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徐徐緩緩的停下,外面接了一場又一場的春雨如油,像是漫天牛毛飄灑。
雨珠落在車廂壁上,發出窸窸窣窣猶如林海波濤聲。
裴同嗣看着面色僵硬的方舟,以為少年只是害羞,他挽開了帘布,馬車外,老趙和管天元則是向趙鞅問好。
趙鞅分開斗笠垂簾,笑着朝裴同嗣點了點頭。
「這位就是陸慈,我新收的徒弟。」
趙鞅將陸慈介紹給了裴同嗣。
而裴同嗣嘴角噙着溫和的笑,朝着陸慈點了點頭:「在下裴同嗣。」
陸慈當然聽過裴同嗣之名,畢竟是上了大慶邸報的男人,一夜之間,斬殺貪官,除盡滿城異族……
這等狠辣手段,引得整個大慶皇朝都震動不已。
初聞事跡之時,陸慈激動的心馳神往!
這才是我輩武者所該有的氣勢與氣節!
「你先上馬車吧,我和你老師另外有事,便不陪你們一起去雲麓書院,不過,你們的考核,我們都會關注。」
裴同嗣說道,隨後,示意陸慈入車廂。
陸慈倒也沒有拘謹,摘下斗笠,甩了甩青絲,鑽入了馬車車廂。
一入車廂,陸慈便見到了正襟危坐的方舟。
「你好。」
陸慈露出甜美的笑。
方舟面無表情,僵硬的看了她一眼,微微頷首,隨後口中吐出一個字。
「好。」
陸慈:「……」
看來是個青澀又懵懂的少年。
這位也是參加武道家考核的嗎?
陸慈好奇的用餘光打量着方舟,她總感覺方舟的眼神在逃避着什麼,但是莫名又給她一種熟悉感。
不,是對方的氣質,給她一種熟悉感。
好像在哪裏見到過。
「我叫陸慈。」
陸慈笑道,打破了車廂內的尷尬。
「嗯,我知道。」
方舟頷首。
陸慈:「……」
方舟嘴角一抽,補充了一句:「聽裴教主說過,你一人一劍屠了一整座族客樓,殺了近百位該死的異族留學生……」
「嗯,很棒。」
這話聽着像是恭維,但是怎麼感覺對方話裏有話,是在嘲諷嗎?!
不,他不可能知道我身體裏有個前輩的事,很顯然,他是在誇我,只是這人不怎麼會誇人!
陸慈心頭分析着,忽然想起,少年還沒有介紹過自己。
陸慈想問,又有點問不出口。
車廂內的氣氛莫名的尷尬了下來,方舟閉目養神。
陸慈也百無聊賴,開始研究前輩所傳的《移花接木》。
馬車徐徐前行,儘管官道顛簸,但是車廂內卻是一點顛簸感都沒有。
車廂內,方舟和陸慈都在修行,陸慈很刻苦,研究着移花接木,努力在鍊氣。
這倒是讓偷瞄她的方舟,感到頗為滿意。
比起以前的憊懶,現在的陸慈勤奮很多了啊。
少女有成長!
遠處,馬車徐徐停下。
馬車外,有獨臂少女立於官道旁,風塵僕僕,但是眼眸亮晶晶,臉上掛着笑。
「姑娘便是徐秀吧?裴教主讓我等接你一程,上車吧。」
老趙叼着煙杆,笑着說道。
徐秀看了眼馬車,臉上笑容綻放,她朝着趙爺作揖,道:「麻煩前輩了。」
徐秀很開心,見到了久違的裴叔,小時候她在父親身邊見到過裴叔,裴叔是個超厲害的人。
這一路獨行而來,雖然有前輩時不時的上身陪伴,但是,她還是感覺很疲憊和寂寥。
如今有馬車,倒是讓她可以輕鬆很多,而且有同伴同行,會讓她不再那麼寂寥。
徐秀掀開帘布進入車廂,入眼便見到了閉目的方舟,以及睜大眼睛好奇望着她的陸慈。
徐秀的出現,打破了車廂內尷尬的氣氛。
陸慈跟徐秀很快聊了起來。
雖然徐秀說話有些小結巴,但畢竟和陸慈年紀相仿,相談甚歡,不一會兒就拉着手,時不時的笑出聲,女孩子的友誼,建立速度快的超乎方舟想像。
陸慈小心翼翼的詢問徐秀的斷臂,徐秀也不在意,沒隱瞞,直接說出了斷臂緣由,讓陸慈心疼好一會兒,感覺徐秀真的好堅強。
兩女聊了一會兒,隨後徐秀看向了方舟。
「你你……你好,我叫徐秀。」
徐秀笑道。
方舟睜開眼,嘴角微揚,點頭道:「方舟。」
原來這少年叫方舟啊,陸慈若有所思。
驀地,似是想到了什麼,陸慈如遭雷擊,瞬息瞪大了眼!
他笑了!
這少年居然笑了!
為什麼啊?
見到我的時候高冷的像是一隻小天鵝,見到秀秀為什麼就笑了?
陸慈鼓着嘴,感覺自己被區別對待了,心中很不滿,但是這份不滿,她倒是也不曾說出。
或許是秀秀身上天然綻放的一股樂觀的感覺,觸動了方舟吧。
哪怕是陸慈自己,見到了徐秀,都會忍不住想笑,而看到徐秀的斷臂,陸慈也忍不住憐惜。
這是一位樂觀又堅強的少女,誰能不對她展開笑顏呢。
陸慈不再理會方舟,繼續和徐秀聊天。
方舟倒是也樂得清閒,閉目養神,心中思索移魂神交的話,該選擇誰。
不過,方舟又想到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一旦他選擇移魂神交,那肉身必定會觸發託管,到時候,人間又將多出許多油。
畢竟,流浪詩人託管,面對兩位少女,鬼知道會搞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呢。
一念及此,方舟竟是莫名有種心悸感!
三人同行,還是暫時不神交了。
俗話說,沒有耕不壞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就當今天休假了。
……
……
大山無名,煙雨籠罩,陡然起於平原。
馬車在山路上行進,很快便見得了一處坐落在大山中的白牆黑瓦,宛若江南水鄉風格的書院。
天空下着纖細的雨,細如牛毛,鋪面而來,帶給人如絲如醉的冰爽,籠罩着書院,像是夢回江南煙雨。
書院前,不僅僅只有一輛馬車,十數輛馬車早已並排停放,每一頭神俊的蛟馬,皆是嘶鳴着,鼻腔中噴吐着白氣。
書院裏盛開着桃花,春日裏的桃花,在春風春雨里,像是剛出爐的豆腐般軟嫩,顫動間抖落着破碎的晶瑩,畫面極美。
「好美……」
馬車內,陸慈掀開馬車側車窗的帘布,望着那映入眼帘的美麗書院,不由讚嘆,沒想到武道家考核的地方,居然是這麼美麗的地方。
感覺比稷下學府的環境,都要來的更加的美麗。
雲麓書院,這座書院,陸慈並不曾耳聞,世人更多知道的還是大慶皇朝的四大學府。
而雲麓書院這座負責武道家考核的書院,或許是因為格調太高,非武道家都不得而知。
書院門前停泊的一輛輛馬車,是來自武道宮。
武道宮的新人早已經入駐了雲麓書院,他們來的速度比方舟等人更快。
趙爺叼着煙杆,將馬車停泊在了書院門前。
陸慈,徐秀,方舟三人相繼下了馬車,感受着空氣中春雨帶來的清新與冰涼,感覺身心都得到了洗禮。
而方舟心神觸動最為震撼。
他一下馬車,就感覺腦海中的傳武書屋在震動,偶爾間,似乎能聽得恢弘壯闊的吟誦之聲。
方舟舉目眺望,透過如簾春雨,可以清晰的看到雲麓書院的上空,似乎有濃郁的玄黃之氣在匯聚。
那玄黃之氣匯聚明滅之間,隱約似乎化作了一本書冊的模樣!
人皇氣!
方舟心中俱震,他知道這籠罩整座書院的氣機,便是對於武道家至關重要的人皇氣。
能否接引人皇氣入體,便是成為武道家的關鍵!
管天元也下了馬車,背負着手,一席灰布衣衫,趙爺叼着煙杆湊在他的身邊,眯着獨眼。
「武道宮來的人還真不少。」
「咱們新武會此次……好像新人不多,就四五位吧?」
趙爺道。
「的確就四五位,除去馬車裏的三個,好像就剩兩位了,大朝師曹滿創立武道宮,立武評,吸引了許許多多的武道家,而這些武道家,擁有朝廷力量的相助,大肆的收刮着人才。」
「故而新武會的武道家,想要搜尋到足以承載人皇氣的天才,太難了。」
管天元嘆了口氣。
「而武道家們又頗為嚴苛,一般的天才,可經受不住那考驗。」
「這一次武道宮的新人來勢洶洶,更有曹滿之徒曹天罡坐鎮,方舟等人想要在考核中脫穎而出,難了哦。」
趙爺瞥了管天元一眼。
他懷疑這老管是故意的。
把曹天罡往死里奶。
雲麓書院內,有一位穿着雲絲白衫,頭上扎有一根木釵的年輕少年翩然行走而出。
「在下雲麓書院學子,孫紅猿。」
少年面紅齒白,長得頗為俊俏,笑起來間,兩個酒窩蕩漾。
「我負責引領你們參加武道家考核,若有什麼問題可以詢問我,我都會諸位解答疑惑。」
「諸位,請。」
眾人紛紛作揖回禮,跟上這年輕的雲麓書院學子。
哪怕是趙爺和管天元兩位鍊氣武宗,也不敢托大,雲麓書院很神秘,雖然學子少,但是每一位都是精英。
傳聞中,每一位雲麓書院的學子都有可能是武道家。
故而,趙爺和管天元也沒有擺什麼譜,趙爺和管天元連武道家都不是,在武道家面前擺譜,那豈不是在找死?
入了書院,行走在浸濕的青石板路上,一路上靜悄悄,沒有太多的話語。
一行人很快來到了一處寬闊的廣場,而廣場上,早已經匯聚了許許多多的琳琅身影。
這些身影都穿着華服,衣服上的每一片雲紋都織繡的十分的精緻與美好,單單只是衣裳就可以想像出價格不菲,顯然生活優渥,有着豐富的資源。
而方舟等人被引入廣場之時,這些身影皆是毫不猶豫的目光掃來。
速度極快,而且非常的凌厲!
像是一根根鋒銳的箭矢,鋪天蓋地,萬箭齊發!
方舟面無表情,淡然如水。
徐秀的斷臂之袖風中飛揚,臉上的笑容卻也消失不見。
而陸慈則是面色微變,因為她發現這些人的目光,盡皆匯聚在她的身上。
壓力……莫名其妙的巨大無比!
「陸慈來了!」
「果然是陸慈,她果然師承趙鞅,欲要參加此次的武道家考核!」
「陸慈此女,實力強大,手段狠辣,一人屠一樓,殺光了整個稷下學府的異族留學生,此女之名,早已名揚大慶,其他三大學府內的留學生,最近都不敢犯事,都行為舉止都收斂了許多。」
「此女……是我等大敵!」
「我等大敵,只有陸慈!」
窸窸窣窣的話語聲,在陸慈出現的剎那,就響徹了起來。
這些來自武道宮的新人,沒有任何人瞧不起陸慈。
畢竟,陸慈的戰績在那兒擺着,而且,他們的老師,皆是給他們下達了命令,讓他們在此次武道家考核之中,好好的狙擊陸慈!
因而,他們眼中只剩下了陸慈!
事實上,在他們了解中,此次新武會的五位新人中,真正值得重視的也就陸慈一人。
不僅僅因為陸慈是趙鞅的弟子,更是因為陸慈的戰績和實力!
至於其他人的資料,他們也有,比如武道家徐天則之女徐秀,的確很天才,可是斷了一臂,想要成為武道家,難度是別人的兩倍,不足為懼。
還有一人是裴同嗣的繼承人方舟,最好的戰績便是在鬥武場中,擊殺了一位二境的魔族修士。
但是,據說這方舟是鬥武場小廝出身,天賦很一般,能被裴教主看中,單純是因為身上的那股敢打敢拼的血性。
而武道家比的可不僅僅只是血性,比的是天賦。
至於另外兩位武道家新人,乃是新武會的武道家不甘心,找來湊數的。
故而,武道宮的年輕一輩,目標很明確。
此次新武會的新人中,真正值得注意的只有陸慈!
他們眼中的大敵,唯有陸慈!
武道宮的新人人群很快分開。
有一位衣衫華麗的男子,緩緩走來,身上似乎潛藏着一股貴氣,舉手投足都蘊含着倨傲。
他行至了方舟等人身前,目光卻落在了陸慈那張美艷的面容上,眼眸中沒有欣賞之意,只有倨傲戰意。
「在下武道宮武評第八康師弟子,南明宇。」
他的眼中只有陸慈。
新武會的新人中,能讓他忌憚的也只有陸慈。
而且,他出行之際,得到康師的叮囑,此次武道家考核,想要讓新武會一個武道家名額都拿不到,唯一要做的,便是壓住陸慈。
其他人不足為懼,唯有陸慈,一人屠一樓,可怕無比!
陸慈雖然感覺被世人針對了。
但是,她深得祝融前輩的幾分真傳,淡淡的瞥了南明宇。
「曉得了,你可以退下了。」
陸慈輕輕揮手。
南明宇:「……」
你覺得我是來給你請安的?
一旁的徐秀實在是忍不住,噴笑出聲。
不怪她,實在是陸慈拿捏的姿態,引人發笑。
南明宇黑着臉,撂下一句狠話:「走着瞧!」
隨後便回歸到了隊伍中,等待武道家考核的開啟。
陸慈翻了個白眼,與徐秀開心的交流了起來。
而方舟則是目光落在了人群中。
在那人群中,有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穿着也不是什麼華服衣裳,只是簡單的素服白衫,背負着手,雖然年少,但那張俊美的容顏上,卻帶着與年歲不符的滄桑。
滿院的桃花,被少年完美的面頰一襯,都變得黯然失色。
這是一個從頭到腳都完美的人。
他周身的武道宮弟子,都自覺的遠離數個身位,不願靠近,淪為陪襯。
似乎注意到了方舟的目光。
對方扭頭看來,兩人的視線在輕輕揚灑的一場春雨中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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