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月當空,群魔從四面八方湧來,李凡只能聽見一牆之隔的城外,嘶聲怒吼的野獸,皮開肉綻的爆響,和咀嚼吞咽的魔音,空氣中充斥着鐵鏽味的異香。
他也只能按耐住腹中的饑渴, 扒在牆頭來回爬躥,利用夜的天然保護色隱蔽,看到有不慎掉入牆溝的胡虜,就撲上去背刺腎擊抹脖子,還好太煞劍胎夠犀利,對付化神都是小菜一碟,捅這些元嬰更是一刀斃命, 更何況李凡還會補兩刀補到心情上升為止,就更沒問題了。
很快土壘與城牆之間就丟了二十來具屍身,這些人雖然好殺,但殺起來李凡卻感覺有點奇怪,他們的肉身元嬰境界,但實際的本事卻不咋樣,現在李凡也不能仗着力道鉗制對方,可遭到突襲時這些人大多反應遲緩,措手不及就被捅了,一點都不像那種幾百年熬煉根骨,在沙場上生存下來的勇者。無論裝備還是功法亦或經驗都太爛了些……
難道這些胡虜也和他一樣是速成的修為?
這時城中突然傳來一陣奇特的韻律波動,李凡一時心中悸動,也沒空多想其他,幾個閃身從土壘躍到城牆上張望。
只見從城中出現了一顆不斷膨脹着的, 深紫色的球體,好像表面倒映着蒼穹繁星的水泡, 剎那間擴展開來, 籠罩了整個朔方鎮, 一直貼到關城前, 將城裏人包裹在其中,有從其他方向,試圖潛入城中的胡虜和妖物,撞到那泡泡的瞬間,都在一瞬間被拉長,然後捲入漩渦似的被拉入夜空之中,消散無蹤。
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這招李凡倒也見過,不過比沙棠村阿光搞出來那個大好多啊……那區區築基的瞎眼婆,居然有這麼一手召虛星的厲害本事?
好吧,看來太素道的戰鬥力根本不能用太極界的修為境界來衡量了……
不過這樣也好,有墨山弟子做第一層,土壘第二層,真空家鄉第三層防禦,今晚的朔方城,可以說固若金湯了吧?只要悟道的不親自出現……
『警報!系統緊急下線!』
唉……這嘴是不是開過光了……
這時一道銀光從一閃而過,直朝李凡刺來,有一瞬間他心臟都停了一拍,以為自己要被秒了。
然後耳邊又傳來玄天的聲音,「清月!快走!再不走來不及了!」
李凡,「……怎麼,大單于來了?來就來吧,爺已經看開了。」
玄天怒吼,「不是神教!是玄門!玄門布了殺劫!」
啊?啥?
「啊啊啊——!」
突然一聲慘叫,從李凡頭頂傳來。
他抬起頭,看到大片的血雨劈頭蓋臉澆落下來。
二師姐越蘭子的人馬道體,被一道划過天際的劍虹,斬作兩斷,從天空中落下,大量的血肉羽翼內臟墜下來,落入虛星的泡泡中,被一拉一卷,消失在虛無之中。
而橫梗於夜空的駭人劍虹現在依然還未消散,就像突然有一道銀河破空,把黑夜整個劃開了一般,再加上滿天散落如紅葉飄灑的血雨,這場面簡直壯麗驚人。
但李凡沒空欣賞這種『絕景』,他依靠瞽觀,第一時間在那片爆裂墜落的血肉中,鎖定了一個已經被驟然重創,失去了神智,正從高空跌落的假面少女,立刻手足並用從土壘上急爬上去。。
「窮奇呢!」
「它吃席去了!」
「淦!飛空!」
李凡咬着牙縱身一躍,掐訣飛空,只感覺全身經脈仿佛被刀割劍絞一般劇痛無比,但好歹是給他飛起來,在越蘭子掉入真空家鄉,被捲入虛無之前,把她橫抱了,飛落到土壘上。然後一下就趴在地上了。
完球,強行運功,內景好像被劍力捅穿了,這下沒有戰鬥力了。
「咳咳咳!」李凡趴在地上一陣咳血,扭頭去看越蘭子。
雖然頭戴面具,但看得出這人型體貌,大概只有初中生大小的少女,還好她人也沒死,就是被一劍斜切肩膀,幾乎大半個身子都斬開了,而且劍創中劍力驚人,太素道體都無法復原,想來現在她神庭里的情況只能更糟。
然後一雙穿着道靴的腳,落在李凡眼前。
李凡抬起頭,看到一個白衣黑袍,仙履飄飄的中年人,戴一個蓮瓣形無頂冠,五片蓮瓣上繪『五方五老』的神像。兩邊垂有兩條劍頭長帶,上有『九天玄女仁慈救世賜福赦罪大慈尊』的字樣。
此人髭鬚長發,一邊黑,一邊白,且被蒸騰道息帶着,無風自動,面孔真容則被隱藏在雲霧般繚繞的仙炁之中,只露出一對熠熠生輝的眸子,瞳孔如太極般黑白亮色,直盯着李凡額頭的血誅印,仿佛在飛速旋轉。
「哪家的。」
這男人說話慢條斯理的,聲音冷的像冰,從那片薄霧後傳來。
李凡現在就想跳起來怒罵草泥馬不長眼睛亂殺人,但他動彈不得。
玄天劍意把他定住了。
見李凡不答,那峨嵋來的道士也不理他,邁步走向昏迷的越蘭子。
然後一道劍光落下,一會兒功夫又打得渾身淤血,全身破破爛爛的李無垢,仗劍攔在道士和越蘭子之間,擦着臉上的血,仗着酒膽道,
「且慢!我乃朔方軍校尉!這位義士助我等守城!道士何故加害!」
那峨嵋道士朝李無垢手上飛劍看了一眼,
「哪偷的。」
「老娘偷你嗶的大頭鬼!呀啊——!」
李無垢酒氣上頭,一句就被點爆了,仗劍照着道士腦袋劈來!
那當然沒啥懸念,李凡都沒見到道士出手,就見兩人錯身而過,鬼婆就砰一聲倒在地上,臉着地,生死不知,四口飛劍也全被道士奪去了。
「蒼龍……」
那峨嵋道士扭頭望望李無垢後背,見着她在廝殺中,被砍破衣袍下露出的紋身,沉吟片刻,一揮衣袖,從李無垢身上攝走那枚峨嵋金牌,越過她繼續走向越蘭子。
「欺負幾個小兒輩的女流,不是正派的作風吧!」
峨嵋道士停步,轉頭看向落到土壘上和自己對峙,戴者面具的天虞大師兄,然後扭頭不再理他,只是淡然看看籠罩了朔方鎮的深紫色圓球,緩緩開口道,
「羅教?」
「哈!」天虞大師兄仰天一笑,把胸一拍,「是!羅教!有什麼本事就沖我來吧!」
峨嵋道士又扭頭看了他一眼,下個瞬間,那黑白道影就消失了。
李凡能感覺到頭頂急劇變化的溫壓,震耳欲聾的音爆和劍罡,頭疼欲裂,好像自己所處的整個空間,都如正在皸裂的玻璃一般破碎!
但李凡並不閉眼,而是死死突着眼球,哪怕眼珠子要被壓爆一般痛得鑽心,視界裏一片猩紅都不閉眼,因為他知道機會難得,這是一窺悟道境界,真正實力的良機!
當然,其實李凡什麼也看不到,他眼觀瞽觀,都觀不到峨嵋道士的衣角,但他能看到天虞大師兄,諸部道體慘遭劍戮的傷口。
真的只能用被殺戮來形容了,天虞大師兄不是沒有試圖反擊,但他所有的化身只是一出現就死了!
而且是徹底被道力蒸騰!連殘留血肉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打殺滅盡!
許多道體甚至連殘留些骨肉下來的機會都沒有,無數妖神魔胎,被急速殺滅!就像把每一頁畫滿尊天魔的書,快速翻過,走馬燈一般疾速的變形!剛才天虞在萬妖群中遊刃有餘,但這會兒居然毫無抵抗之力得,被原地殺爆了!
沒有辦法!因為一具都沒有!能抵擋得住這峨嵋道人劍力的道體!一具都沒有!
但是眼前這些道體橫死,幾乎殘留在視網膜上的耀眼劍痕,還是讓李凡看到了!這道士的劍路!
三劍!他一共出了三路劍法!不過刺!斬!撩!就格殺了天虞師兄足足四十五具道體!
如果換他來!既然看破了劍路!如果換他李凡來!不!換成千面仙人!那一劍就能把這狗日的秒了!玄天!!
但是玄天不放他動。
「趴着!蠢東西!陣都布了!你以為只來了他一個嗎!」
什麼!不止一個!
難道玄門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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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多道君,就躲在一旁看着?
為什麼?
到底是在等什……!!
「就是你?」
峨嵋道人突然再次現出身形,右手寶劍劍身如波紋水蛇一般扭曲晃動,看不清劍身。左手中提着個假面的人頭,抬頭看向夜空中,因為他等的人到了。
「可是你,害了我峨嵋三老?」
天上一席紅衣,被劍氣吹得獵獵作響之人,正是墨山之主墨跖,他沒有戴面具,還是一身紅,不,是一身血衣,眉心還燈泡似的,閃爍着個耀眼的紅字,
『誅』
「哎,你們這群王八蛋,我和老朋友難得相見,吃個酒,打個架都不得清靜。」
山主敞開的紅袍底下,分明看得出被斬了不知多少劍創,但他只隨手往胸口一抹,就把那些傷口抹平,然後擼起袖子,朝峨嵋的道人岔開五指,攤開了手掌,
「來,把頭還我。」
峨嵋道士的臉依舊被雲纏霧繞,看不清真容,但李凡能聽出他聲音里的歡喜。
「魔道,殺無赦。」
天地間,突得明光萬丈,一閃即逝。
李凡的眼睛剎那失明,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兩個道君爆發出的驚天道力,直接將他雙目震爆!整個眼眶都被瞬息蒸乾!
這個漫長的瞬間,李凡感覺自己被扔到火爐里爆炒似的,還沒完全長好的皮肉再一次被燒焦,脂肪噼里啪啦得油炸下鍋了似的,把他整個人都黏在土壘上了。
但好在這兩位道君級的戰鬥並沒有持續太久,李凡能感覺得出,這一瞬間雙方只換了一招就結束了。
李凡拼命用殘存的道力,復生出一隻眼球觀察戰場的情況。
他能看到一身紅衣的山主跪在越蘭子身邊,右手奪還了天虞的腦袋,但左手被斬滅了。
而那白衣黑袍的峨嵋道人站在山主身後,手中輝光熠熠的白劍,直指向山主的背心。
有一瞬間李凡心跳都停了一拍,但他仔細一瞧,卻發現那峨嵋道人的身影,居然化作雲霧仙氣,隨風而散。
「你……很好!」
那冷酷絕情的峨嵋道士,冰冷的聲線居然在顫抖,因為極度的喜悅而顫抖!
「你很好!你可以助我!你可以助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名其妙的亂叫着,那峨嵋道人的身影化作道炁四散,那四口飛劍和峨嵋金牌也稀里嘩啦落了一地,從四散的仙氣雲團中,還飄蕩着落下一張被砍碎的紙人,仿佛是什麼符咒折的,但落地的瞬間就無火自燃,化作了灰燼。
臥槽……啥情況!剛才這是……一道符??
「師尊,你不行啊,峨嵋一個分身都打成這樣?你不是自吹當年暴打峨嵋道子麼?難道是太久沒動手了?還是吃醉了使不上力?」
被山主抓在手裏的人頭居然還分析道。
不過天虞大師兄真是道行精深,被砍成這樣居然都不死的麼……
「呸!你知道剛才我被血籙神劍捅了多少下!頂多剩下七成力好嗎!哼!三大派,都是些整天動不動打打殺殺的瘋子!好了莫要廢話,去助你師妹一臂之力!」
山主也是沒好氣,瞧瞧被護在身下,依然處於昏迷中的越蘭子,就直接把手上人頭往越蘭子身上一按,就見那面具下的肉團直接融入越蘭子體內,傷口好像粘了一團膠水似得被新肉縫合起來,連着一張面具就這麼鑲嵌在身上了。
然後山主扭頭看看李凡,「你怎麼還趴在那兒?傷到哪了?」
李凡也不想的,但是他被玄天定住了,而且這個時候,他也不怪玄天按着自己了。
因為他看到不知何時,有三個老頭湊成一團,把腦袋拱在一起,盯着越蘭子的傷口,就蹲在山主身後。
但是山主似乎沒看見他們。
其中還有個瘦的和骸骨似的大鬍子,察覺到了什麼似的抬起頭,兩粒鑽石似放着湛藍色光芒的瞳孔,朝李凡看了一眼,緩緩豎起一根骨節似的食指,封住嘴唇,對李凡比了個『噓』。
但山主不愧是山賊出身,一下子就注意到李凡用獨眼在那瞄啊瞄得給出的信號了。
於是他紅袍一甩,獨臂探手成爪,就抓向越蘭子。
然而山主的鬼駭手被那大鬍子一跟手指點住了,而越蘭子則被另外兩個老頭趁機收入袖中。
「是你!」山主迎面見了那老頭一眼,面色驟變,眼仁里一下閃出六隻瞳孔來,抽身避開,「顯化!」
蓬萊掌門,太上至真顯化道君,撣撣衣袍站起來,
「赤腳賊,多年不見,想不到你們一個莽夫,一個倔驢,居然都能悟道?這麼看來,當初雁行雲果然是把那捲真經交給你們了……」
於是顯化道君向山主伸出手,「拿來,羅祖天書。」
山主咧嘴一笑,咽了口口水,「顯化,你要我說多少次都是一樣,我們是去幫朋友的,沒拿什麼羅祖的天書!」
顯化也不介意,收回手撫着長須,朝着土壘另一邊,還在和妖群奮力廝殺的一眾墨山弟子抬抬下巴,「那我換個說法,把天書交出來,換你門下弟子的命。」
山主冷笑一聲,口水嘩啦啦流淌下來打濕了前襟,「哈!拿命來要挾我墨山!顯化你也是老糊塗了吧!劫數到了!過就是了!何足道哉!」
「哦……」顯化突然笑了,「你現在頂多剩下三成力吧,還敢同我動手?」
山主的面孔扭曲起來,骨骼膨脹異化,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從那皮囊底下奮力得要鑽出來!
「你不是要看天書麼!那來看啊!」
虛月照耀下,百千丈之長的赤背黑足蜈蚣破開紅衣!直衝天際!轉瞬間投下巨大陰影,幾乎遮蔽了整個蒼穹!
跟來助戰的顯法道君皺眉凝視天空怪化的魔神,建議道,「顯化,這東西非同小可,起陣吧。」
顯化卻搖搖頭,笑着扭頭看向李凡,「若這麼贏了,是不是顯得我挺卑鄙?」
李凡一隻眼瞪着顯化,依舊動彈不得。
顯化呵呵一笑,「也是,有時候不露些真本事,人家總以為我的名頭是誆騙來的。」
看掌門有出手之意,兩個道君便不再相勸,退到一邊,沒有任何擔憂的意思。
而顯化抬頭,望向天空中那幾乎龐大到陰山山脈一般大小,恐怖的氣息,已經將一眾妖魔都威懾住,盡皆臣服於地的巨大蜈蚣,淡然道,
「赤腳賊,別說我沒給你機會,現在是十足力了吧?」
那蜈蚣在虛月下發出驚天怒嚎,一頭向顯化衝來!
「是千足力啊啊啊——!」
「呵,如此最好。」
於是顯化解開上半身的道袍,露出皮包骨的乾枯身材,扎着馬步,擺了一個起手式,對着從天而降的巨大蜈蚣,拉開了雙拳,好像空手拉開一張弓。
李凡楞住了。
這,這個姿勢!這他媽的是……
「四百八十重罡拳。」
顯化的身影閃爍了一下,仿佛被抽了一幀,實際上,也確實只轟出了平平無奇的一拳。
於是那遮天蔽月的魔神,便被這一拳轟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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