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那一夜的長寧城火光沖天。
不是君王長久居住的長樂宮,反而是空置已久的九華宮。
早已蠢蠢欲動的寧王慕子寒帶着禁軍圍了九華宮七天七夜,也沒能逼迫慕子宸交出玉璽。
說來也奇怪,新任不久的皇帝斷絕了一切水米,撐了七天七夜,也沒能等到從邊境趕回的援軍。
年輕的君王還沒來得及廣納後宮,誰也不知道那時候他在空無一人的九華宮裏做什麼。
只是後來長寧城的百姓都說,被圍的第八天的夜裏,九華宮突然着了火,這不是天災人禍,是無計可施的皇帝最後的不妥協。
如此這般,慕子寒再也不能名正言順的安坐於龍椅之上了。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當第二日慕子寒終於打開宮門衝進去的時候,整個九華宮已經是一片廢墟,皆成灰燼。
很久很久以後,還是有人不相信,當了短短几個月皇帝的慕子宸真的死在了那場大火里。
他們都說,帶着君臨天下的讖言而來的慕子宸,一定還活着,活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
秋景濃也不相信。
那時他說,你來和我告別?
那時他說,沒想到你臨走前還會來見我。
那時他說,你來,就是來傷我的麼?
那時他說,你明明知道,你不是別人。
那時他說,阿濃,你大可不必擔心未來,我答應你,若你為後,後宮無妃。
那時他說,只要你答應,我便將你從葉瑾手裏搶過來。
那時他說,阿濃,我永遠不會強迫你。
那時他說,你別……
那時他說,我幫的是她,不是你。
彼時初見,那人還是長寧城最為放蕩形骸無拘無束的三皇子,坐在高高的樹上,輕而易舉地為她解了圍,一雙桃花眼裏閃爍着光亮,帶着標誌性的邪氣笑容,對她說道,「因為你漂亮。」
這個人從來沒有傷她一絲一毫,這個人永遠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出現,這個人……他怎麼能死呢……
秋景濃抬手又倒了一杯酒,仰頭灌下去,辛辣的酒水嗆得她淚眼朦朧。
而她又做了什麼呢?
一次一次地傷他的心罷了。
秋景濃啊你從來都不是一個好人。
他們都說,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最後一次,她對他說,此去經年,不知何時能夠再見,怎會料得,那一別,竟是訣別。
這世間再也不會有一個慕子宸出現,再也不會了。
秋景濃好悔,她好悔,為何沒有叫慕子宸早做準備……
寧王是什麼樣的人,她不是很清楚麼……
「小姐,你不能再喝了!」一旁的青沙終於看不過秋景濃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一把搶下酒杯,道,「小姐!你就是喝完這一整壇的酒,陛下也再回不來了!」
回不來了啊……
怎麼回不來了……
她還欠了他那麼多債沒有還啊……
秋景濃抬起頭,臉上早已佈滿淚痕,那雙盛得下全部星辰的璀璨眼眸里只剩一片寂滅。
秋景濃咧開嘴,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聲音無助而悲傷,結結巴巴
地說道,「那怎麼辦呢?如果不喝酒,我怎麼才能不難過?」
她沒有辦法不難過……
她沒有辦法不難過啊……
她想着或許醉了酒不會再想起他,想起那雙帶笑的桃花眼,明明天生就是風流多情的命,卻偏偏把所有的凝視都給了她。
秋景濃從前總想着,終有一日她會不再記掛慕子宸,終有一日,他能夠放下,終有一日,她們也能相逢一笑,任往事隨風而逝。
可是永遠都不會了。
慕子宸成了秋景濃心裏的一塊石頭,永遠植根在了內心最深處。因為他死了。
再也不會有什麼未來,再也不會有「終有一日」了。
「小姐……」青沙猶猶豫豫的勸導在耳畔縹緲無依,仿佛來自虛空。
秋景濃覺得頭有些眩暈,又有些刺痛耳邊嗡嗡地不知道什麼在響,揮揮手道,「你走開,叫我一個人靜靜。」
青沙應聲而去。
終是喝空了一壇酒,秋景濃撐起身體,想要到床上歇息,卻怎麼都直不起來,兩條腿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晃晃悠悠找不到支撐,剛邁出一步,就「噗通」一聲歪倒在一旁。
雲國的酒啊,原來這樣烈……
恍惚間仿佛看見了一個挺拔的紫衣身影,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秋景濃嗤笑了一聲,抬手撫上額角,她大約是真的喝醉了,竟然看見葉瑾。
修長有力的雙手溫柔地將她扶起,稍一用力便整個人打橫抱在懷裏,慢慢朝層層床幔遮擋的床榻走去。
秋景濃半睜着眼睛,眼前的俊美男子幾個影子重疊在一起,搖搖晃晃看不清楚。
「子瑜……是你嗎……」
怎麼會是他……可……明明就是他……
那人微微停頓片刻,輕聲道,「是我。」
下一秒一隻手毫無顧忌地搭上了他的脖頸,秋景濃八爪魚似的黏上來,將頭靠在那人胸前,竭力地朝他懷裏縮去。
「子瑜……我好難過……」
「別難過,阿濃,有我在。」那人將她摟得更緊些,聲音輕的就像羽毛,片刻又重複道,「有我在。」
秋景濃只一味地搖頭,任憑淚水打濕了那人的衣襟,鼻涕眼淚全都抹在那人身上,拖着哭腔道,「我沒法不難過……子瑜,我難受……」
她好難受……
轉眼間那人已經將她抱至榻邊,卻不放下,依舊將她攬在懷裏,坐在榻上,抬手去擦那張精緻小臉上斑駁的淚痕。
你是在為他而流淚啊,阿濃……
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直到秋景濃呼吸漸漸平穩,那人才將她輕輕放下,舉手投足間皆是滿溢而出的溫柔珍惜,扯過一旁的被子,仔細給她蓋好,又細緻地掖了被角。
就要起身離開,手腕卻被纖無骨的小手死死拽住,秋景濃閉着眼,漂亮的眉毛蹙成一團,無意識地嘟囔道,「子瑜,你別走……」
那人微怔,終於輕嘆一聲,重新坐回榻邊,將那小手握在骨節分明的修長手中,溫言道,「我不走。」
秋景濃朝那手蹭了蹭,嘟嘟囔囔道,「我很想你……子瑜……我很想你……想見到你……就現在……」
那人臉上多了幾分動容,低頭在秋景濃眉間印下一吻,輕聲道,「很快,很快你就會見到我,來帶你回家。」
帶你回家……
我們的家。
———————————⊙▽⊙傳說中彩蛋的分隔線⊙▽⊙————————————
長寧城外,高高的山上。
男子負手而立,一襲黑衣幾乎隱沒在了黑夜裏,唯有衣袂隨風烈烈而動。他正注視着遠處一片照亮如墨夜空的火光。
「為什麼要放火燒了九華宮?」男子身後響起一道女聲,聲音婉轉如鶯啼。
女子整個人都隱沒在黑暗裏。
「就算九華宮不毀,我也有把握做到完美。」
男子沉默良久,終於在嘴角勾起一個邪氣的笑容來,「燒了好,她定是以為我死了,燒了,便不會睹物思人。」
女子沒有接話,半晌,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今夜之後,她眼中便再無舊人了。」
那男子卻搖搖頭,臉上的神情狡黠而悲傷,「是啊,今夜之後,她眼中便再無舊人,只是心底……想必永遠都將有一個角落,是我的。」
女子終究不再言語。
良久,男子像是想起什麼,突然道,「若非有你幫忙,我……」
「陛下忘記了,我姓玉。」女子淡淡地打斷他的話,「易容遁逃之事,易如反掌。」
男子卻笑了,耐心地糾正道,「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是陛下了。」
「阿錦明白。」
從此這世上,只有穆虬。
他一直以為,所謂的「若得其愛,必不善終」說的是秋景濃,原來不是,智閒大師欲言又止的那句讖言,原本就是說他的,和秋景濃全無半點關係。
從來都不是秋景濃。
那句話,本就是指,他若真心愛上某個女子,必定會為了那人葬送自己。
果然,他終究還是為了心中所慕之人,葬送了手中江山,將其拱手讓人。
那時候他不明白。
所以親手將她推開。
原來不過都是命……
「秋家鳳儀天下的果然不止是秋景露一個人。」男子喃喃說道。
還有一個秋景裳。
秋家出了兩個皇后,卻都不是她。
情深緣淺,大約說的就是他和她。
「接下來想去哪裏?」女子的聲音有些刻意的輕快,仿佛想要將某些不快甩到腦後,「陛……你終於自由了。」
去哪裏呢?
男子眯起迷人的桃花眼,思索了好久,才說出一個完全毫無用處的答案來,「去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吧。」
短暫的停頓片刻——
「你可願與我同去?」
女子幾乎是在話音剛落時便回答了。
「願。」
哪怕你心裏愛着的還是那個人。
那又怎麼樣呢,時間能改變一切,終究有一日,我會在你中,看到我自己的樣子。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5s 3.983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