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的父親是一個普通的退休工人,不過她媽做點小生意,家裏很早也拆遷過,買了房子又賣,賣了又買,算起來家裏的條件也是很不錯。
林曉父親今年才56,身體還挺不錯,之前3x疫情剛剛興起的時候,他也是社區里第一批去體檢的。
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就在昨天,林曉父親就做夢了。
自然是那個有名的夢。
因為疫情的科普現在在全國都很有名了,所以林曉的父親並沒有按下按鈕。
今天一早,他去醫院做了檢查。
現在檢查結果出來了,沒有意外,他被感染了。
「林叔,」方一鳴知道,既然林曉的父親在這個時候,選擇自己來談話,說明他已經有置換的想法了。方一鳴知道,現實中很多人其實是勸不動的,但他還是要盡力試一試,「就算你想去置換,我也建議再等等。現在外面的環境真的很糟糕,你大概覺得56歲算是老了,所以想換個年輕點的,但是叔……數據都是網上現成的,其實結論很簡單,56歲在意識置換裏面,已經算是接近中位數的年齡了……」
林叔擺擺手,他表示這一切他都知道。
家裏的飯桌上,類似的話題說實話也永遠沒少談。
之前林叔自己,也覺得自己就算染病了,也不可能去置換。
他有幸福的家庭,穩定的生活,現在也提前退了,過幾年就能開始領退休金。
一旦選擇穿越,以國內的人口基數,以及現在的意識置換者的統計學數字,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出現在鄉下的某個房間裏,一個人或者跟另一個老伴同居。
他自己的身份會被一個陌生人佔據,眼前林曉還算幸福穩定的家庭,幾乎立刻就會被拆解。
佔據他身份的人可能會像那些救助中心裏的人一樣,是提前組織好的,在穿越的當天就去法院申請離婚和財產分割。
如果他們不願意,可能對方會請來一群意識置換者上門。
從法律上來說,林叔這個身體的身份,是可以正常請客人上門的。
於是天天都請,甚至讓一群陌生人就睡在自己家裏。
「你說的這些都知道,」林叔說,「不過你們也提到,現在可以提前做一些財產分割。」
「是可以……但……」方一鳴說,「林叔也許你自己對你的身體,可以做到不留戀,拋下就走,但你的家人呢?新身份的人過來,他身無分文,你知道他會幹什麼嗎?穿成乞丐的樣子上門來要錢,或者當者林曉和阿姨的面撒潑……你讓他們怎麼想。」
這種事情方一鳴和林曉真的見的太多了。
意識置換者們,為了從新身份上多榨取一些錢,很多人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別說是裝乞丐撒潑打滾了,真的切自己手指頭的狠人都有!
還有揚言要跳樓的,要用硫酸給自己洗臉的。
身體已經是一件公共用品了,就像是路邊上的一個垃圾桶。
如果每個人對着垃圾桶踢幾腳就能賺錢,這個世界上垃圾桶很快就會不復存在。
林曉的父親長嘆了一口氣:「是我想的簡單了。」
方一鳴又補充:「其實林叔你現在的年紀是最好的年紀,身體還不老,也沒病,到處都能走走看看,穿越到新身份之後,就算是年輕人,現在大部分的年輕人都沒錢,還要去工作。現在年輕人的工作……可能林叔你都沒辦法適應。要是您打算帶着錢走,那很可能就被人盯上,現在意識置換者之間的黑吃黑犯罪……你就是報警了警察也不會管的,全看你自己的運氣。」
林曉的父親連連點頭,方一鳴的這番話讓他基本放棄了參與意識置換的衝動。
方一鳴又最後打了預防針:「就算您要置換,最好也提前跟我們商量好,別自作主張,真要走,我們一起幫你把準備工作做好。」
等林曉的父親離開房間,方一鳴想了想,給林曉打了電話,說了他父親的事。
林曉很意外:「前幾天他不是還說要跟我媽挑戰金婚麼?」
方一鳴更擔心的是自己家:「我爸媽沒這方面的想法吧?」
「難說,對了,你外公不是還活着麼,他們那個年紀,我覺得有空你要讓你爸媽去做做思想工作。」
「是啊……」方一鳴的外公今年都84了,而且住在大伯家,一年也會來方一鳴家裏住幾個月,但也住不長。
如果是他外公這個年紀的人說要去意識置換,方一鳴是絕對沒有任何立場去反對的。
他外公糖尿病,高血壓,之前還有過胃癌,胃只剩下四分之一。
整個人的生存質量……好幾次他媽去看外公回來都是流淚的。
甚至在方一鳴家裏,很多次談起意識置換的時候,方一鳴的母親都想過讓外公主動去得病,參與置換。
對他這個年紀的人和身體條件的人來說,參與意識置換幾乎是穩賺不賠的遊戲。
放下電話,不知道為什麼,方一鳴對着電腦,一點繼續下去的心情都沒有了。
他突然感覺到自己心緒很不平靜,似乎突然感覺到,原來自己一直習以為常的生活,似乎充滿着某種矛盾。
一種被所有人都習慣性漠視的矛盾。
這種矛盾其實一直存在,只是一直被死亡所消解。
但3x病毒出現了,意識置換出現了,這種矛盾才找到新的爆發點。
他在這裏一天到晚的想着研究全人類,想着這個病毒對人類社會體制,對世界可能產生什麼影響,為了這些東西跟林曉通宵達旦的吹牛b。
其實……更好的研究樣本,何嘗不就在他身邊呢。
更需要他所有這些知識的,其實並不是政府機構,不是林曉和他們小組的其他成員。
而是他的親人。
他深呼吸了幾口氣,打通了母親的電話。
「你外公的電話?」母親有些詫異,「你找他幹什麼?」
「沒什麼,找他聊聊天,去年過年他不是還催我結婚嗎。」
「怎麼,難道你找對象了?」
「沒有,我找他幫我介紹啊。」
母親把外公的手機號碼發過來,方一鳴突然意識到,除了過年跟外公見上一次,其他時候他甚至根本記不起來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外公,更別說保持聯繫了。
人為什麼會拋棄自己一切的關係選擇意識置換呢?
方一鳴感覺自己第一次真正理解了這個簡單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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