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過去,眨眼間,便又是歲首年末。
漢十三年即將畫上的句號,也預示着大漢王朝,即將迎來一個嶄新的紀元。
——天子劉盈,即將年滿十七周歲!
按照先皇劉邦的遺詔,這一年, 將是少年天子加冠成人,大婚親政的一年。
對此,關東的諸位劉氏宗親諸侯們倒是淡定。
即便知道這一年的元朔大朝儀,會敲定劉盈加冠親政一事,但關東的宗親諸侯們,也都並沒有被招來長安覲見。
原因很簡單:按照禮制, 男子的加冠之禮,應該在開春之時進行。
所以即便沒有受到確切的消息, 諸劉宗親諸侯也都明白, 天子劉盈的加冠禮,會舉行於明年開春;
冠禮之後的大婚,則是在明年夏天。
這樣算下來,天子劉盈加冠大婚,而後親政,怎麼也是明年秋天前後的事。
倒是長沙、南越等內藩,以及朝鮮半島的幾個外藩,收到中原傳來的消息後,各自派了使臣前來道賀。
對於長沙國使者,即王太子吳回,長安朝堂自是聞言以待,天子劉盈也表達了慰問。
——在漢室鼎立後短短八年的時間,長沙王一脈,便即將傳承到第三代。
初代長沙王吳芮,在漢室鼎立後的次年便病逝;
及二世王吳臣, 也在今年開春之時上奏長安,稱自己臨將薨故, 希望朝堂准許王太子吳回在自己死後,繼承長沙王之位。
所以此番,長沙國派來王太子吳回,名義上是恭賀,實際上,卻是為了讓即將繼位的王太子吳回得到漢室的承認,從而獲得大義名分。
對此,劉盈自是痛痛快快的表示:本該如此。
蓋因為現如今,南越趙佗仍手握嶺南百越大半土地,吳氏長沙國,依舊具有存在的必要。
但讓劉盈稍有些唏噓的是:按照劉盈前世的記憶,此番入朝覲見的王太子吳回,也只會在長沙王的位置上,坐短短六年的時間。
六年之後,長沙王一脈,便將傳到四世長沙王:吳右的手中······
還有一件事,是劉盈不知道的。
——按照歷史的進程,即便是四世長沙王吳右, 也僅做了八年的長沙王,便將王位傳給了五世吳著。
而當五世長沙王吳著繼位之時,與一世長沙王吳芮屬於『同齡人』的漢高后呂雉,卻才病逝不到兩年;
只比吳芮年幼一歲的南越王趙佗,更是活到了五世長沙王吳著薨故絕嗣,長沙國被化作宗親諸侯,都還『正值壯年』·······
劉漢社稷才傳到第二代,而且二世劉盈才剛要成人,幾乎同時『起步』的吳芮一脈卻已經要傳到第三代,顯然是讓聽聞此事的人同情不已。
考慮到長沙王一脈的悲慘命運,以及長沙國『漢-越戰略緩衝』的存在必要,劉盈便也早早許下承諾:大朝儀之後,會請太后再頒一封詔書,承認王太子吳回的王儲地位,並派精兵護送吳回折返長沙,準備繼長沙王之位。
但對於同時前來覲見的南越使者,劉盈卻是沒有什麼好臉色了。
幾乎是在南越使者抵達的同一時間,天子劉盈便召南越使者入宮,當着朝臣百官的面,斥責南越王趙佗悖逆枉上,居心叵測!
蓋因為早在去年,先皇劉邦駕崩之時,長沙王吳臣便傳回奏報:聽聞劉邦駕崩,南越王趙佗,再一次於南越國都番禺稱帝!
至於為什麼說『再一次』,這就要說到趙佗掌控下的南越國,究竟是怎麼來的了。
——秦始皇二十八年,天下一統,神州大陸盡歸於秦;
統一了中原列國,志在寰宇的始皇嬴政,便將目光撒向了四周。
往北,始皇派出大將軍蒙恬,率秦長城軍團數十萬,以長城為進攻發起點,向北方草原進發;
向西,嬴政則召集故六國之民,不顧西南錯綜複雜的地理環境,硬是在那千百里窮山惡水之間,修出了一條五尺道!
往東,始皇縱是對無邊大海束手無策,也還是派出了徐福帶領了尋仙船隊;
而往南,便是以屠睢為主將、趙佗為副將,共率領五十萬大秦銳士,以平定嶺南之土。
在北方,大將軍蒙恬可謂戰無不勝,秦長城軍團所向披靡,驚得草原民族見黑龍旗而逃,根本不敢挽弓相向,甚至不敢『南下牧馬』;
在西南熱帶叢林,憑藉着那一條沾滿六國移民血汗、屍骨的五尺道,秦廷史無前例的達成了對西南地區的初步掌控,並將夜郎、滇等西南諸國引為秦外藩;
但在東、南兩個方向,始皇卻接連受挫。
——奉命前往東海的徐福,並沒有為始皇嬴政帶回仙丹,倒是在倭國西岸登錄,成了小日子的老祖宗;
而奉命征討嶺南的大軍,卻並沒有迅速征服這塊土地。
經過三年苦戰,秦征南大軍再三受挫,便是與蒙恬齊名的主將屠睢,都不幸在嶺南戰死;
意識到嶺南複雜的情況,無法在短時間通過武力征服之後,始皇嬴政旋即下令:在番禺(今廣州)設南海郡治,轄番禺、博羅、四會、龍川四縣,並由秦將任囂為南海都尉。
而如今的南越王趙佗,彼時便在秦南海都尉任囂麾下,擔任龍川縣令。
果然不出始皇所料:在秦軍一反常態,該武力征討為懷柔文治之後,原本停滯不前的『征服嶺南』大計,開始有條不紊的推進開來。
尤其是在龍川令趙佗實施息兵舉耕,並促進麾下秦軍將士與當地民眾聯姻的政策之後,秦對嶺南大地的掌控,便也逐步穩固了起來。
但可惜的是,在『南海郡』被劃入嬴秦版圖短短五年後,沒能等回徐福的始皇嬴政,終還是駕崩於沙丘;
二世繼立,秦廷對嶺南的後勤運輸陡然停滯,失去了中原輸血,南海郡在嶺南的『開化』工作頓時停滯不前。
之後不久,天下便戰火驟燃,南海都尉任囂苦無後勤補充,更無力北上支援秦廷,便此一病不起。
臨終之時,任囂便下令:由龍川令趙佗接任南海都尉一職,並建議趙佗絕澗毀道,隔嶺南於中原,以免被戰火波及。
在任囂死後,趙佗也遵從了任囂的遺願,將中原與嶺南的交通要道盡數毀去,轉而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嶺南大地的統一之上。
在史書上,後世人只能看到漢元年,是三世子嬰被腰斬咸陽市,嬴秦宣告滅亡,漢太祖高皇帝劉邦受封漢王的一年;
但很少有人注意到的是,同樣是在這一年,新任秦南海都尉趙佗於嶺南起兵,兼併了桂林、象郡二郡,並以南海郡治番禺為王都,自立為:南越武王。
之後的幾年,是中原混戰的楚漢爭霸時期,也同樣是『南越武王』趙佗擴張領土,進一步掌控嶺南的時期。
到漢五年,霸王項羽自刎烏江,漢室鼎立,天下歸一;
漢王劉邦,成了漢帝劉邦;曾經的南越武王趙佗,也早已在南越國度番禺,自立為南越武帝。
對於趙佗這個『前秦餘孽』,以及南越這個割據政權,漢室自然是容忍不能,但又苦於內部尚未統一,便也只能暫且擱置;
到三年前,漢太祖高皇帝劉邦終於趕在自己駕崩之前,完成了漢室內部的完全統一,卻也已無餘力再征討南越,便派出使者南下,與趙佗和談。
最終,在漢使陸賈的好言相勸『威逼利誘』下,趙佗最終答應:去帝號,承認漢室為南越宗主國,自請為外藩;
而作為交換,漢室也同意趙佗保留王爵,仍有趙佗統治南越國,並賜予趙佗南越王符、印。
至此,南越這個成立於亂世的割據政權,便已是到了滅亡的時間,隨着事件的推移,南越就應該逐步完成割據政權、外藩、內藩、宗親諸侯國的轉變,最終被納入漢室版圖。
但與劉盈前世的記憶如出一轍:在劉邦駕崩之前,剛答應『為漢忠臣』的南越王趙佗,在劉邦駕崩之後便把臉一翻,再次於番禺悍然稱帝!
雖然劉盈心中也明白,無論是出於地理地勢,還是政治層面的考慮,南越的情況,都與後世的寶島極為類似:武力統一,並不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也並非是很有必要的方案。
但即便對此有明確的認知,並清楚地知道這一世,漢室朝堂還是要派陸賈再去一趟,讓趙佗自去帝號,劉盈也還是難忍心中怒火。
——老頭子在你唯唯諾諾,老頭子一死你悍然稱帝?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所以,劉盈絲毫沒有按捺胸中的怒火,而是將對趙佗的所有不滿,盡數發泄在了那位南越使者身上。
因為劉盈知道:在這件事情上,誰都可以退讓,唯有劉盈不能。
蓋因一山不容二虎,一片天空之下,絕不容第二個『帝』。
趙佗都在嶺南稱帝了,若劉盈還能談笑風生,那才不正常!
果不其然,在劉盈張牙舞爪的表示出『趙佗是不是在茅廁打燈籠』之後,南越使者幾乎是光速彎下膝蓋;
並隱晦的表示:哎呀,我家大王對此也是後悔不已,所以此番派我前來,好和陛下商量商量,這事兒,該怎麼解決······
聽到這句話,劉盈也知道物極必反的道理,當場丟下幾句『使王好自為之』『大軍一至,立為齏粉』之類的狠話,便拂袖離去。
當日下午,長樂宮也放出風聲,明確警告南越使者:這件事,漢室沒有絲毫退讓的餘地!
趙佗必須去帝號,必須再次上表請臣!!!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那位南越使者也終於站出身,表示自己『坐不了主』;
太后呂雉便也順水推舟,讓那位使者即刻啟程,回去請示趙佗,並順手搭上了回訪的漢室:陸賈。
至此,趙佗稱帝一事,便基本算是塵埃落定。
不出意外的話,等陸賈前去勸一勸,趙佗就將再次去帝號,上表請臣,表示南越『世世代代為漢忠臣』。
而作為嘉賞,漢室也會賜下些象徵性的物品,如御劍一柄、蜀錦一匹之類,以嘉獎趙佗『深明大義』。
送走南越使者和漢使陸賈,少年天子劉盈也稍冷靜了下來。
回顧這一番鬧劇,劉盈便也意識到:趙佗此番稱帝,與其說是『胸有大志』,倒不如說是在試探。
就如同劉盈剛繼位,匈奴人就送來那封國書,羞辱太后呂雉一樣。
只不過困局嶺南的趙佗,顯然沒有像匈奴單于冒頓那般,直接羞辱漢太后呂雉的底氣,所以便通過稱帝,來試探新君劉盈,對南越的態度。
如果劉盈表現出『求求你不要稱帝了』的懦弱表現,那趙佗自會喜笑顏開,然後着手準備北上中原,光復大秦;
若劉盈表示『難辦,那就別辦了』的強硬姿態,趙佗就得招兵買馬,準備應對漢軍南下,兵臨五嶺;
而劉盈此番表現,則算是最正常,也最容易被雙方接受的程度。
——劉盈即沒有軟弱的表示『只要你不稱帝,怎麼着都行』,也沒有過於強硬的表示『我特麼揍死你』;
這樣一來,漢室中央的面子有了,漢君威儀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留;
反觀趙佗那邊,也並不需要為此再興刀兵,只需要跪地稱臣,這事兒就能翻篇。
但這件事,也並不是說沒有任何意義。
在此事之後,『南越』二字在天子劉盈心中的地位,便稍微提高了一些。
這並不是說,劉盈覺得南越更牛逼了,而是覺得解決南越的優先級,較過往更高了一些。
而對於漢室朝堂,朝中百官而言,也有了『南越之事,需要更加慎重』的認知。
至於趙佗,也藉此試探到了最不希望看到的內容。
——新君劉盈,並不是一個好糊弄的軟柿子。
南越使團在大朝儀之前就離開,算是為南越之事,暫時畫上了殘缺的句號;
但在秋八月末,整個朝堂都忙碌於關中秋收之事的時間節點,天子劉盈卻再次召集了朝中公卿,於長樂宮長信殿議事。
對於議論內容,天子劉盈也並沒有隱瞞。
——朝鮮。
準確的說,是過去幾年時間裏,風雲變幻的朝鮮半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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