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第一太子 第0265章 厚葬英布?憑什麼!

    這一夜,父子二人前所未有的徹夜長談。

    老天子一會兒笑,一會兒怒;劉盈一會兒笑,一會兒哭。

    誰也不知道這一夜,漢室最尊貴的兩位男性,究竟在沛邑行宮寢殿聊了些什麼。

    外人只知道:自這一夜之後,太子劉盈的身影, 便再也沒有出現在沛縣的流水宴上;而老天子劉邦的身影,則幾乎沒有從這場流水宴上消失。

    前後足足十五天的流水宴,天子劉邦只悶頭飲酒吃肉,同沛縣的子弟,以及幾位老者吹牛打屁,無論是南方的淮南王英布之亂, 亦或是北方尚未結束的代相陳豨之亂、燕王盧綰之反, 老天子都沒有過問哪怕一個字。

    到劉邦抵達沛縣的第十七日,也就是沛縣流水宴結束兩日之後, 劉盈久違的身影,才終於同老天子劉邦一起,出現在了縣城外十餘里出的太上皇廟。

    直到這一刻,假意返鄉祭祖,實則出征平叛的太子劉盈,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回來返鄉祭祖的天子劉邦,才終於出現在了『應該』出現的地方······

    ·

    在禁軍武卒的護送下走入太廟,又按照禮法完成一應祭禮,老天子年邁的身軀,便緩緩跪倒在地。

    也正是在劉邦的膝蓋碰到蒲團的那一剎那,廟內的禁軍武卒、祭禮官等人,都次序退去。

    碩大的太廟正堂, 便只剩下了天子劉邦、太子劉盈這父子二人。

    老爹跪地, 作為兒子的劉盈自也沒有繼續站着的道理, 只稍思慮一番, 確定此舉不會帶來什麼禮法問題後, 劉盈便輕步走上前, 在劉邦斜後方一步的位置跪了下來。

    經過漫長的等待,卻始終沒有等來老爹的嗓音響起,劉盈也不由略帶疑惑的側抬起頭。

    就見老天子安然跪在蒲團之上,渙散的目光直直撒向前方,那由木架撐起,正隨着秋風微微飄蕩的衣冠。

    ——當今天子劉邦親父,大行太上皇劉煓的衣冠。

    與後世那些動輒以金絲、綢緞編制而成的衣冠不同,那件正隨風飄揚的太上皇衣冠,卻無時不刻散發出樸實無華的淳厚氣息。

    上身的粗麻短打,只比尋常農夫的衣着稍精細一些;下身的單褲,褲腳甚至還能看出明顯的磨損;

    衣領上方,只一根細長的木板被細繩懸起,使得常人很難看出:這根細木板,便是如今漢室最具皇室色彩的頭飾:劉氏冠。

    褲腳之下,則是一雙整潔如新,實則卻已瀕臨散開的草鞋,鞋邊甚至還有兩隻寬大,且隱隱有些發黃的布襪······

    看着這一身樸實無華,甚至完全可能出現在鄉間田野的服飾,此刻卻高高懸掛在太廟正堂, 劉盈只下意識低下了頭。

    待看見衣領處,那一個個由匠人精心縫製的花紋、腰間那條以蜀錦為料的綬帶,以及掛在腰間的玉佩,乃至赤霄劍劍柄、劍鞘上點綴着的金石珠玉,劉盈的臉頰,只沒由來的湧上一陣熱意。

    ——曾幾何時,生活在後世新時代的劉盈,也曾是一個勤儉質樸,以儉約為自我標榜的農家子弟。

    即便憑藉自己的不屑努力,成功達到了月薪足足四千多元的程度,曾經的劉盈也經常和泡麵,乃至清水掛麵為伍。

    而現在,短短不過十年的時間,曾經的農家子弟,就已變成一個睡不了硬榻、穿不了粗衣,吃不下五穀、扛不起出頭的二代······

    「做了皇帝的親爹,劉煓生前,也從不曾想過奢靡······」

    「就連做了皇帝的老爹,好像也並沒有太在意這些身外之物······」

    看着身旁,縱是入太廟祭祖,身上都還穿着那件七年前,登基時縫製成的那件冠玄的老爹,劉盈面上的熱意,終是緩緩化作一陣羞愧。

    「我,只不過是皇帝的兒子······」

    「就算將來做了皇帝,論文治武功,也都不可能比得上老爹······」

    「嗯······」

    「往後,得多注意些了······」

    「就算將來,做個什麼都不會、什麼都沒做到的中庸之君,也好歹節省些日常用度,免得平白增添百姓的負擔······」

    思慮間,老天子也終是從漫長的回憶中回過神,用手撐着地,試着從地上站起。

    見此,劉盈只趕忙起身上前,剛伸出手,卻見老爹以一種極其彆扭的姿勢將身形一扭,而後正對着劉盈,一屁股坐在了蒲團之上。

    見老爹從背對自己跪地,到撐着地試圖站起,再到莫名其妙的轉身,一屁股坐在蒲團之上,劉盈心中,只悄然繃起一根弦。

    「老爹的身子······」

    「都到跪地跪久了,就無法自己站起來的地步嗎······」

    對於劉盈心中的思緒,劉邦卻是絲毫不在意,背對着老爹劉煓的衣冠坐上蒲團,又略有些疲憊的調整一番呼吸,便見劉邦隨意的朝劉盈一招手,示意劉盈上前。

    待劉盈神情複雜的走上前,先規規矩矩對身後的太上皇衣冠深深一拜,才在自己面前跪坐下來,劉邦才輕笑着抬起頭望向劉盈。

    「往十五日,朕可謂一事不問,只於沛地吃喝玩樂。」

    「到今日,也該當以前時交付之事,以測吾兒之能了······」

    聽聞劉邦此問,劉盈面色只不由稍一愣,片刻之後,才深吸一口氣,對老爹一拱手。

    ——對於老爹『考察工作』,劉盈自是早有心理準備。

    但讓劉盈沒想到的是:老爹考察工作的地點,居然會是在太廟······

    佯裝沉吟措辭的功夫,劉盈幾經思慮,也是沒能想明白老爹此舉是否暗含深意、暗含什麼深意,便也索性不再想。

    將早就打好的腹稿在腦海中重新過了一遍,劉盈才再度抬起頭,望向老爹的目光中,也不由帶上了些許嚴肅。

    「回稟父皇。」

    「——十三日前,曲逆侯陳平、絳侯周勃、舞陽侯樊噲三人聯名回奏:陳豨所部,已逐步困於靈丘,敗亡在即。」

    「只待其部盡困靈丘,便可一戰而平滅之;至多不過冬十二月,陳豨之首級,便可送往長安,以供父皇親覽。」

    「及燕王盧綰,父皇先前所遣之使已查明:盧綰雖尚未有不軌之舉,然其同匈奴右賢王、故燕王臧荼之子臧衍,乃至陳豨書信不斷,所謀甚大。」

    「故兒以為:燕王盧綰,反形已具!」

    「此事,兒臣亦已傳書邯鄲,以告曲逆、絳侯:速平陳豨,早戒燕地,以免盧綰生變······」

    說到這裏,縱是『工作匯報』尚未結束,劉盈也明智的止住了話頭。

    ——因為在提到『反形已具』這幾字時,劉盈明顯注意到:老爹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面容,透露出了一股明顯的揪心······

    「唉······」


    在劉盈停止匯報之後又過了好一會兒,劉邦才從思緒中緩過神來,神情滿是滄桑的哀嘆一氣。

    「盧綰······」

    「朕異父異母、非親非故之手足啊······」

    「怎曾想······」

    滿是哀怨的說着,老天子苦笑之餘,更是連連搖頭不止。

    如此又過了好一會兒,老天子才面露慘然的一抬手,示意劉盈繼續。

    就見劉盈面帶思緒的一點頭,繼續道:「庸城一戰,英布所部潰散,叛軍潰卒,亦已為信武侯靳歙收攏,押解關中以付少府,充以為官奴。」

    「即英布,則於庸城一戰後,率殘卒百餘遁入淮南。」

    「前日,長沙王來報:英布逃亡至淮南-長沙邊境,為長沙王太子知之;而後,長沙王太子以『共赴南越』誘英布入長沙。」

    「秋九月中旬,英布為長沙王太子置於番陽茲鄉一民戶之宅,終為番陽民殺之。」

    「兒臣已傳令長沙王:傳英布首級至豐沛,由父皇親驗正身。」

    聽到這裏,劉邦明前還沒從『盧綰反叛』的打擊中緩過神,卻也是極為敏銳的一抬手,示意劉盈先停下。

    「英布之首級······」

    「嗯,不必送來了。」

    「令長沙王傳至六邑,再遣一功侯往葬即可。」

    卻見劉盈聞言,面上只頓時湧上一抹困惑之色。

    ——正所謂放虎歸山,遺禍無窮!

    在平定叛亂之後,將發動叛亂的罪魁禍首之首級取來查驗,本就是題中應有之理!

    若不如此,萬一叛亂者並沒有死,死的只是一個替身,該怎麼辦?

    再有,便是即便撇開『查驗首級』這一點不說,將叛賊的首級送回家鄉1,還要派功侯去親自下葬?

    這規格,怎麼都不像是『叛賊』該有的待遇。

    許是看出了劉盈的疑惑,劉邦只看着劉盈皮笑肉不笑的一搖頭。

    「英布雖起兵反叛,然往昔,終歸於吾漢祚有功。」

    「早先,英布身項羽帳下而投漢,而後楚漢垓下一戰,英布亦曾親率九江之軍,往擊項羽。」

    「功歸功、過歸過。」

    「兵敗授首,便足抵英布之過,縱念其往日之功,亦當全其身後之事······」

    聽聞劉邦此言,劉盈卻並沒有展露出『明白了』『受教了』的神情。

    非但如此,劉盈的面色,反倒愈發古怪了起來。

    功過互不相干,這話是沒錯。

    但這麼一句話,從老天子劉邦嘴裏說出來······

    「前世,英布死後,老爹好像也沒這麼『懷柔』吧?」

    「怎麼這一世······」

    見劉盈面上認識困惑不已,就見劉邦無奈的搖了搖頭,對劉盈苦澀一笑。

    「吾漢家,尚得異姓諸侯者一,於嶺北南戒趙佗······」

    只此一語,便惹得劉盈趕忙一斂面上疑惑,神情滿是堅定地一點頭。

    ——在英布起兵叛亂之時,漢室對內的說法,都是『滅了英布,就再也沒有異姓諸侯作亂了』。

    但實際情況,卻正如劉邦所說:在漢室版圖的極南,依舊還有一個異姓諸侯國,以『夫差之後』的血脈光環,承擔着戒備嶺南、戒備南越趙佗的戰略使命。

    ——長沙國!

    現在的長沙王,是已故長沙文王吳芮的兒子吳臣,等再過幾年,接替吳臣成為三世長沙王的,就會是十幾日前,設計誘殺英布的王太子吳回。

    而在『長沙王太子吳回誘殺英布』這件事當中,卻有一個很容易讓人忽略的點。

    ——英布為什麼會相信長沙王太子『我們一起逃亡南越吧』的提議,從而前往番陽,最終身首異處呢?

    難道英布不知道長沙王一脈,是漢室最放心的一家諸侯王,且長沙王存在的意義,完全就是戒備南方的趙佗嗎?

    作為名垂青史的名將,英布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可即便如此,英布卻還是相信了僅僅只是長沙王太子的吳回,並搭上了性命。

    為什麼?

    蓋因為已經故去的長沙文王吳芮,正是淮南王英布的丈人泰山!

    英布的妻子,也就是過去的淮南王后,正是長沙文王吳芮的親女兒、如今的長沙王吳臣的親姐姐!

    有了這一層關係,英布才篤定:自己叛亂,必然會禍及妻子的娘家,也就是淮南王一脈,自然也就相信了吳回『我們一起逃亡吧』的提議。

    只不過,英布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是:為了避免被自己叛亂一事波及,老吳家最終的方案,正是拿自己的人頭做投名狀,以洗清『叛賊同黨』的嫌疑······

    這樣一來,讓長沙王把英布的人頭送到英布的家鄉六邑,並派個重量級的功侯去處理後事,也就是題中應有之理了。

    ——說白了,此舉,單純就是做給長沙王老吳家看的······

    當然,即便如此,此事,也還有一個明顯的漏洞。

    ——前世,劉邦明明沒有這麼做!

    既然這麼做是應該的,那為什麼前世沒這麼做?

    為什麼到了這一世,劉邦就想起來,要用『善待英布遺體』來懷柔、來安撫老吳家呢?

    想到這裏,劉盈便略帶孤疑的抬起頭,卻剛好看見老天子悶咳之際,一塊明顯點有『花朵』的手帕,被老天子偷摸藏回了懷中······

    這一刻,一切在劉盈看來,都變得那麼的清晰,又是那麼的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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