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帶着顧晚秋的骨灰終於來到了海城,可他卻不知道該把顧晚秋埋在什麼地方。
或者說,顧晚秋想被埋在什麼地方。
海城是厲謹行的「地盤」,到處都是關於他的消息。
沈晏漫無目的的走着,他看着手機里厲謹行的消息,瞬間就明白了。
顧晚秋最想看到的人和最忘不掉的人......
都是厲謹行,她在死前都聽着他的聲音,想要把他的聲音牢牢記住,她托他把他的骨灰帶去海城,可能也有一部分私心,是這裏有厲謹行在。
所以,她在死前想的最後一件事,會不會是在這裏重新遇到厲謹行?
沈晏心裏難受,厲謹行住在什麼地方,他是知道的。
就在秋樂莊園。
顧晚秋的名字里也帶着一個「秋」這個地方是不是和她有關,她生前是不是住過這裏。
把她埋在秋樂莊園裏是最好的,但他進不去,再一個,顧晚秋生前說過,不要去找厲謹行,不要把她的死說出去。
無論生前還是死後,她最在意的都是那個人。
沈晏不知不覺的已經到了秋樂莊園外,進不去,就在大門口附近挖一個坑埋了吧,厲謹行住在這裏,每天上下班都能看到。
如果死後有靈魂在,顧晚秋應該會在這裏一直守着他。
沈晏買了工具,知道她喜歡山茶花,於是又摘了幾朵,知道她喜歡甜食,於是在附近零食店買了幾顆奶糖。
她生前吃了那麼多的藥,吃到最後味覺消失。
死後把她和糖埋在一起,希望她在下面有吃不完的糖,然後到下輩子,甜甜蜜蜜地過完一生,無苦無災。
他站在秋樂莊園站了很久,從大門口看進去,看到綠茵茵的球場,山水相間,還有廣闊是人工湖,精緻的雕塑,宛如城堡的建築,裏面開滿了各種各樣的鮮花。
黃色的向日葵代表勇氣,白色木芙蓉高潔純白,粉色玫瑰浪漫和愛人的陪伴,紫色的鬱金香是無盡的深愛,藍色鳶尾花開得最多,卻是絕望的愛。
這個地方,應該是每個女人都嚮往着能住進來。
沈晏不知道抱着骨灰盒站在那兒,站了多久,他想要抱着顧晚秋,看到厲謹行路過這個地方。
他也想要看看,顧晚秋到死都愛着的男人,現實看着是怎樣的一個人。
可他站了好久也沒等到厲謹行的出現,最後他嘆了口氣放棄了。
海城的天比蓉城冷,氣溫斷崖式的下降,他昨天晚上出門隨便穿了件外套,如今站在這兒,感覺都涼嗖嗖的。
他都這麼冷,那顧晚秋得有多冷。
他看着懷裏的木頭盒子,眼神無比的溫柔,像是透過這個盒子看着顧晚秋。
「你是不是很冷啊,我知道的,你一向怕冷,這麼冷的天,平時你都在房間裏躺着,都不出去......今天抱着你站在這兒吹了這麼久的冷風,你一定很冷了吧。」
木頭盒子才不會回應他,只有四周的涼風吹起他的衣服,耳朵里也是風聲響。
他蹲下身,找了一棵榕樹,拿着工具在那兒挖坑,挖得十分專注,路過的人因為好奇他的舉動,忍不住扭頭多看了他幾眼。
好在這段路的人很少,從他挖坑開始,也就路過了五六個人,不會引起動靜。
終於把坑挖好了,沈晏打開盒子,最後撫摸了一下那灰到發黑的骨灰,然後把裏面的腕錶和戒指拿出來,將摘來的山茶花,錄音器,還有剛買的奶糖放到木頭盒子裏。
沈晏十分專注地做這件事,沒有看到,他等了很久的人,終於從秋樂莊園裏出來,只是那人開着車,車子緩速,在他拿出戒指的時候,擦肩而過,像是一陣風,什麼都沒帶走,也什麼都沒留下。
......
厲謹行喝醉後做了一場大夢,夢裏面他又看到顧晚秋了。
本以為喝醉酒頭腦不清醒了就不會看到她了,可沒想到,她出現在他大腦里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他看到顧晚秋坐在一棵山茶樹下,懷裏抱着毛絨熊,她閉着眼睛,安詳的睡着。
一陣風吹來,周圍樹葉沙沙作響,即使是在夢裏面,厲謹行第一反應還是關心顧晚秋的身體,想讓她回房間裏去睡,外面天冷,她現在一睡,等醒過來又要感冒,一身嬌氣。
他正要過去,忽然看到顧晚秋從椅子上摔了下去,她睜着一雙空洞的雙眼,手胡亂在地上摸索着,想要從地上撐起來,卻一次又一次軟下去,忽然她的身體劇烈抽搐着,她吐出一大口發黑的血,因為劇烈的疼痛,手在地面上抓着,指甲被抓得外翻,一雙手鮮血淋漓。
厲謹行衝過去想要阻止她,手卻從她身體裏穿了過去,他抓不住她。
他只能大喊,喊着顧晚秋的名字,讓她不要以這種自殘的方式去傷害自己。
可惜,夢裏面的顧晚秋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他不知道顧晚秋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她現在很痛,似乎正忍受巨大的折磨。
嘴裏的鮮血已經染紅了她的半張臉,觸目驚心。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顧晚秋的名字。
顧晚秋的眼睛對準他的方向,在這樣的距離里,她明明應該能看到他,可她那雙漂亮的眼睛,卻沒有任何焦距,空洞得好似兩個窟窿眼,表情也呆呆的。
慢慢地,顧晚秋蠕動滿是鮮血的唇瓣,啞着嗓子艱澀說道。
「阿謹,我好像聞到山茶花香了......可惜我再也沒辦法看到了......我已經不喜歡玫瑰了,我現在喜歡了山茶,可你卻不要山茶了......這輩子,我不能陪你了......如果有來世......我們能相遇,換我......愛你無可救藥......到時候,你可不要輕視我對你的愛......」
顧晚秋像是一朵花,忽然的絢爛,又忽然的頹敗,眼睜睜地看着她,一點點的消失。
「顧晚秋!」厲謹行從床上猛地坐起身,因為恐懼而失去焦距的雙眼,在這個時候慢慢恢復清明。
厲謹行宛如溺水,剛從水裏被打撈,蒼白的臉上全是汗水,張嘴大口呼吸着。
他看着周圍,慢慢回過神,他剛才做了個有關於顧晚秋的噩夢,明明只是夢,卻好像在他眼前真實發生過的一樣,讓他久久無法安心。
那股患失感又來了,總感覺比昨天還要強烈,光是想一想那個畫面,他的心臟就似乎不會跳動了一般,仿佛水泥從他耳眼口鼻灌了進去,封住了他的一切。
為什麼會這麼痛,他用力按住胸口,蒼白的臉一直沒能恢復血色。
直到周毅進來看他,見他臉色難看:「老大,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過來。」
「沒事,我就是剛醒過來頭有些暈。」這是宿醉後的正常反應。
喝醉酒的時候並不難受,難受的是喝了酒倒頭就睡,醒過來時,那股難以忍受的頭痛,以及胸口發悶,一陣陣的犯噁心。
周毅也不是沒見過厲謹行喝醉酒的樣子,他今天騎車的反應明顯不一樣。
哪有人一直喘氣,臉色發白?神情還充滿驚慌恐懼的,像是遇到了難以接受的事,可厲謹行才剛醒過來,能遇到什麼無法承受的事情?
「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我就是做了一個噩夢。」
噩夢啊,難怪......周毅不再追問。
「早餐要送進來嗎?」
「不用了,你出去忙吧,我洗漱完了下樓吃。」
周毅一走,厲謹行捂住胸口再度倒回床上,他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腦子裏浮現出顧晚秋慘白的臉。
他不想去想她,每一次想,他的心臟都會克制不住的難受,他需要做更多的事,填滿他的大腦,讓他沒有空間,無暇去想她。
厲謹行撐着疲憊不堪的身體,把一身酒氣給洗掉,換上乾淨衣服下樓,樓下只有周毅一個人。
「何添呢?」
周毅微微挺直了背脊:「出去辦事去了。」
厲謹行沒有多問。
厲謹行醒過來時已經很晚了,他生物鐘一向很準,平時就算喝醉酒,早上也會醒過來,不會一睡睡到中午。
看着時間,他臉色有些錯愕,好似忽然間弄丟了幾個小時的時間。
周毅以為他今天也不會出門了,沒想到吃完粥後,厲謹行都沒有休息,直接拿着外套和鑰匙。
「老大你要去哪兒?」
「我去公司一趟。」
「現在還去嗎?這兩天應該沒什麼重要的事吧。」
「我知道,但閒着也是閒着,我想給自己找點事做。」就算沒事他都要給自己找點事,把他的大腦以及心臟的空間全部佔據,這樣就騰不出來位置去裝顧晚秋了。
據說,忘掉一段感情最快的方法就是快速進入下一段感情。
可惜這個方法對他沒用了。
他把一生愛人的力氣都累積到了這短短几年,耗盡了所有的力量,如今再也沒有力氣去愛人了。
對他而言,一生一世愛一人就足夠,如果不能得到對方的愛,那他不如不愛,斷情絕愛,一個人也挺好的,再也沒有牽掛,也再也沒了軟肋。
厲謹行洗過澡後身上已經沒酒味了,喝了粥,人也精神了些,眼神清明,開車應該沒問題。
厲謹行開着車出門,遠遠地看到一個男人正蹲在一棵榕樹下在挖什麼。
這地方沒人管,男人挖得專注,地上放着一個盒子,慢慢的他抱起盒子打開,厲謹行似乎看到了山茶花,他呼吸一窒,移開視線。
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厲謹行瞥了眼,在車子開過去的瞬間,他餘光看到男人從盒子裏拿出了兩枚戒指,可惜在車上他並沒有看清那戒指的款式。
忽然,一道聲音好似隨着風傳到他耳畔:「阿謹......」
他總感覺有誰在喊他,可扭頭看過去的時候,只有冷冽的風。
最終車子越開越遠,後視鏡里的影子也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不見。
......
沈晏將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進挖好的坑裏,然後把土埋上,他還找來了一株山茶花的幼苗種在上面,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開花。
白色的山茶花放在土堆上,沈晏一雙手全是土,指甲里都是泥,買了工具,但他幾乎是用手去刨的這個坑,好似這樣就更虔誠。
「顧晚秋,我完成我們之間的協議了,在你死的時候,我把你帶回了你的家鄉,希望你在這裏,能遇到,你愛了一輩子的人......」
他忽然想起一段情話:白茶清歡無別事,我在等風也等你。
「能遇見你是我的幸運......」沈晏說着又開始哽咽了,「說起來,我還沒在海城好好走過,我打算這幾天把這裏走一遍,去看看你眼中的風景,去嘗嘗你品過的美食,去走走你行過的路......」
但他不會在這裏停留,看過了,就要離開這裏了,下一次見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沈晏最後看了一眼那小土堆,然後慢慢轉過身離開,回到車裏,車裏面放着顧晚秋曾一直抱着的玩具熊。玩具熊裏面的錄音器已經被他取出來和骨灰一起買了。
現在這個玩具熊只是單純的玩具,只是絨毛上面還沾着顧晚秋的血,那些血已經幹了,硬邦邦的結成一團。
沈晏摸着血塊,指腹間摩擦,一點點地將那些血塊給揉開,稀碎的血燼像灰塵一樣從指腹間飛散。
後背靠着車椅,他用力抱着那隻熊,似乎還能從這個玩具熊裏面感受到一絲絲屬於顧晚秋的溫度。
顧晚秋生前並沒有交代如何處理這隻玩具熊,但她每天都抱着顯然是喜歡的,或者更準確的來說她是喜歡玩具熊里的錄音。
於是,他把錄音從熊裏面取了出來,至於這個毛絨熊,他想帶在身邊。
完成他遇到顧晚秋時,一開始的心愿。
他說想要帶顧晚秋到處玩,去她沒去過的地方,沒看過的風景。
來不及去做,顧晚秋眼睛就瞎了,再也看不到了,現在她離世了,沈晏決定把這隻玩具熊當做她,走遍各個地方,等看完了......或者說他走不動了,他就把這隻熊給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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