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也好,戰場也罷,不同利益方互相掣肘是常有的事,司馬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換個時間點,他會對曹苗嗤之以鼻,你懂個屁,這才是官場。
可是現在不同,這個時間點很敏感。
天子正為世家的坐大心生警惕,召曹植入京,有制衡之意,這時候司馬懿被人抓住把柄,會堅定天子倚重宗室的決心,進而影響其他人——比如都督幽并的吳質——的仕途發展。
對天子本人而言,這是天子登基後的第一次伐吳,本來就沒什麼勝算,天子正需要一個承擔責任的倒霉鬼。現在曹苗指責司馬懿「坑隊友」,無疑是給天子一個台階,天子豈能不笑納?
更別說直接被司馬懿坑的了隊友曹休。除非曹休打贏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或者死在戰場上,否則這仇就結下了,真正的勢不兩立,死磕到底。
司馬師可以不在乎曹苗,甚至可以不在乎曹休,卻不能不在乎天子。
他覺得頭有點大。來之前,他考慮的全是如何與曹苗論道,如何不動聲色的提婚,也想到了兩人會對朝政有不同見解,卻完全沒想到曹苗會如此不留情面,直接給他的父親司馬懿扣上了一個「坑隊友」的帽子,將司馬懿當成了箭靶,並射出了第一箭。
司馬師氣急攻心,甚至不知道是怎麼離開雍丘邸,回到驃騎將軍府的。
他像頭困獸一樣,在屋裏轉了半天,不知道砸壞了多少東西,直到引起了母親張春華的注意。張春華正等着司馬師的消息,想看看曹苗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不能將女兒嫁給他,忽然聽說司馬師回來後大發雷霆,甚至砸了東西,不禁吃了一驚。
司馬師是她的兒子,她清楚司馬師的心機有多深沉。能讓司馬師失態,必然發生了大事。
張春華帶着兒子司馬昭、女兒司馬果來到司馬師的院子,看到面前的狼藉,頓時沉下了臉。她踢開地上的雜物,走到司馬師面前,抬手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天塌了嗎?如此方寸大亂,成何體統。」
看到張春華進來,司馬師已經冷靜了很多,又挨了一耳光,頓時清醒了。他苦笑道:「母親,天沒有塌,但我們司馬氏怕是要塌了。」
「塌了又如何?大不了待罪舞陽。實在不行,回溫縣耕讀就是了。」張春華命人收拾了座幾,就在狼藉中安然入座。「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司馬師不敢怠慢,將與曹苗見面的經過說了一遍。
張春華聽完,也愣了一下。「你父親當真怠戰,任由陸遜東行?」見司馬師不說話,張春華變了臉色,厲聲喝斥。「這老狗,怎麼會糊塗至此。曹休匹夫之勇,何足道爾,何必如此鄭重其事,授人以柄。」
司馬師更不敢吭聲。他現在也覺得這事失算了,時機實在不好。
張春華想了一會兒。「戰事進展如何?那老狗現在何處?」
司馬師想了想。「按照行軍速度估計,此刻應在江陵附近。」
「立刻寫信告訴他,看看還有沒有挽回的可能。此外,去見你三叔,讓他想想辦法,有所準備,想辦法拖延些時間。等這瘋子的話傳到天子耳中,一切都遲了。」
司馬師應了一聲,起身欲走,又被張春華叫住了。「你剛才說,前些日那瘋子與德陽公主見過面?」
「是,我聽太初說的。」
「我知道了。我馬上去見德陽公主,請她做媒。」
司馬師愣住了,司馬昭、司馬果也愣住了,六隻眼睛齊唰唰地看向張春華。曹苗都說出了這樣的話,還想聯姻?
張春華喝道:「磨蹭什麼,還不快去。」
司馬師不敢怠慢,轉身去了。臨走之前,遞了一個同情的眼神給妹妹司馬果。
司馬果轉身跪在張春華面前,淚如雨下。「母親,女兒不明白,這是為何?母親不是不贊成嫂嫂的提議,要將女兒許配給荀家麼,怎麼突然又變了卦,非要將女兒嫁給那瘋子。」
張春華也落了淚,伸手輕撫司馬果哭花的小臉。「果果,荀霬的確是個佳婿,但你父親急於求成,露出了破綻,這一次很可能會毀了司馬氏。那瘋子行事不依常理,為害最烈,當務之急,就是要穩住他。你放心,不到萬不得己,阿母不是真將你嫁給他,只是緩兵之計罷了。」
她又嘆了一口氣。「果果,就算你願意嫁,那瘋子也未必願意娶。你沒看出來嗎,他是毛遂自薦,甘作天子鷹爪,與世家為敵。」
「這……這話又從何說起?」司馬果不解其意,仰起臉,看着張春華。司馬師、司馬昭也有些茫然。
「你還不知道吧,繼昭伯(曹爽)、太初(夏侯玄)之後,你相中的夫婿子揚(荀霬)也被他咬了。他現在就是一條瘋狗,只要天子看誰不順眼,他就撲上去撲咬。我司馬氏也成他邀寵的獵物了。」
張春華低下頭,撫去司馬果臉上的淚水。「果果,若你能成為系住這瘋狗的繩索,不僅司馬氏,整個世家都會感激你。將來等他死了,願意娶你的人數不勝數。」
司馬果不知所措。司馬師心中微動,悄悄地吁了一口氣。
——
「啊嚏!啊嚏!」曹苗接連打了兩個噴嚏,鼻涕都噴出來了。
站在他對面的尹模猝不及防,被濺了一身。
曹苗掏出手絹,擦了擦鼻子。「慚愧。也不知道是誰在背後咒我,殃及都尉了。」他指指那一堆燦若雲霞的蜀錦。「分你一半,算作賠罪。」
尹模頓時轉怒為喜。他從吳邸抄出了幾十匹上等蜀錦,他自己已經留下大半。此刻曹苗又要分他一半,他哪裏還好意思計較什麼鼻涕。
「王子說笑了。這又不是你有意的,何必如此。這次抄沒吳邸,王子可是首功。你把功勞都讓給我們,我們無以為報,拼着被陛下責罵,沒下了這些蜀錦,贈與王子,豈敢分肥。只可惜,吳邸看似有錢,其實窮得很。除了這些蜀錦,其他值錢的東西真不多,要不然還能多給王子一些。」
曹苗笑笑,心裏暗罵尹模心黑,吞了那麼多好東西,就給自己這一點,還要讓自己做背鍋俠。不過他沒興趣和尹模計較,這狗東西還有用,等用完了再收拾不遲。
「都尉知道我要這些蜀錦何用?」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s 3.930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