且給與了足夠的充分的信任,他說這些又能動搖什麼呢?
對方的根基已成,是前任大王還在的時候,任由她一次次插手朝中事務而形成的威勢,這種情況,她若是直接跟巫祝對着幹,可能還差點兒,但若是先潑了污水,再適時地站出來充當公正公平的那個,鼓動一下大家的情緒,達成譴責的結果,說不定還真的能成。
跟大王看不慣巫祝的理由一樣,恐怕也有不少大臣看不慣巫祝的存在了。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啊。」
上次的威脅這次已經不能再用了,女巫說得悲情,說是留着有用之身看護現任大王,現在的這位大王不過是個孩子,還是個從小就在她的關注之下長大的孩子,親近哪邊兒,只聽他所謂的「夢見」之說,就能明白了。
比起從未見過面的紀墨,從未了解過的巫祝,在他身邊兒的女巫才是他更親近的人。
如果自己這次真的被推下巫祝的位子,那麼,女巫即便不能明着得到巫祝這個職位,也能得到真正的實惠,直接掌管巫祝所負責的事情。
怎麼說呢?
比她更有鬼神解釋權的巫祝沒她跟大王關係好,跟大王關係更好的妃子,大王的生母,又沒有這份對鬼神的解釋權,她的存在,一下子就格外關鍵且重要起來,誰都無法忽視了。
前任大王那時候挑選她出來跟巫祝打擂,一方面是試探,另一方面,也未嘗不是留下了退一步的餘地,從沒有過女巫當巫祝的先例,大王那樣說了,不同意也就當他頭腦發昏,若是真的同意了,同樣是巫祝的不是。
這一步棋,造就了女巫的特殊地位,成就了她現在的有利局面。
巫祝只能有一個,若是她成功了,紀墨這個巫祝,又該如何呢?
巫祝所掌握的歷史上,只有死了的巫祝,可沒有活着的非巫祝職業,所以… …
「我想要留下生路,別人卻想要我死。」
成長在法治社會健全的時代,再看這時代的種種,難免會覺得落後,覺得糟粕,本能地想要改變,而顧及到社會形態問題,什麼都還沒來得及着手,就要面對這種非生即死的對決了嗎?
紀墨的手撐在窗欞上,微微用力,如果一定要,他該拔刀而起嗎?
手執利刃,而殺心自起。
他的利刃,是那份鬼神解釋權嗎?
「大人。」
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紀墨轉身,松松披在肩上的外袍滑落在地,風雨從身後而來,溫度很快開始溢散。
「人都齊了嗎?」
「齊了。」
「好,那就走吧。」
大雨之下,可還能點燃火堆?
露天祭祀,可還能獲得神啟?
紀墨知道這是一場為難,似乎還帶着點兒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意思,當初不舉辦那場宣告繼任的祭祀,那麼,就要舉辦這場「自證清白」的祭祀,巫祝洗脫自己的清白需要用什麼方法,自然是獲得神啟了。
若是頃刻間讓這代表冤屈和憤怒的雨水停了,也算是了。
若是不能,就讓那個代表事端的存在消失,也可以了。
觀想法不是神術,紀墨這個巫祝也沒有掌握什麼類似法術的巫術,能夠操縱天氣的那種,所以,他有的選嗎?只要不想死,就沒有第二條路。
明明身在高位,卻比平民時候又兇險了很多,非生即死,這樣難的路,就是高處不勝寒嗎?
如果是大人,該怎樣做呢?
面對這種局面,他會如何呢?
還是「不必管」嗎?又或者,有什麼更高明的做法?
「人心難測,比起頃刻間反轉人心,總還是斃人性命更容易些。」
紀墨摸了一下小臂上綁着的機關,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用上了機關術,機關術配合巫術,也是有意思啊!
層層疊疊的鮮艷羽毛綴在人皮大氅上,披在身上,格外厚重,羽毛自帶的油脂層阻擋了雨水的淋入,濕氣都退去很多,坐在侍者托起的椅子上,已經在臉上塗畫了圖案的紀墨神色漠然,有那麼一瞬,他宛若高居天宮的神明,於這世間別無牽掛。
紅色的顏料,是礦物質顏料,哪怕是被雨水反覆沖刷也不見褪色,反而愈發鮮艷,那過分的鮮艷,如同天然的毒,讓人望而生畏。
這一場祭祀,是在宮中,是女巫要求的,是場… …鴻門宴。
然而,不到圖窮匕見的那刻,誰才是真正的執刀人,猶未可知。
陰沉沉的天空好似離人很近,明明是白日,依舊是不見日光的昏暗,籠罩在屋檐下的火光照亮前路,直入宮門… …這一去,當以血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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