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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雪停了,馬車行路艱難十分緩慢。筆硯閣 www.biyange.net
車內少女淡淡回眸,她在宮裏重新換了一套衣裳,玉貴妃時常準備這些,給她穿了石青妝緞沿邊的錦繡裙,上面束着同色的玉腰帶,上面垂着玲瓏玉飾隨着馬車的晃動偶爾叮叮作響。郭敏情緒不高,徑自坐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可這少年的目光也實在太過於灼人,從宮裏出來上了這車,他就時不時地看着她。
郭敏瞪他:「再看,眼珠子挖出來!」
她一開口眉眼皆動,唇瓣一張一合柔嫩嫩的,像剛熟了的小嫩桃。
才在宮裏玉貴妃親手給她重新梳了髮辮,倆邊都點了玉釵下面還墜着小小的珍珠,襯着這張姣美容顏,怎麼看怎麼好看。
李刃毫不為意,吹了聲口哨:「小王親自陪你走這一遭,你怎麼謝我?」
她沒有心情跟他鬥嘴,在這麼難過的時候還能有個人在身邊,其實感覺還不錯。當然了,如果不是這個討厭的小鬼會更好些:「你可以不來。」
少年挑眉:「喂,郭敏!」
郭敏好整以暇地單手托臉:「好吧,謝謝你小刀,你想要怎麼謝你?嗯?」
她在他面前,永遠都是這種口氣,十分的漫不經心。
他的目光在她雙唇上面一掃而過,隨後又嬉皮笑臉地抱臂看着她:「就叫我親一口,怎麼樣?」
說完,李刃伸手摸着自己額角的傷痕,心情愉快眼角都是得意。
他最近一直對女兒家的身體構造大感興趣,郭敏微微眯眼,對着這個小自己三歲的未婚夫,她露出一絲無奈來:「好吧,你過來。」
她定定地看着他,似有笑意。
這張臉,他從小看到大,一如既往的……美。
少年一時忘記了從前教訓,嘻嘻地走了過來……
趕車的正是李刃的常侍徐三傑,他只聽他的小主子低呼一聲,然後車簾一掀,一個窈窕身影從奔馳着的馬車上面縱身躍下,他急忙勒緊韁繩,郭敏已然飄然落在地上。
都是徐家人,他也顧不上回頭,只看着她:「小小姐,怎麼了?」
郭敏伸手撣開裙邊雪花:「不用送了,你們回吧。」
徐常侍停好馬車,裏面李刃也沖了出來就站在車上,他左手垂着,右手指着郭敏,猶自怒吼:「郭敏!我非到父皇那裏去,這婚事非退不可!」
她抬腿就走:「隨你的便。」
少年更是氣急敗壞:「郭敏你幹什麼去?你給我回來!」
她頭也不回。
徐常侍回頭看見他左手有些不自然地模樣,頓時大驚失色:「殿下!你的手!」
他的手,他的手脫臼了……
李刃轉身鑽回車內:「掉頭!」
人人都道玉貴妃深受老皇帝寵愛,後宮更是盛傳着她的手段厲害,為產下龍子機關算盡。其實不然,她受寵是真的,但什麼手段,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她獨處一殿,懶理世事。自從李刃出生以後,她給兒子討要了個安逸王的封號,就在宮外建立了王府,更是嫌少見他。
老皇帝再怎麼喜歡這個兒子,也因政務繁忙顧不上。
李刃偌大的王府裏面,其實也就只有那麼幾個常侍,徐常侍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還擔心不已:「殿下……」
少年滿腔怒火無處可發,只在車內怒吼:「啊啊啊啊……回府!」
隱約還能聽見他的叫聲,郭敏笑,輕快地走在街上。
走着走着,車輪聲由遠至近,李刃有的時候的確是死纏爛打沒皮沒臉的,她雙手攏在袖中緩步而行。果然,不多一會兒車輪聲又在身後響起,少女悠然轉身。
一輛馬車就停在她的身邊,不同於李刃那華貴的風範,車身樸素之際,只近了能看出上好的楠木上面雕着暗花……
她心一喜,車內一隻細長秀美的手已然掀起了車簾,男子一身白衣,眉宇淡然:「這麼晚了,郭小姐怎還在街上遊蕩?」
正是沈家大公子,沈江沅。
郭敏眼已彎:「大公子!」
說着不等他再有別的反應,伸手一扶車身這就跳上了馬車,車夫習以為常,轉眼間人就鑽進了馬車裏面去,車簾啪地就落了下來。
他甩起鞭子,這就直奔郭府,不用主人吩咐也知道是要先送郭敏的。
車內暖意融融,沈江沅雙膝上面蓋着個毯子,手裏還捧着個手爐,郭敏也不避嫌挨着他這就坐了下來。
她鞋底的雪一到了車內立即化成了水,他瞥了一眼,似是無意:「我送你回府,女孩子家的晚上不要亂跑。」
少女伸手扯過毯子的一角,也蓋在自己的腿上:「那就謝謝大公子了!」
沈江沅是當朝大學士之嫡子,他與表哥徐留白同歲,一心向醫,年紀輕輕就在太醫院頗有成就。這人從來白衣,師從幽山醫叟,一雙妙手聞名天下。
她小的時候最愛跟在留白表哥的後面玩,常是見他。
沈江沅低頭見她笑臉,不動聲色地掀開毯子,都蓋在了她的腿上。
郭敏毫不在意他的臉色,抱住了毯子取暖:「表哥最近怪怪的,還不許我在他面前提你,怎麼?你們怎麼了?」
男子別開目光,只淡淡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過問。」
在他面前,她就永遠是個孩子,少女一把撇過毯子,在車內站了起來:「我十七了,都快有表哥高,怎麼還是孩子?」
沈江沅微微皺眉,徐留白從來貌美,只身高不那麼出挑是他最介意的。
郭敏知道他快要不耐,正想等着他一番怒斥,不想他卻恢復了平日的淡漠模樣,只問道:「小王爺的手,是你弄的?」
她愣住,在他面前又不肯說謊:「嗯。」
男人這才輕斥:「是我剛好遇見,若是別人知道了那還了得?不管他對錯,你怎能如此魯莽?皇帝最寵愛的小皇子,玉貴妃待你再好也是她親子……」
聽他又是說教,她頓惱:「李刃對你說什麼了?」
沈江沅嘆了口氣,終於對上她的眼:「他什麼也沒說。」
那傢伙向來最討厭他,當然什麼都不會對他說,郭敏鬆了口氣,可怕李刃對別人說出什麼下流的話來,若是別個她也不在意,在沈江沅的面前卻不想他聽見。
他看着她:「可他不說,也定是你。」
郭敏想起臨走前少年的怒吼聲,猶自笑道:「他總說想退婚,可沒有一次退成,我娘為我指腹為婚,多少次我想李刃怎不是個女孩兒?那樣我還能喜歡他多一些……」
說話間,她眸色流轉,定定地落在他臉上:「其實大公子不知,我……」
話未說完,車夫吆喝一聲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郭敏腿上還纏着毯子這麼一踉蹌這就倒了下來。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扶沈江沅,他手一動,隨手舉起了旁邊束起來的雨傘,隔在了二人中間避免了接觸,她被傘抵住,這就站穩了身形。
車夫在外說道:「大公子,郭府到了。」
那些沒有說出來的話,其實真的沒有必要說。
郭敏站直身體,已然恢復了笑臉:「謝大公子送我回來,我走了!」
說着轉身下車。
沈江沅淡然地看着她的背影,收回雨傘扔在腳下。
車夫又探頭進來:「大公子,我見門口停着的,像是留白公子的馬。」
郭守義回京了,徐留白會來郭府不足為奇,沈江沅伸手挑開窗簾,果然看見那人的白馬就在郭府的門口,他定定看了一會兒,久久未動。
郭府裏面十分的安靜,安靜得和平常一樣。
郭敏走在雪地上面,郭勇給她提着燈籠:「小姐慢點走,剛才你爹差點瘋了,我見那二夫人也不是外面盛傳的那樣……嗯總之小姐能不能……能不能體諒些?」
她頓足,看着這個陪了自己十幾年的老頭,他見她目光,這就屈膝跪了下來:「你爹這些年無非是想爭口氣,他對你娘的心天地可鑑!」
是啊,天地可鑑。
郭敏抬眸,看着雲邊明月。
郭勇急道:「小姐!」
她終於看向了他:「嗯。」
說着伸手扶起了他:「走吧。」
郭勇偷偷抹了把老淚,立即跟上她的腳步。
門口拴着徐留白的馬,她也看見了,加快腳步到了前堂,一干奴僕都在門外站得筆直,郭敏也伸手攔住了後面的郭勇,這才推門而入。
堂內男人披頭散髮、衣衫不整抱着徐雪初的無字靈位坐在地上,而徐留白則坐在桌邊,一身青衫。他的腳邊儘是瓜子皮,手裏還忙不停剝着……她反手關好房門,動靜驚動了這兩個人。
郭守義目光渙散:「敏敏?」
徐留白動作優雅,繼續往盤子裏剝瓜子:「敏敏回來了?」
他男生女相,向來以美著稱,只嗓音不好,略微嘶啞。
表哥十八歲從邊疆回來,就常穿高領青衫,說是喉中中病了,見不得風,原來還有些荒謬傳言說這徐家獨子留白,本是女兒身,不過後來據說是驗明了正身,後來偶露喉結,傳言也就不了了之了。
郭敏見了親人,苦澀十分:「表哥……」
他站起身來:「沒事,你舅舅和舅母聽說姑父回京,有些惦記你,讓我來接你小住幾日。」
徐留白天生一對桃花眼,眼底還有一顆淚痣,美貌非常,別人見了只不防備,她卻知他性體,最是厭煩麻煩事情。
從小親近,也就直接戳破了他的謊言:「舅舅舅母叫你騎馬來接我?」
徐留白笑,淚痣動人:「好吧,其實我就是過來看看。」
郭敏伸手入懷,這就走了郭守義的面前,將帕子遞給了他:「這是我娘留給你的遺物,說給你便知。」
男人的目光似乎都被這個帕子吸引住了,他一把奪過,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
她回頭剛想要送表哥走,不想身後人大吼一聲,郭敏只聽長劍出鞘聲音,心下大驚一回身就見爹爹橫劍自刎!
她下意識伸手抓住:「我沒娘了,你還想叫我沒有爹!」
血從她掌心低落,徐留白已到面前,趁他這一愣神的功夫一掌劈了過去,郭守義立即倒了下去……
他身材魁梧,咕咚一聲倒地。
郭敏掌心流血,看着他怔怔出神:「表哥你看,也許他沒那麼糟,也許對我娘是真情實意也說不定……」
徐留白一指頭戳在她的腦門上,拿出自己的帕子給她包紮傷口:「我說過很多次了,不要輕易的相信別人。」
他嗓音嘶啞,只美目流轉。
郭敏幼時在舅舅家裏,表哥照顧她很多,脾氣秉性也受他影響頗多。
徐留白作風隨性,但思想怪異,他十八歲性格大變,對她說的最多就是不要相信男人,不要相信別人,不要輕易的去交那些至交好友……
「他也算別人?」
「嗯,記住,」徐留白打好最後一個結:「除了自己,都是別人。」
「不對,」郭敏笑:「至少表哥不算別人。」
「大錯特錯,」美人表哥伸手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靠表哥才最糟,就靠自己才好。」
好疼!
疼得她眼睛都酸澀了起來,竟然有一點想哭的感覺。
郭敏叫了人進來照顧爹爹,勉強鎮定,看着老郭帶着人將男人抬走了去,她退坐桌邊,想起過世的母親,恍如隔世。
她怔怔出神,往日瀟灑半分皆無。
徐留白嘆了口氣,到底還是站了她的面前,這就按着她靠在了自己胸前:「好吧,在我還是你表哥的時候,就讓你靠上一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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