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祖 第四十六章養廉金

    錦衣衛並沒有小說中的那麼神。

    對於情報,要麼威逼利誘,要麼嚴刑逼供,朱誼汐也沒有像朱元璋那樣,連人家上床睡覺啪幾次都得一清二楚。

    說白了,君臣矛盾不深。

    而且,明初錦衣衛的範圍,基本集中在京城,對於地方卻疏忽的很,以至於老朱被朱亮祖蒙蔽,冤殺清官道同。

    紹武朝後,東廠監督京城,錦衣衛監督地方,雖然在京城略有摻合,但基本互不干涉。

    東廠和錦衣衛的某種意義上來說,權責平等了。

    如今在這種情況下,錦衣衛最大的作用就是探聽到各地的真實消息。

    如,哪裏發大水,旱災,地方是否隱瞞,或者亂徵稅,亦或者逾矩了。

    這種稍微打探就能出來的消息,看上去不值得一提,但對於萬里之外的北京來說,卻是至關重要。

    之所以有破家之縣,滅門知府的名言,不就是文官欺上瞞下嗎?

    錦衣衛傳遞消息,雖然只是尋常的消息,但在這個生產力不發達的時代,可以說是至關重要,甚至能夠左右一地百姓的生機。

    「如今錦衣衛人數眾多,地方上怕是不敢幹涉,甚至與地方同流合污,南鎮撫司須得自查。」

    北鎮撫司負責詔獄,而南鎮撫司則是監察,

    皇帝一時興起,隨口道。

    楚玉自然不敢反對,他抬頭望了一眼皇帝,猶豫片刻後道:「陛下,如今世人只知都察院而不知錦衣衛……」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皇帝直接阻止了他:「錦衣衛如今只需要打探消息,這是你們最重要的事,抓捕文官,還得讓文官們自己來。」

    「放心,即使入鞘多年,刀還是刀,只會生鏽,而不會泯滅。」

    情報機構擁有獨立司法權,這他麼不是讓文官們抱團嗎?

    讓他們狗咬狗多好?

    都察院他改制多年,已然成熟,可以肩負起重擔。

    畢竟他可沒有什麼功臣,權臣,亦或者建文餘孽來對付。

    楚玉嘆了口氣,利刃難用,悲哀啊!

    待其離去後,司禮監掌印太監田仁也來求見。

    與錦衣衛一樣,二十年來的官位生涯,讓他索然無味。

    在一個強勢君主和強勢內閣的擠壓下,司禮監最大的作用,莫過於代筆批紅,然後是傳遞票擬了。

    東廠沒他的份,宮庭中還有個劉阿福來爭權,這滋味別提多難受了。

    如今他年近六旬,雖然不至於老態龍鍾,但已然是心有餘力不足。

    更何況,他明白一點,自己在這位置多一日,就多惹得幾分怨氣,不知多少人巴望着替代他呢!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自得。

    二十年的內相,比外面那些宰相們強多了,大明三百年,沒一個宦官能比得上他的。

    「給萬歲爺請安!」田仁跪地行禮。

    「行了,起來吧!」

    朱誼汐瞥着這老奴,瞅着那滿頭花白的頭髮,一時間頗有幾分感慨。

    好嘛,果然絕育才是長壽之道,六十歲了還依然健康如故,活到七八十也是可能。

    「怎麼?」

    面對皇帝的疑惑,田仁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年老體衰,雖想還伺候在陛下身邊,但已經不濟,若是耽誤了國家大事,反而是禍非福了……」

    「你這老貨也想致仕?」朱誼汐面色一變,然後又嘆了口氣。

    「奴婢不敢,奴婢也捨不得陛下……」

    「也好,趁着身體還算康健,多享幾年福也是不錯。」

    來自於後世,朱誼汐雖然知道人不免有貴賤之分,但人到底是人,靈魂上還是平等了。

    「你有什麼打算?」

    「老奴想去給陛下督造那萬年吉地,餘生在盡幾分力來。」

    田仁笑着說道。

    「我的墓地已經建了差不多了,守陵可是個苦差事,罷了,就你擔個巡察之治吧,平日裏就留在中官屯養老吧!」

    朱誼汐到底是顧念舊情,無論是守陵還是督造,都是個苦差事,陵地本就濕寒,不是個養老的好去處。

    與其如此,還不如掛職養老,免得受苦。

    「老奴叩謝陛下隆恩!」田仁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與那麼多皇帝相比,當今實在是太仁德了。

    在其走後,朱誼汐露出了思考狀,旋即問起了劉阿福:

    「對了,你們宦官怎麼養老?」

    「若是有家室,自然是歸家,但一般都在中官屯蓋屋,或者恩濟寺養老,普通的小宦官也聚在一起互相扶持。」

    劉阿福一時間也有些感同身受:「平日裏的糧米,要麼靠積蓄,要麼是靠收養的乾兒子。

    內廷中的一些太監,少監也時常贈予一些,畢竟他們日後也會過來……」

    五十歲就體衰出宮,這也難怪太監們貪財無度了,實在是養老沒保障,沒有子嗣傍身,老來孤苦是肯定的。

    「傳令,凡出宮之宦官,月例五斗,有品階者月例一石。」

    「奴婢代宮裏的小的們謝陛下隆恩。」

    劉阿福忙跪地,感激涕零。

    雖然五斗一石的並不算多,但最起碼能保證餓不死,而且還是常例支出,這意味着托底保障。

    朱誼汐嘆了一句。

    宦官們服侍皇家大半生,臨老都不一定享福,所以宦官們榮耀幾年就猖狂幾年,哪裏能等到老時?

    宮廷里一個差錯,就會身死不知,步步驚心啊!

    從宦官,朱誼汐又想到了致仕的文官武將們。

    他們也沒有退休金,所以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自然是要濫用了。

    但文武百官又與宦官不同。

    整個宮廷三千多的宦官,每年出宮的不過幾百人,一年撐死了三千塊,他隨便個玩具都不止這些。

    畢竟這些人都是貼身服侍皇家,就算是不算家人,也可比阿貓阿狗吧。

    用小錢收買人心,是非常值得的,

    但全國文武百官,加上入品流的胥吏,那就是四十來萬人,每年致仕兩三萬人跟玩似的。

    好嘛,這怎麼供應的起?

    「不過,財政壓力也不算太大,也不能全部由戶部來出。」

    朱誼汐心裏有了主意,召集兩位內閣大臣前來商議。

    封衙期間,百官都能歇息,唯獨內閣和通政司歇不了。

    堵胤錫和閻應元快步而來,以為是有什麼大事,誰知皇帝是關心那些致仕的官吏。

    堵胤錫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他其實想說,但凡為官幾年,哪怕是不貪不扒,光是那些常例錢(誕辰、節壽,冰炭孝敬)都足以讓清官在家買上幾百畝地了。

    但這是皇帝對百官的恩寵,他又怎麼好意思反駁?

    這要是被人知道了,得被同僚罵唾沫星子。

    閻應元也是如此。

    他覺得皇帝純粹是錢多了撐的,驟然暴富就想花錢,收買人心。

    但要知道,這要是成了常例,後面碰到災荒什麼的,那可就難過了。

    「陛下仁德,臣等感激涕零,但國庫稍寬,不宜過用,不如每年賜銀十塊?」

    閻應元試探性地說着。

    堵胤錫則瞅着皇帝臉色,補充道:

    「吏部合計全國文武在四十萬,七品以下五十而出,二品以下六十而出,每年致仕者約兩萬。」


    閻應元啞口無言。

    低品的胥吏他倒是能以十塊打發了,若是高品的文武,十塊錢就是對他們的侮辱。

    「既然致仕品階不同,那年俸也不同。」

    朱誼汐嘆了口氣。

    在封建社會,三六九等,是必須分的。

    普通人哪有什麼養老錢,最重要的是滿足官僚階級的利益。

    即,拿普通的賦稅,來讓官僚集團安然養老。

    不過官僚集團有科舉這個道路在,普通人也有機會成為其中的一員。

    日後可以預料,日後財政拮据了,官僚們絕不會罷免,而是選擇加稅。

    「七品以下的,年領十塊;七品上,四品下,年領五十塊;四品以上,年支百塊。」

    人數眾多的胥吏佔據八成名額,這錢也並不算太高。

    堵胤錫不愧是閣老,他掐手一算,片刻就得出了數字:

    「年支約百萬。」

    「但陛下,每年都有官吏致仕,長此累積,十年後就是五百萬。」

    「最多也是五百萬了。」

    朱誼汐揮了揮手道:「人生七十古來稀,六十歲而終的人不少,致仕的官吏們領個十來年就會過世,這點錢算不得什麼!」

    一旁的閻應元心中長嘆。

    全國賦稅的半成,一省之財,專門負責用來給官員養老,這實在是大手筆。

    堵胤錫想勸,卻又張不開口。

    這種仁政,雖然是由皇帝主張,但他這個首輔也能撈點功勞,提高威望。

    不過,內閣中他資歷最深,閻應元不過入閣一年,明年入閣的幾年必然是乖乖做小,不敢亂來。

    這漁翁得利的滋味,是真的爽。

    「這錢嘛,戶部出一半,內帑出一半,到時候每年通過天下錢莊來匯通。」

    「陛下仁德!!」

    二人忙拜下。

    您老若是早說內帑分擔一半,我還在那焦心幹嘛。

    「內閣具體弄起章程,等到明年開衙時就頒佈吧!」

    朱誼汐擺擺手,讓二人退下。

    不過,閻應元最後還是補充了一句:「不知這筆錢喚作何名?」

    在明初,這種錢叫做道里費,因為是迴避制度,官員異鄉任官,但到了中後期,大米都折鈔了,更何況這錢。

    至於半俸,全俸,那是特恩,而非常例。

    「算作是官員們清廉正直為民的餘韻吧,叫養廉金。」

    內閣中書們平日裏倒是緊閉嘴巴,但這事關他們,以及萬千同僚們的福利。

    一時間,在這大冬天,消息傳遍了京城。

    許多官員們喜極而泣,議論紛紛,都言語當今才算是大明最有良心的皇帝。

    增加俸祿是一,養廉金養老是二。

    就連堵胤錫,也間接的獲得了威望。

    可以預見,待其死後,一個上好的諡號是肯定的。

    朱府。

    五十來歲就致仕在家養老,朱謀似乎一瞬間就老了十歲,臉上的褶皺耷拉着,鬢間滿是白髮。

    他握着書,半躺在榻上,鼻樑上架着眼鏡,神色悠閒。

    「爹,您看,這算個什麼!」

    兒子回到家,將養廉金說了一遍,憤憤不平:「這要是在幾個月前說下,您老還會下來?」

    聽着兒子口中的不滿,朱謀放下書,呵斥道:「你懂什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亂說話,老子打不死你。」

    兒子面色惶恐,不得不低頭認錯。

    朱謀才嘆道:「人這一輩子,最忌諱的就是不知足。」

    「你老子我在宗學裏混幾年,然後是街上的混混,偷雞摸狗,連請名賄賂長史的錢都沒有,好端端的中尉就弄沒了……」

    「勛貴,閣老,首輔,一步步,也不滿足,還想坐更久,但這世道哪能十全十美?」

    「也好,致仕了,也就歇息了……」

    致仕後的那幾天,他憤憤不平。

    但如今,他已然心平氣和。

    回顧那不到一年的首輔官途,錯漏實在太多,想起來就令他臉紅。

    況且官場上起起落落是很正常的,致仕後也可以再起復。

    歇一歇也好。

    他一路上順風順水,三十出頭就成了尚書,然後六部輪轉個遍,又順利地進入內閣,驕橫的性格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如今致仕,除了一些勛貴,文官寥寥無幾,這又何嘗不是失敗?

    元旦日大朝會,駐京的各國使臣朝拜,中規中矩。

    待到正月十六,元宵節後,封了一個月的衙門才算大開,官老爺們開始做事了。

    大明公報則直接用粗大的字體:何謂養廉金?

    一瞬間,天下官場沸騰。

    養廉金的設立,無異於解決了許多人的後顧自憂。

    去年剛滿五十,從三老任上致仕的袁江,拖着瘸腿走了幾百里回到了家。

    從軍中再到地方,任職了十來年,回到家中時應該是享受含飴弄孫的生活,但架不住老妻生病,積蓄去了大半。

    若不是有幾個軍中老隊友資助,他早就賣了田地了,如今一把年紀還要田裏下力。

    雪還沒化,他就得操心來年的肥料問題,那個紫雲英許多人家都有,可他卻沒余錢買種子。

    兒媳婦大了肚子,快要生了,得照顧營養。

    家裏的犁壞了,得找鐵匠修下…

    尤其是明年兒子要去那學院就學,學費上還缺了五塊,這可關乎兒子的秀才功名,怎麼也不能省。

    加一起,起碼得有八九塊的窟窿。

    「我恨啊!」袁江拎着濁酒喝着:「當時怎麼不貪一些?不然怎地這般辛苦籌算!」

    想到一些同僚快活的養老,就他這個自詡清廉的糙漢,到老辛苦省錢節約。

    為皇帝,為朝廷,他忙活了一生,就這麼糟蹋了自己。

    這時,他兒子冒着風雪,從外闖入家中:「爹,大喜事啊!」

    「有甚喜事?朝廷免稅了?」

    「陛下恩德,拂蔭眾官,為致仕的百官發養廉金。」

    兒子雀躍着,朗讀起來:「七品以下每年領十塊,身死為止……」

    「若是官員歿於任上,其妻(子)則同領之,身死為止!」

    「陛下仁德,陛下仁德啊!」

    袁江喜極而泣,直接跪在炕上,磕頭不止:「陛下心裏是有咱的,給咱們這些老兄弟養老……」

    有了這十塊銀圓,不知解決多少困難,簡直是雪中送炭啊!

    只有兒子考上秀才,那一切都值得了。

    想到這,他咬着牙道:「小王八蛋,你若還考不上秀才,老子活劈了你。」

    「爹!」兒子眼巴巴道:「您老可得長命百歲,我算了,您要是活到一百,那可有五百銀圓呢,夠買幾十畝地了……」

    「兔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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