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繚繞,春雨如油。
天地一片灰茫茫,這是雨日所特有的氛圍,宛若江南煙雨的憂愁女子眉宇間流淌出的些許愁緒。
雲麓書院。
一座八角閒亭。
裴同嗣一席藍衫,端坐在閒亭內的白玉石椅上,在他的面前,擺着白玉石桌,桌子上有一面用劍痕刻出的棋盤。
其上散落三三兩兩的黑白棋子,星羅棋佈,如浩瀚星空。
裴同嗣兩指間捏着一枚棋子,眼眸盯着棋盤,一轉不轉,眉頭緊蹙,似乎在思考着棋局的走向。
而在他的對面,有一位耄耋老者,白髮,白胡,白眉毛。
老人輕捋着鬍鬚,臉上露出着慈祥的微笑。
「小裴啊,棋如人生,人生如棋,有的時候靜下心來下下棋,也是人生快意事,能夠參透不少曾經參透不了的事情。」
「不管是武道修行,亦或者是人生積澱,都有好處。」
老人道。
「人皇創黑白圍棋,這小小棋盤之內,蘊含着無與倫比的變化,能參透這份變化者,便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於武道上有所精進。」
裴同嗣眉頭舒緩開來,捏着棋子,落在了棋盤上,清脆的聲音,縈繞在亭間,與春雨灑落在亭瓦上窸窸窣窣的聲音,相得益彰。
「院長說的對,人皇創造的圍棋,的確深不可測。」
老人輕笑起來,兩人你來我往的落子楸坪。
「小裴,聽說懷王有尋你?三顧九方城寨,邀你當謀士?」
院長道。
裴同嗣仍舊盯着棋盤,淡淡道:「懷王得了很多朝臣的支持,另外,懷王廣交天下武道家,想要改變大慶皇朝,本意是好的,倒是可以接觸下。」
「當今的人族和朝廷,已經到了不改變不行的地步了。」
「而我的很多理念,單靠我一人,不可能實現。」
老院長微微頷首:「當今皇帝,昏庸無道,沉迷於仙族的芙蓉仙膏,沉迷美色,不理朝政,的確是不該。」
「皇族掌握有古武典籍,懷王若是能夠予你借鑑下,倒是也不錯。」
老院長叮囑道:「不過,與皇族之人接觸,你自己把握好度。」
隨後,老院長笑了起來:「不聊這烏煙瘴氣的皇族事,這一次,你們新武會帶了幾個小傢伙來?」
老院長說道。
「曹滿的武道宮,前來考評武道家的年輕人,數量高達近百……更是揚言要圍剿你們新武會,讓你們一個名額都得不到。」
「有把握麼?」
一談及這個,裴同嗣便不由笑了起來:「武道宮的那些傢伙,不足為懼,我邀請的那小傢伙……這次前來的目的,是沖壁前百。」
「沒能衝上人皇壁上前百,都是那小子發揮失常。」
裴同嗣的話語之間,滿是自信。
院長落子的動作不由一僵,隨後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那老夫可就拭目以待了。」
「另外提醒你一下啊小裴,因為今年來參加武道家考核的人數太多,老夫可是設了兩重考驗,若是提前被刷下來,可就沒機會攀爬人皇壁了。」
裴同嗣嘴角噙着笑:「我對他有信心。」
隨後,裴同嗣落子,笑眯眯的看向了老人:「院長,我偶得幾句詩詞,今日前來,也是與你分享一番。」
老院長詫異,朗聲笑道:「哦,那老夫洗耳恭聽。」
……
……
雲麓書院,偏院迎客堂。
堂內坐着的都是來自武道宮的武道家。
其中一人,穿着繡着雲紋的華貴服裝,坐在太師椅上,眼帘微垂。
旁邊有武道家看向此人,忿忿道:「康師,謝顧堂這老東西也太不給你面子了吧?將我等晾在這兒,卻是去陪裴同嗣那傢伙下棋?」
那被稱為康師之人,正是上了大慶武評第八的武道家康武。
康武留着八字鬍,模樣消瘦,但是眼眸之間,浮現的是滄桑,而滄桑中卻又流淌着一抹鋒銳與精光。
康武擺了擺手:「雲麓書院是謝老的地盤,我等來者是客,自然要聽謝老安排。」
「裴同嗣和趙鞅當初攀人皇壁,皆能在前百留名,得謝老重視也應該,你若不服,你也去那人皇壁前百留名。」
康武的話,讓那武道家尷尬的不再言語。
人皇壁上留名,他們已經沒有機會了,成為了武道家,基本上失去了攀登人皇壁的資格。
康武擺了擺手:「我們慢慢等着吧,武道家考核馬上開始,好好看一場戲。」
「看看裴同嗣和趙鞅帶來的那群新武會的小傢伙好好受虐的模樣吧。」
康武倒是很自信。
他不僅僅是對自己的徒弟南明宇自信,更是對所有出自武道宮精心培育的弟子們的自信。
正如大朝師所說,最好的資源,最好的條件,最好的環境所篩選和培育出來的弟子,若是不能在武道家考核中一鳴驚人,還被新武會的新人們力壓一頭,那這京城,他康武不回也罷!
「重點關注的還是趙鞅之徒陸慈,此女在稷下學府的所作所為,的確可圈可點。」
「此女也是武道宮新人最大的勁敵,壓住此女的勢頭,新武會的新人就不足為懼了。」
康武笑道:「更何況此次還有曹師弟子曹天罡親至。」
「天罡的目標,可不僅僅只是成為武道家,更是欲要登臨人皇壁前百留名!」
堂內,武道家們也皆是輕鬆的笑了起來。
的確,有曹天罡在,他們武道宮在此次武道家考核中就不可能輸!
頭籌肯定是由他們武道宮拔得!
新武會那群小傢伙只能淪為炮灰。
……
……
一瓣桃花在春風春雨中吹打,飄落於地。
方舟與那近乎完美的男子對視,隱約間竟是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很強!
對方非常的強大。
方舟面色不由嚴肅起來,如今的他,氣海雪山成型,雖然是大武師修為,但是哪怕遇到鍊氣武宗,都不會太過懼怕。
因為他的氣機連綿而持久,哪怕打不贏武宗,全身而退也是很輕鬆。
可是,與他對視這男子,看上去年紀與他相仿,但是,鍊氣修為卻是深不可測,隱約給他危機感。
此人……應該就是大朝師曹滿的弟子,曹天罡了吧?
方舟在曹天罡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與大朝師曹滿有些相似的氣機。
春雨如油,絲絲縷縷遮蔽着眼界。
方舟沉下心來,朝着英俊男子微微頷首點頭。
那俊美男子一怔,有幾分不自然的也點了點頭,像是隔着很遠,便開始惺惺相惜一般。
兩人不動聲色的挪開了視線,但是彼此心頭卻是都警惕了起來。
「曹兄在看誰呢?那少年名方舟,不足為懼,只是鬥武場小廝出身,在拳擂上贏了個魔族修士,算是裴同嗣尋來湊數的,對我們毫無威脅,此次來參加武道家考核,也只是新武會那些武道家們尋不得繼承者後的下策罷了。」
南明宇衣袂在春雨中飄揚,笑着走來。
曹天罡面無表情的看了南明宇一眼,沒有回應。
但是心中卻是不動聲色的吐槽了一句。
傻子,你懂個屁!
沒有得到曹天罡的回應,南明宇倒是也不在意,這些時日的相處,南明宇早就了解曹天罡是個高冷的人。
既然曹天罡不說話,那他說不就行了。
……
……
一陣春風吹來,吹斜了漫天雨幕。
雲麓書院的孫紅猿又回來了,帶着淺淺的酒窩,笑着看向了方舟,陸慈和徐秀以及新武會另外兩位新人。
「諸位,得院長告知,本次武道家考核的規則發生了一些小小的改變。」
孫紅猿笑道。
陸慈等人一怔,不由看向孫紅猿,詢問改變了哪裏。
孫紅猿也沒有賣關子:「按照往常的規矩,武道家考核是直接踏入雲麓書院後山解武碑,既是解碑,也是採擇人皇氣入體衝擊武道家的過程,但是此次,院長選擇親自出題,多增加了一項筆試。」
筆試?!
孫紅猿的話語一出,包括方舟在內的眾人都懵了。
事實上,遠處的武道宮弟子們也都懵住,他們參加武道家考核……為什麼還要筆試?!
不過,武道宮的弟子們,也只是稍稍驚訝了下,倒是沒有太過擔憂。
畢竟,他們都是受過專業訓練,哪怕筆試,也根本無懼之。
……
……
「多了項筆試?」
守在外面的,趙爺和管天元聽聞了這多出的規則,也不禁蹙眉。
管天元憨厚的臉上,更是浮現出一抹擔憂:「筆試的話,方舟可就沒有太多的優勢,他畢竟是小廝出身……」
「反觀武道宮的那群新人弟子,他們基本上都是朝廷通過各種途徑收斂的人才,入武道宮之後,會專門教導一些知識……」
「這一改變,對我們很不利啊。」
趙爺這一次倒是不反駁管天元,因為他覺得管天元說的是事實。
這一屆武道家考核的難度,又提升上去了。
多了項筆試不說,而且還是謝老親自出題,那難度就噌噌噌往上漲了。
謝老是誰?
那可是讓大朝師曹滿後退一千丈的人物!
趙爺吧嗒的抽着悶煙。
希望方舟那小子能夠從第一項考核筆試中脫穎而出吧。
否則,連第一項考核都過不了,連攀登人皇壁的資格都沒有,那就很操蛋了。
管天元也是砸吧着嘴。
這一次的武道家考核,對於方舟等新武會新人而言,難了啊。
……
……
雲麓書院的引路人,訴說了規則之後。
便引領着大家進入了雲麓書院的考場。
春雨淅淅瀝瀝,細而溫柔,大家連斗笠都懶得帶一個,沐浴在柔和的雨水中,踏入了道路兩側的掩雨廊,順着長廊一路前行,便來到了一處黑瓦白牆的書樓前。
「大家入書樓,各自尋位置坐下,等會便會發放筆試卷題。」
「記住,不得交頭接耳,不得作弊,自答自題,一旦有所作弊,將驅逐考場,成武道家者,嚴禁心術不正者,若有發現,將取消武道家資格。」
孫紅猿高聲道。
隨後,側身讓出了路口。
武道宮的弟子,以及新武會的新人紛紛按秩序踏入了黑瓦白牆的書樓中。
樓內空曠,一張張桌案擺開,桌案下一張蒲團,一人一個位置,位置與位置之間,相隔了大概一米,而且用屏風隔絕,防止目力極好之輩,眺望他人答卷。
彼此之間的順序被打亂。
方舟尋得了位置,盤膝坐在蒲團上,他的四周,都是武道宮的學子,再加上屏風的豎立,完全與外界隔絕。
莫名的形成了一種緊迫感。
桌案排列很簡單,一方硯台,一根狼毫,清水一碗,僅此而已。
說是筆試,那就必然只是在卷面作答的筆試。
方舟推測,雲麓書院的院長應該是被武道宮所刺激,畢竟……根據趙爺所說,武道宮是被大朝師曹滿用名利所招安。
院長可能認為,一位優秀的武道家,不應該僅僅只是擁有修為,更需要有與之相匹配的品格。
筆試的出現,便是為了粗略的篩選武道家的品格。
方舟一念及此,倒是冷靜下來。
吐氣吸氣,等待筆試的開啟。
另一邊,徐秀也盤坐蒲團,閉目養神。
陸慈手肘抵着桌案,撐着下巴,一邊磨墨,掩飾自己內心的忐忑,不過,她好歹是稷下學府的高材生,對於筆試卻是沒有太過擔憂。
她的心胸之中,懷揣着一份自信。
……
「噹——」
煙雨籠罩的黑瓦白牆書樓間,陡然縈繞起一陣悠揚的鐘響。
震的書樓間,屏風後,盤坐在蒲團上的一位位等待筆試的准武道家們,心神一震。
雨落楸坪,敲打着黑瓦的悄悄聲,瀰漫開。
隨後,書樓之外,孫紅猿臉上掛着浮現酒窩的微笑,從一位雲麓書院的教習手中,接過了厚厚一迭卷題。
不少人透過屏風的縫隙,看到抱着卷題的孫紅猿皆是心頭一凜。
開始了!
不管是武道宮的弟子,亦或者方舟等新武會的新人。
皆是明白,這一場筆試,雖然意外,但是對他們而言至關重要,關乎到他們能否擁有成為武道家的資格。
是一場改變命運的筆試。
孫紅猿抱着卷題,走到了最前端高台,他深吸一口氣,眸光中竟是有熠熠光輝迸發。
「開考!」
話語中,中氣十足。
下一瞬,孫紅猿一股氣憑空而生,身上竟是有人皇氣若隱若現。
嘩啦嘩啦!
他懷中抱着的卷題,竟是被風吹拂着,猶如被風雨抽打的零落花瓣,紛紛開來。
沖入書樓上空,觸及懸樑之後,猶如天女散花般,四散開來。
隨後,每一張卷題竟是都穩穩噹噹的飄落到每一扇屏風後的考生的桌案上。
書樓間,不管是武道宮的弟子,亦或者是新武會的新人,皆是不由自主的發出了倒吸冷氣的聲音。
這一手操作,當真是炫目無比!
這孫紅猿,看上去人畜無害,像是陽光小男孩,卻不曾想,竟然是已經成功牽引了人皇氣的武道家!
而且着手段,秀的眾人頭皮發麻。
對氣機的掌控,也遠非在場人所能及。
這需要一種細嗅薔薇的細膩。
就算是一直眼界極高的南明宇,也心頭小小的震撼。
曹天罡倒是也有幾分錯愕,透過屏風縫隙,深深看了一眼孫紅猿,對於雲麓書院的忌憚,又平添了幾分。
不愧是能夠讓他老師,退去一千丈的書院,臥虎藏龍。
隨後,曹天罡收斂心神,將目光落在了卷題上。
方舟也被孫紅猿的手段小小驚訝一把,這等力量的控制,遠非他方舟能比。
原本剛剛凝聚氣海雪山,心中有些小膨脹的方舟,頓時收斂了許多。
跟真正的強者比起來,他還差的遠呢。
被孫紅猿的手段震驚後的騷動很快平息。
屏風後的眾人,目光皆是落在了散發着迷人墨香的宣紙題卷上。
他們很好奇,雲麓書院的院長,人皇壁的守壁者,會出什麼樣的題目來考核他們。
……
……
在白牆黑瓦的書樓內筆試開始的時候。
春雨中的閒亭。
裴同嗣和老院子謝顧堂也結束了對弈,棋盤上,黑白棋子密佈,裴同嗣執白子,從一開始就發動兇猛攻勢,到最後,只剩下七零八落。
而這也正是選擇兇猛棋勢的下場。
裴同嗣不下棋了,眸光望向了靜謐於春雨之間的書樓。
「院長此次設筆試,倒是有些意外,目的……裴某有些琢磨不透,可請院長解惑?」
裴同嗣道。
白髮白眉白鬍子的院長謝顧堂捋須一笑,不緊不慢的收納棋子回盒子。
隨後,老人抬起手,指了指煙雲籠罩,縹緲若仙境的後山。
「老夫設筆試的目的,大多數人都能猜出一個緣由,覺得老夫或許是在考評武道家們的品格與心性。」
「的確沒錯,老夫的確有這考量,但……這只是其一。」
謝顧堂捋着須,站起身,佝僂的身軀,在亭下佇立,望着細雨綿綿的春雨,輕嘆一口氣。
「另一個原因則是與人皇壁中的人皇氣儲備有關。」
這話語一出,落在裴同嗣的耳畔,猶如驚雷炸響,讓裴同嗣淡然的面色驟然驚變。
謝老長嘆一口氣。
「人皇壁,立於人族域界,不知年歲,老夫曾以為,人皇很高,天地有多高,人皇便有多高,人皇壁會立足千萬載,庇護人族永昌。」
「可是現在,人皇壁中的人皇氣開始衰退,意味着人族域界的規則開始衰弱。」
「或許有朝一日,異族諸強中的至強者,可以踏破人皇留下的規則,踏足人族域界,那時候……才是人族真正的災難。」
「可想那一日,山河破碎,瀚海浮沉……人族,該何去何從?」
謝老一瞬間佝僂了許多。
裴同嗣嘴唇囁嚅,竟是不知道該說何言語。
難怪謝老要設筆試,因為人皇氣開始衰弱。
那每一縷人皇氣都必須給予給真正能擔得起人皇氣之人,心性,品格必然是關鍵!
謝老身上的萎靡一掃而空,他笑着回首,看向了裴同嗣。
「小裴,老夫這次的出題很有意思,你要不要也來嘗試着回答下?」
老人笑道。
裴同嗣聞言,面色肅然的應聲。
老人再度回望朦朧煙色的後山,緩緩開口,道出了答題。
……
細如牛毛的春雨,不知道何時變得急驟!
噼里啪啦的抽打在黑瓦之上,天地,山川,青石板路,盡皆籠罩上了一層纖白的霧色輕紗。
書樓內。
方舟握筆,凝眸,怔怔的注視卷題。
卻見卷題上的首題:
「且評大朝師曹滿之血脈武道。」
嘩啦翻閱捲紙的聲音響徹不休,更有低聲嘈雜聲雜亂錯落。
最後,卻盡皆化作倒吸冷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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