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之下,曾經洶湧的黃河水開始退去,徒留下一片片泥濘之地。
肥沃的土壤被沖刷帶有,剩餘的只有貧瘠之土。
在這種情況下,即使自己的土地可見,但料想沒有三五年,甚至上十年的長期養地,根本就無法恢復。
只能種一些豆類雜糧,產量極低,交完賦稅根本就沒多少了。
普通的百姓自然無法承受這樣的成本,中小地主們也只能忍耐,只有那些大士紳,為了子孫計,才會大範圍的買地。
姜大奎在看到自家土地那一刻,就已然決定賣一半地。
家裏存糧都沒有,談何種地?
如今看到齊國招人,他頓時大為激動。
「咱家有二十畝地,賣掉十畝,在煎熬幾年,剩下的十畝照樣也能活呢!」
婆娘忍不住勸道:「當家的,咱們苦一苦。」
「再不濟,就把大姐兒賣了……」
這一句,她低聲說着。
姜大奎還沒反應,一旁的二兒子就哭喊着:「娘,不要賣大姐,不要賣大姐,我再也不喊餓了——」
一旁十歲的大女兒,此時淚流滿面,但懂事的她卻只哭着,沒有叫喊。
小臉上的泥巴被淚水沖刷,露出了一條條白嫩,顯得極為可憐。
小兒子只有三歲,不明白姐姐和哥哥哭什麼的,只好咧着嘴,一同哭了起來。
「你這婆娘。」姜大奎見此,惱怒道:「瞎說什麼,要是被別人知道賣女兒,咱要被笑話死。」
「又不是沒糧食吃——」
「這不是捨不得田嘛……」婆娘滿臉不自然,低聲說着。
「就算是這十畝地,想要好生養回來,我得累死才算。」
姜大奎嘆道:「糧食都被沖沒了,家無積蓄,也沒有牛,這地怎麼養?得靠我的血淚來養啊!」
「我累死,你們幾個哪有好日子過?」
婆娘低頭不語。
在明清時期,開荒基本上都屬於家族,一大家人的工程,小門小戶只能靠命來干。
農忙時分肯定不行,因為這事關一年的收成。
農閒時分開荒,就無法賺外快,同樣干農活要吃乾飯,不然就沒勁。
故而,一家五口,如果想要開荒一畝地,得積三年的糧食,銀錢,兩年的艱苦,才能獲得一塊地。
這要是碰到徭役,農閒根本就沒空閒,只能一年年的拖後。
長期的勞碌,身體會極具消耗,體弱,這時候,病災隨時都可能要了個青年壯力的命。
養地自然也是極累的,只比開荒輕鬆一點。
清除淤泥、抬高土地、恢復田地排水,到了養地環節,更是需要大量的肥料。
消耗精力和錢財極大。
對於他們這樣的小門小戶來說,青壯力真有可能累死。
「去齊國吧!」
姜大奎抬頭,摸了摸女兒的腦袋:「河南太苦了,還是南方好,一年能收兩茬,米飯也香。」
「而且還有一百畝地,咱們幾輩子都沒這福分呢!」
下定了決心,姜大奎就來到了村裏的祠堂。
祠堂建立在高處,防的就是洪水。
如今雖然成了危樓,但卻也勉強能住人,幾個族老住在這。
城池被縣衙控制,而鄉下則是宗族的天下,即使是那些士紳,在宗族勢力面前也不得不低頭。
袁世凱當年成了直隸總督,想將生母葬在祖地,但卻被當族長的大哥制止,不允許下葬正穴,也不能與正妻夾棺並葬。
因為其母劉氏是妾,根本就沒資格。
袁世凱氣急敗壞,與其兄反目成仇,甚至自己死後葬於安陽,而不是家鄉項城。
直隸總督面對族長,也得作小。
這是儒家宗族傳統約束,官爵越大,越難反抗。
例如,姜奎要賣地,由於是族居之地,其土地只能賣給姜氏一族,而不能賣給他人。
同樣,大肆壓價也不可能,有礙於名聲。
所以在古代,被欺凌的基本上小門小戶,或者族群勢力小的。
宗族勢力越大,就越有可能在戰亂年代活下來。
說清了來意後,族老幾人咳嗽了幾聲,就同意了他賣地的請求。
二十畝地,被一位家產不菲的族親拿下。
因為人家的土地雖然沒了,但在縣城裏有商鋪,照樣活得滋潤。
故而,對於土地這種稀缺東西,自然是渴求至極。
河南雖然在崇禎年間死傷眾多,但經過十多年的發展,人口再次充盈,土地自然都是有主的,就算是開荒也難了。
所以,二十畝地被算作六十塊銀圓賣出,算是實惠價。
而在市面上的正經地價,每畝也不過六七塊銀圓罷了。
六十塊銀圓,對其一家人來說,算是暴富了。
但姜大奎則毫無喜色。
一家人坐吃山空,這點錢兩三年就能花完。
所以,必須要去齊國了。
臨行前,姜大奎去當鋪,買了幾件舊衣裳給家人穿上,又買了幾服藥在身。
最後,他買了十斤小麥,做了許多饅頭,一家人飽餐了一頓,余者作口糧。
「你們要來我們齊國?」
「一家五口,有男有女,很好,非常好。」
官吏大喜過望,直接登記造冊。
後則有小吏帶着,來到了一處處木屋。
雖然是臨時搭建的,但卻能擋風擋雨,比他們之前住的草棚強多了。
姜大奎見到了誠意,心裏鬆了口氣。
過了一個月時間,隨着巡撫開動留貯,大量的錢糧輸入,糧價安穩,被救濟的災民也安穩下來。
有門路的、家產豐盈的,自然就不會背井離鄉,去往齊國。
所以在招納一萬人後,齊王府官吏只能結束,帶着這群人直接坐船,從西向東抵達徐州。
然後通過運河,到達松江府。
這裏是海關所在,也是大明第二府,極其富庶。
自然,這裏有通往南洋的航船。
姜大奎一家見到繁華的松江府時,驚愕的下巴都合不攏。
寬闊的街道上,商鋪雲集,大量的商販叫賣不停。
投目而望,絲綢、棉布、瓷器就這般隨着地擺放在商鋪中,幾乎眨眼的功夫就會少上一些。
來往的行人,即使是販夫走卒,穿着短衣,那也是面部飽滿,腳踏布鞋,一看就是經常吃飽穿暖。
更別提了,那些身着布衣羅衫的讀書人,公子哥們,更是興致大發。
甚至,幾個身着長袍的紅髮西夷人,也是有說有笑地走看着,行人們絲毫不見怪。
這一切,讓姜大奎感覺自己來到了另一個國度。
當然了,滿耳的吳農軟語,他也根本聽不懂。
所有人分批從碼頭入城,對於這種能夠容納十萬城池來說,也是一場重要的負擔。
故而,在官員的帶領下,幾百個大漢作為下手,一起從商鋪中進貨。
糧食,鹽,布匹,鐵器,瓷器甚至是書籍,被大量的採買。
兩三日後,海船抵達。
為了配合齊國,南海水師、東海水師不得不派遣百艘船艦前來,可謂是極其壯觀。
姜奎一家人被帶入了船倉,與其他人一起住進了吊床。
東海水師總兵施琅見到吃水如此重,感覺不可思議:「不過才運一些人,怎會有這樣重?」
一旁的副總兵嘆道:「齊國在倉中載了許多貨物,咱們不僅在運人,還得運貨!」
「真是。」施琅想罵娘,但只能在心裏。
堂堂的齊王,借用水師船隻就罷了,還當做商船,運人的同時還大賺一筆。
真是個人精。
沒辦法,人家是親王。
待移民抵達齊國時,時間已經到了九月末。
這時候對於齊國來說,即將到達旱季。
整個南洋,旱季和雨季分明。
即使是旱季,只不過是雨水少些罷了,正好是農業的發展時期。
齊國在蘇祿國擄掠民眾歸國,並且宣佈滅蘇祿王國,設峒島、東島兩個縣,分治峒王、東王兩地。
如此以來,經過近兩年的開拓,齊國轄下,就有了五個縣。
分別是國都的臨淄,以及根本的即墨、琅琊。
如今加上峒島縣,東島縣。
五縣中,以臨淄最為繁華,民眾達到了五萬眾,開拓土地近三十萬畝。
即墨和琅琊則左右保護臨淄,都屬於沿海平原地帶,土地肥沃,雨水充沛,一年能達到兩熟,甚至是一年三熟。
各自有萬人左右。
當然了,圍繞着三縣大大小小的附庸部落,數以百計,規模達到了十萬之多。
如今再加上峒島縣、東島縣,其民眾有五六萬人,對於齊國來說,不亞於吃了一個大補丸。
真正意義上治下之民,就有十二萬。
一萬漢民湧入齊國,齊王可謂是大為歡喜,帶着一眾大臣來到碼頭迎接。
看着絡繹不絕的人頭,齊王感慨道:「就算是蘇祿人再多,我心中都無喜悅,只有恐懼,而漢民雖少,只有萬數,但我心中卻安生下來。」
作為齊國首相,顧源雖然是個駝子,但卻受到齊王的信賴,經營齊國近兩年時間,可謂是勞苦功高。
此刻聽得齊王言,他看着這群拖家帶口的移民,道:「齊國的漢民,就像是風浪之中海船的壓艙石,自然是越多越好。」
「是啊!」齊王微微搖頭:「在大明時,還不覺得百姓如何,一旦海外就是覺察其重要了。」
「不過,壓艙石並非越多越好。」
「顧卿,咱們齊國還需要多少漢民?」
顧源思慮些許,就立刻答道:「如今三縣開拓七十萬畝耕地,至少還要兩三年才能成為熟地,故而可再養民十萬。」
「還需要十萬漢民即可。」
「十萬?夠嗎?」
齊王輕聲問道。
顧源自然知道其自然,果斷道:「夠了。」
「雖然野人不識禮節,但經過兩年的教化,不少人已經會說漢話,取漢名,只要有十萬漢民,教化起來事半功倍,三五年時間,就能讓這群附庸成為真正的百姓。」
齊王認同了他的話。
如果這樣算,多上十萬漢民,就等於教化十萬野人,到時候齊國人口輕易能增至三十萬。
這在大明,也是一府百姓了。
「這一萬百姓,有近三千戶,每戶百畝,也就是三十萬畝。」
齊王算着數量,驚訝道:「十萬人,起碼兩萬戶,那就是兩百萬畝,齊國有那麼多土地嗎?」
張春瘸着腿,昂首道:「大王,這數量雖多,但齊國有近三萬野奴,加上耕牛和鐵器,一年能開拓三十萬畝。」
「如果再捕捉一些野奴,五萬野奴,旱季就能開墾五十萬畝。」
「四年時間,就能完畢。」
「也就是說,還要四年時間?」
顧源聽倆人問答,不由笑道:「大王,無論如何,百畝地僅一戶人家是種不完的。」
「所以,臣下命人畫出百畝之地界,做好石碑,讓野奴開荒三十畝,餘下則每年開墾二十畝。」
「如此一來,兩百萬畝,只須六十萬畝即可,緊趕慢趕,一年足以。」
齊王感慨道:「你們就算是有那麼多田,本王也求不來那麼多的人啊!」
「此次受災十餘人萬,殃及三縣,但卻只招來萬人,除非朝廷強制,不然很難。」
「大王,還得是金子。」
這時候,張春忽然道:「有錢能使鬼推磨。」
「如果朝廷能入十萬兩黃金,十萬百姓又算什麼?」
一兩黃金等十塊銀圓,也就是百萬塊銀圓。
而工部鑄金圓,含金量只有九成,純賺一成,也就是能賺一百一十萬銀圓。
金圓在市面上流通較少,每年鑄造量受限制於黃金產量。
如果齊國一次性貢獻百萬塊,內閣怕是得立馬同意了。
「除了黃金外,白銀、生銅,也是朝廷急需的……」
「開礦,立馬開礦。」
齊王大聲道:「父皇在位,誰敢搶我的金礦?」
「等到齊國百萬眾,十萬兵,也沒誰敢搶。」
「張春,我給你一萬野奴,立馬去那叫蘇里高的地方,開金礦去,我等不及了。」
平緩下心情,齊王恢復了冷靜。
這時候,顧源繼續道:「這萬人中,識字的有六十七人,充任官吏倒是頗好。」
「秋稅能有多少?」
突然,齊王扭過頭,滿臉認真。
「大王,齊國今年出口白糖、稻穀、黃麻三類,稻米和黃麻至呂宋,荷蘭人、西班牙人則要白糖。」
顧源笑道:「稻穀二十萬石,得銀十六萬,黃麻五萬石,得銀三萬塊。」
「白糖出口三萬石,每石可得銀三塊,也就是九萬塊。」
「合計二十八萬塊,而倉庫中還有五萬石的存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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