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站在土壘上,望着比黑夜更深沉的黑暗從天邊壓來,仿佛站在那被閉幕的黃昏撕裂的,虛與實的界限邊緣。
他凝視着虛月微弱的光照耀下,那翻滾涌動的黑色的平原,仿佛面前撕裂開的,那未知的, 深暗幽邃的世界,張開了漆黑的大口。
李凡沒有尖叫,但那些至邪且憎惡的非物,卻向他發出了嚎叫。
在那個瞬間他看到了,那蠕動着腐爛的極惡的地平線深處,即將湧出這漆黑深淵,這積累了數個世紀的蒼涼白骨,也無法照亮的黑暗,是那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黑暗的大軍, 沿着那無盡的虛月的微光,湧向他,湧向人的世界。
然後有一群『人』,從天而降,越過雲層,滑過月光,撲向了那翻滾的黑潮。
然後有那耀目的金色道火,瀰漫開來,把天與地,『人』與『獸』的廝殺,展現在李凡的眼前。
老實說……
就有點像在露天電影院看特攝的怪獸大電影。
山嶽般恢弘的黑暗巨獸和金光萬丈的光之巨人們撞在一起,轟鳴廝殺, 時不時口噴等離子火焰,打得驚天動地,宛如世界末日!那場面, 那音效,哇噻真是絕了!要是再有點垃圾食品肥宅快樂水什麼的就更完美了!好吧要求太高了……
總之,李凡一開始很是興奮了一會兒, 但旁觀了一會兒,意識到這樣的場面其實他自己也經歷過蠻多的了,於是那激動澎湃的心情又逐漸平淡下來,勉勉強強波動了一個點吧……
好吧,冷靜分析一波吧。從拜月修行,領悟太素道這方面看,妖族比人類,果然是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李凡記得白天他望炁的時候,也沒看到幾個化神大妖怪級別的妖風,想不到虛月一出來,就化形出來,似物非物的魔神,就有數十頭之多!
一眼望去,那些尾巴長成觸手的狐狸,須髯長成觸手的雄獅,鱗腹生出蟹腳的巨蟒,海鰻般口器的白熊之類,許許多多奇形怪狀的鬼畜生物,就在月下亂舞,隨着它們不斷剝離的皮囊,種種怪形在夜空下膨脹壯大,形成此世不存,魔形怪化的邪胎。
當然,除了十幾頭非物化非常嚴重的魔胎,絕大多數妖魔還看得出陸生動物的原型,單純是異世界題材常見的巨大畜生。但是它們身上,又多了許多海鮮主題的變異元素,看起來不倫不類,怪腔怪調的。一時李凡也不大確定它們到底是在北邊冰海吃變異海鮮吃太多給寄生了,還是這邊太素界就是這麼個幽泉的主題皮膚……
好吧,畢竟為了適應環境而演化,才是生物最純粹的生理本能,虛月煞氣也只是加速了這個變異進化的進程而已。。但這些妖怪軀體的演化,也因此格外得急速,甚至誇張得不着調,看得出神智也有較大的影響。哪怕白天還算有一定靈智,可以聽從指揮的妖族,到了晚上被虛月一照,當即就現出了本相原型,完全是瘋魔了一般嘶嚎瘋吼,成了被殺戮和吞噬的欲望所充斥的肉塊聚合物,純粹如單細胞生物一般,被獵食的本能所驅動罷了。
當然這一點本能上來說,墨山弟子大概也差不多。雖然幾位師兄帶着面具的頭還維持着人型,但面具下頭也是滴滴答答瀑布似的,口水橫流,脖子以下的部分更是自己主動得,直撲向盛宴的聚會去了。
說起來,這也算是李凡第一次正經見識到墨山弟子的本事。怎麼說呢,比較率真,純粹,直白,缺少技巧,說白了就是撲上去干。
自然界獵食者與獵物的戰爭還能是怎麼樣的呢。撲殺撕咬,純粹的暴力,也就是偶爾有幾個師兄,會像奧嗶曼大戰哥嗶拉那種發射光線,偶爾還使出幾招關節技之類不倫不類的鎖喉擒拿。其他大多數時候,兩邊『人』與『獸』所化的太素非物,都在像兩條狂犬般互咬,爪牙毛髮鱗片觸手血肉,打得滿天飛散,一邊殺一邊啃,那場面,噁心血腥之中,看着還挺帶勁的,這大概就是b級片的爽點所在吧咳咳……
不過李凡在『看電影』的同時,倒是順帶注意到一點,墨山八個師兄師姐的太素變化本事,有明顯的差距。
首先,五山神體假面來打那一群是最好辨認的,能看得出他們五人真的是心有靈犀,這種時候打起群架來也是一個戰團,相互有配合的。尤其遇到特別難纏的巨獸魔神,就一擁而上,這個捆住腿,那個啄瞎眼,空門大開的時候,牛角虎爪就戳過來開膛破腹掏襠。然後五個人一陣啃,就把一座肉山吃光了……
這樣倒也可以看得出,他們五人此時使用的山神道體,似乎都已經到達化神境界了。也不知道是之前一直在隱藏實力,還是最近被山主帶去調教,做了什麼水上行走之類的特訓……
但是問題也有,就是他們似乎不變化山神之外的道體使用。
這種大怪獸近身廝殺難免會有損傷。可只有修煉東山山神的謝子峰小紫師兄,和修煉南山山神的襄子峰小紅師兄,可以使出各自鎮守墨山洞穴里的,對應全部三種道體的山神變化之法,熟練得輪換道體迎戰,全程保持化神大妖獸相抗衡的戰力。
而其他小金小青小白三人,就很明顯實力差一些,他們似乎都只有一種山神道體煉到了化神境界。如果打得受傷了,就會變成其他弱一些的山神體,主動避讓一段時間,打些垃圾小怪,或者在其他人心照不宣的掩護下,專心吃食養傷,等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後,再變成主修的道體,重新加入戰局支援其他人。
但總得來說,五人組各自,都只修行單一屬性的山神變化,好像並沒人和李凡一樣,五個山神一起煉的……淦,大概又瞎幾把亂搞了一次……
除了五人族戰團外,另一個比較顯眼的,大概是羅酆老祖念念不忘的那位二師姐越蘭子。
她是唯一不加入宴席的一人,而且全程只使用一種變化。
這是某種人面的天馬,上半身是人,確實不是那種凹凸有形的身咳咳,下半身是馬。腦後,肩胛,馬背上,共有四對天鵝般的羽翼,翼展開足有四五十丈,那翅膀上還有瞳孔似望之膽裂的恐怖花紋,這具神尊在高空雲層中翱翔,仿佛在自家花園裏閒庭信步。
她居高臨下俯視整個戰場,時不時一抬手,扔下一座山,把地上的妖孽砸成血沫,也分割戰場,避免五人戰團被繞後包圍。而且時不時得,振翅一揮,投下標槍似得鐵翎了,把飛空的妖魔斬成碎塊,又或者『嚶——』得發出一聲刺耳尖鳴,從人身肚臍的位置,張開一道眼眶似的裂口,射出道道金光,將那些打傷師兄弟的棘手大妖獸,或掃成兩截,或打成飛灰。化成一團團燃燒着的奇形怪狀的篝火,發出陣陣焦香,引得人食指大動。
至於天虞大師兄,則不大好辨認了。因為他一個人衝殺在最前頭的妖潮之中,如一塊礁石,把那無窮無盡,大浪般撲來的獸海切得粉碎。
他不斷得變形,一會兒豹子一會兒狼,一會兒雄獅一會兒猿猴,但更多的是李凡根本沒見過的異獸靈禽,有時候很難和周圍的妖物區分開來。但粗略數一數,頃刻也有十七八種變身了,這與其說是受了傷在替換,倒不如說他大概是自創出一套獨特的道體戰法,橫衝直撞,撲咬手撕,閃身躲避,每招每式,乃至每一次行動,都能無縫切換,變化出最適合的道體來行動。
顯然,他還在熱身的階段,根本沒有把精煉主修的本體亮出來,但已經足以應對眼前這種場面了。
至於最拉跨的,自然還是望舒仙子,李凡廢力找了一會兒,才看到她變了條大腸似的人首白蛇,躲在五山神戰陣中,蹭吃地上的妖怪屍骸……
好吧,其實也猜到了,望舒仙子還是境界升的太快,道心還不足以穩住相柳道體的,墨山弟子自然不會犯楊南瑛那樣的錯誤,為了避免道體收不回來,她乾脆就不把主修的化神道體放到外頭廝殺了,不過有大師兄開路,二師姐支援,五個來打無間配合,小師妹跟着蹭經驗也無所謂了,反正也不缺她那點輸出……
不過李凡心中倒是有點失望的。
他總覺得墨山太素變化的潛力不止於此,可是幾位師兄依然在用太素道體戰鬥,依靠的是道體所具備的,那魔神般的偉力。他們的人首,就好像個附加的零部件一般。
就如觀主說的,只重人心,而拋棄了人型。
再仔細想想,北辰劍宗煉的劍胎劍嬰劍意,又何嘗不是如此,拋棄了人型,選擇了劍形呢?
難道,人,在太素道的世界觀中,真的是只能被淘汰的塵埃粉芥麼?
可是,既然如此……
千面仙人幹嘛要用人型?
聊天的時候可以有點代入感嗎?
谷諭
李凡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就覺得墨山的太素道好像有哪裏不對,但具體又說不上來。
或許墨山還有更厲害更深奧的秘笈,只是對付這些雜魚夜宵,犯不着一起使出來?
但看着似乎又不是,因為墨山弟子還在同南邊群妖糾纏,北邊胡虜高手也遁光到了。
『嚶——』得一聲尖鳴傳來,二師姐越蘭子顯然也有瞽觀法的廣大神識,早已經飛空而來,就如一尊巨神,在朔方鎮城頭天空中守着,射出金光橫掃過夜空,逼得那些遁光四散。
雖然數量沒有那些妖物多,但是這些薩滿到底是人族修士,廝殺起來頗有張法,一邊分頭包抄,從四面八方使出法寶妖術,遠程同越蘭子糾纏,一邊還有人隱着身形,低空朝着城中潛過來偵察。
「霜風寒雨!」
李凡扭頭看,只見身後朔方城頭上,李無垢不知道從哪裏翻來了烈酒,灌了一壇似乎緩過來了,怒吼一聲,把手中雙劍一擲,那雙寶劍便夾雜風雷冰雹,化成藍龍銀蛟往天上一絞,猝不及防就將一個探子絞殺了,屍身落入牆外壕溝裏頭。
「我去助一臂之力!你自己當心!」李無垢大叫一聲,就飛空劍斗去了。
李凡入神瞥了一眼,血籙神劍的劍力還多得很,但這個時候也沒工夫管了。便沖吃得肚子都圓鼓鼓的血嬰道,
「你也去幫忙!不留手了!」
血嬰比了個ok,睜開明黃的大眼睛,咯咯咯一陣歡笑着遁入虛空中去了。
李凡睜開眼,把太煞劍胎如同黑曜石的匕首一般攥在右手,大葫蘆提在左手,忍着額頭刺痛,用神識警戒着,時刻準備着一口悶了放個大。
但敵人一堆一堆擁上來,內傷又這麼重,李凡再怎麼戒備也不管用,何況他頭上還頂着這麼大一個血誅印站在土壘上,除非瞎子和智障才會再給機會了。
於是天上穿梭而過的胡虜薩滿見着李凡,也不廢話,直接就一堆亂七八糟的垃圾法寶妖術砸過來了!
其實那些法術詛咒倒還好,有煞氣天衣阻擋,非命也可以直接抵抗了,但法寶就真的麻煩,砸到身上也很痛的噻!
而且領頭那個膀大腰粗的蠻子,大概是識得字的,見着李凡腦袋上的『誅』頓時笑開了花,提起大刀就直奔着他腦袋來了!淦!
李凡只得用天衣護住要害,從搬來的土壘上急跳下去躲避。
但令李凡沒想到的是,他沿着土壘的坡面還沒跳幾步,卻聽見身後一聲驚叫,扭頭只見那蠻子踩空了似的,滴溜溜順着土壘滾下去了!
這是什麼鬼?這傢伙應該是元嬰境界的吧?
李凡一時停步,扒在土牆上戒備。只見那蠻子掉到土壘和城牆夾縫間,這點距離還摔不死一個元嬰的,但顯然也是一頭霧水,而且分明踮起腳踩了幾下地,似乎想飛空,卻沒飛起來!
難道……
李凡突然醒悟,仔細瞧了瞧那土壘的『土』。
果然!土中含煞!把周圍的靈炁都驅散了!而且驅散的大概不止是炁!還有術!
李凡見狀大喜,好呀,墨山真是實在,一點不玩那些虛頭巴腦的,就直接禁你的法!不過此法大概也有一定的生效範圍,要不然李無垢也不能直上直下得飛空,越蘭子也不用守在天上了。
「來啊!再來啊你個慫包!」
聽到李凡的嘲諷,蠻子冷笑一聲,猛得一躍而起!如豺豹一般踩着土壘直接衝上來了!
艹,差點忘了他們也是頂着煞氣肉身修行的!
李凡趕緊拿起葫蘆含了一口煞氣,也不咽,就含在嘴裏,調用煞氣在身上結起一層黑甲,然後如脫兔一般踩着土壘飛檐走壁,來回閃避蠻子揮手砍來的刀罡!
「嗷!殺你的頭!封萬戶侯!」蠻子亂刀剮來,馬刀在土壘上砍得火星四溢,卻連一道刀口都沒留下。
李凡全身長滿了黑鱗,像壁虎一樣在牆頭來回移動。這胡虜的刀法實在沒有任何技巧可言,純粹是直來直去的軍隊把式,此刻被場地限制也只能胡劈亂砍罷了。
若不是現在神庭受損用不了飛劍,又經脈受阻使不得遁法,還手腳無力鬼駭手撕人也沒力氣,那李凡都殺了這貨十幾回了。真是恥辱啊……
雖然不說話,但被李凡眼神嘲諷的蠻子大怒,「死啊啊!」
於是他直接撲上來近身硬砍,李凡也不客氣,手持太煞劍胎衝上去,一劍削去,當面斬碎馬刀,捅進蠻子眼眶裏,並順勢一拉,將半個頭蓋骨一劍削平了!
『李凡的心情上升一點。』
於是李凡不再去瞧那墜下城溝的屍身,探手一撈,接着剛斬飛的頭蓋骨,順口一呸,把嘴裏白乎乎的蠟狀煞氣吐出來,還打了個嗝。
「嘔——」
李凡扭過頭,只看見一個胡虜法師站在溝里嘔吐,看樣子是剛才越過土壘時,掉到溝里的,而且似乎還誤解了什麼……
恩……所以
於是李凡沖他一笑,山魈一般四足並用順着牆面衝過去!
「啊啊啊你不要過來啊啊啊!」
『李凡的心情上升一點。』
嘿呀,這是個刷分的好地方,沒開殺劫真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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