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叫『狗咬呂洞賓』!」
稚嫩聲音好半晌都沒有再冒出來。
「你這種行為是會將孩子寵壞的。」等另一道聲音發瘋夠了,這才幽幽控訴,「明明是好心讓小哥哥少受點罪,你不僅不夸幼梨聰明體貼,你居然還栽贓誣賴說害你。」
這個自己真的好討厭!
「你三歲的智商懂什麼病嬌?病嬌不是病,發瘋要人命!」要不是身體被對方控制,她都想抓着頭髮發瘋,「元良屬於讓他渾身浴血就會心安欣慰,你不讓他受傷就會想東想西的人。死孩子,這爛攤子讓我怎麼收拾?」
稚嫩的聲音陷入了沉默。
嘀咕道:「人啊,還真是複雜唉。」
為什麼會有人喜歡受傷呢?
一道冰雪亮色在眼梢刷掠過,點點猩紅冰沙從眉弓位置墜落,溢出的鮮血將她視野染上紅調。槍尖順勢沖沈棠方向橫掃,她腳下錯步,平靜閃身避開,但沒有完全避開,槍尖擦着她的眼皮,最後在眉心留下一點淺淺的紅痕。雙眉結上一層白霜,冰涼的鮮血順着傷口滴答滴答落下。雲達見狀不但沒有喜悅,內心反而多了點不耐煩:「狂妄!」
儘管他已近百年沒真正出手,但這些年歲,他一直有在武膽武殿一遍遍苦練,身手不曾荒廢生疏。自然,他心中清楚眼前這人並非躲不開,她純粹是借自己的手在身體留下這些傷口。意識到這點,雲達胸臆湧現罕見怒意。既然她這般托大,那便不客氣了!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雲達的攻勢密集多變,靈活詭譎,這杆冰雪凝聚的長槍在他手中猶如身體一部分,完全順從他的心意。進攻急促時如夏日暴雨墜地,平緩之時又不乏讓人膽顫的刁鑽狠辣,除了他自己,無人知道槍尖會在何時、從什麼角度刺向沈棠要害,比毒蛇還靈巧。
沈棠被無數虛實難分的槍影逼得連連後退,所幸這條洞穴延綿無窮,似沒有盡頭。她且戰且退,人影掠過之地,四壁被擠壓爆炸的氣浪沖成齏粉,煙塵和冰霜交纏不休。
雲達氣勢愈戰愈強,出招愈發凌厲。
沈棠招架起來明顯吃力了幾分。
成熟聲音擔心道:「你行不行啊?不行還是讓我來,我這些年也鑽研不少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肯定能讓這個老登葬身在這裏。你再硬撐下去,我的臉就毀容了。」
這張臉可是她恃美行兇的資本呢。
打工人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睜開眼就要操心整個康國子民的吃喝拉撒,要不是照着鏡子被自己的臉美到治癒,她這幾年的怨氣肯定比厲鬼還要重。要是這張臉在死孩子手中毀容了,她每天起床的動力都要少一個。
稚嫩聲音喉間溢出一聲冷嘲。
在雲達一槍殺來的瞬間,她單手持劍將槍尖挑偏,另一隻手抓住槍身,掌心武氣匯聚壓縮。雲達的冰槍可不只是冰雪那麼簡單,其上還附着了他的武氣,武氣陰寒暴戾。
尋常血肉之軀與之接觸會先被凍成冰棍兒,跟着被暴戾武氣入侵體內,打成沙冰。
哪怕是氣血充沛的武膽武者,實力弱點也很難全身而退,大概率要賠上一條手臂!
沈棠既不屬於前者,也不屬於後者。
若是定睛細看,便會發現她手掌緊貼槍身的位置確實有冰霜向上蔓延,但這點冰霜頃刻就被火焰灼燒蒸發。不,與其說是火焰,倒不如說是沈棠的血,她的血竟然呈現燃燒沸騰狀態,如火舌一般從她掌心,沿槍桿飛撲向另一端的雲達。洞穴溫度陡然拔高!
雲達在沈棠抓住槍桿的瞬間就收勢防禦,因此撲來的火舌並未燒到他身上。迎面而來的鋪天熱浪在並不寬敞的洞穴肆虐,火舌將他長發燒焦了一小截。火焰在衝擊的半道上扭曲成火龍形態,途徑之處黑暗無所遁形,滿目皆是赤色,連空氣也隨之扭曲舞動。
稚嫩的聲音咯咯笑着。
「開始了,老東西要躲好哦。」
雲達揮槍豎起厚重冰盾。
冰盾化龍,對着撲來的火龍正面反擊。
二者在半空迎面相撞!
滋啦滋啦滋啦——灼熱白霧蒸騰,向四面八方狂涌,眨眼蔓延洞穴的每一寸角落。
冰龍有雲達武氣源源不斷灌注,僅對峙四五息,冰龍勢頭逐漸壓過火龍,直到火龍徹底沒了抵抗之力,冰龍咆哮着飛馳而去。龍身掠過的地方,洞穴四壁結滿厚重冰層。
高溫被寒冷取代。
雲達長槍一揮,白色霜霧被槍影絞碎。
原地哪裏還有沈幼梨的身影?
他調動全身感知,警惕四下。
抬步邁動,腳下戰靴踩碎冰晶,冰晶只倒映出他的身影——不,還有一人!雲達餘光注意到冰晶上面有一道人影,腰身未動,長槍已經從他肩頭擦過激射向人影的位置。
槍身殺至,他才旋身。
槍尖洞穿牆壁,此地並無敵人,稚嫩的笑聲在這片冰雪世界來回飄蕩:「幼梨都提醒你要躲好了,唉,你怎麼就不肯聽呢?」
雲達緊鎖着眉心。
倏忽,瞳孔驟然一縮。
有什麼東西正破冰而出!
目標全是自己!
雲達想也不想就提槍反擊,入手的力道沉得讓他心驚,定睛一看才知是什麼東西!
樹枝,全是樹枝!
噗噗噗噗——
一聲聲微不可察的響聲過後,洞穴四壁冒出一個個小小的凸點,每一個凸點都能攢射出一根樹枝。樹枝整體呈現棕黑色,約有小臂粗細,尖端隱約泛着紫光。湊近一些還能嗅到一股讓人頭昏腦漲的甜腥味。這些樹枝似群居的毒蛇,猶如潮水一般湧向雲達。
雲達眼角狠狠一抽。
一段遙遠模糊的記憶浮現腦海。
這一招,當年有個公西族大祭司在戰場用過,獻祭自身鮮血召喚出來的詭異樹林。這些樹林會不斷追逐目標,直到將對方絞成齏粉,或者吸乾成人皮白骨。樹枝堅硬無比,尋常武者的武器都難以斬斷。雲達是見過這玩意兒在戰場無差別大殺四方的——
戰爭過後,滿地白骨。
那名大祭司也付出不小代價,瞬息白頭。
此刻的規模跟當年不能比,但也成功勾起某些不愉快記憶。他雖不懼,但也不想被纏上。他還是武氣化身,是最精純的天地之氣,對怪物的吸引力比尋常血肉之軀更大!
不過——
以為這樣就能拿下他,未免太小看人!
呵呵,沈棠當然沒指望這些樹枝能將雲達串死,她更熱衷自己親手將雲達給片了!
一點銀白劍光自下方殺來。
這些樹枝仿佛與她心意相通。
總能在最恰當的時機,出現在最恰當的地方,或一前一後、或一左一右、或一上一下,合力封鎖雲達可能的退路。樹枝也確實有慢性毒藥,只是這種毒不會要人命,也不會讓人感官遲緩,相反,它會進一步提升人的五感。
吸入越多,提升的效果越明顯。
雲達很快就意識到這點。
自己的出招和反應都快了不止一截。
臉色隨之陰沉三分。
這個效果看似有益無害,但他更清楚什麼叫過猶不及——身體和意識同步的時候,意念和血肉之軀才能達到最完美的同步。一旦二者步伐不同,不管是身體比意識快,還是意識比身體快,帶來的後果都是致命的!
他當機立斷選擇閉息,並且運氣在體表凝聚一層屏障,隔絕毒素從體表進入身體。
同時,拖槍遠遁!
這下輪到沈棠提劍去追殺他。
砰——
路徑前方的石壁轟得炸開,沈棠一劍殺向雲達脖頸,頓項厚重的鱗甲卻不是那麼容易突破的。雲達與她交鋒十數招,尋空隙奪路。
但不管他跑到什麼地方,擊穿幾重洞穴牆壁,沈棠總能趕上來,從任何能想到的角度襲擊殺來,樹枝張牙舞爪想擊穿他要害。
爆炸聲在洞穴此起彼伏。
雲達臉色凝重。
這地方究竟有多大?
是環境?還是自己一直在原地打圈?
這些毒素無處不在,無孔不入,自己竭力拖延也不能拖延太長時間。外頭那個大祭司手中不知還有什麼手段沒施展出來,繼續拖延對自己不利。從內部突破沒什麼希望,倒不如試一試從外部着手。雲達腦中閃過無數念頭。旋即他心念一動,給武膽圖騰下了命令。
與此同時——
不斷從冰雪中重生的冰龍正跟龔騁一起圍殺公西仇,它們頓了一頓,冰晶雕刻的龍眼閃過活物一般的靈動。一聲嘹亮龍吟,眾目睽睽下,其中一條冰龍化為拉成滿月的長弓——
龍身為弓,龍首為箭,一聲悽厲嗡鳴過後,流星般劃破天際,衝着地面射去!
砰——
箭矢與「瘤子」相撞,迸發出地動山搖的強大能量。「瘤子」表面的樹枝缺了好大的口子,斷裂處被厚重冰霜覆蓋,一時間難以癒合。地面其他樹木似有所感,紛紛往此地蠕動湧來。
這一道箭仿佛某種信號。
砰砰砰砰——
爆炸聲從斷斷續續到連綿不絕。
每一根箭矢的落點都是同一片區域。
上一支箭矢造成的缺口還未彌補,下一支十數丈箭矢已經落下。「瘤子」表面覆蓋的冰霜面積一點點擴大蔓延,直至覆蓋大半。
終於,它終於達到了承受的極限,咔嚓一聲,出現了第一道裂痕,緊跟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裂痕猶如蛛網在表面飛速覆蓋。
地龍翻身般的動靜由小到大。
隱約還能聽到陣陣轟隆聲。
大開大合跟龔騁幹仗的公西仇也不由得分出一點心神注意下方。巨大「瘤子」仿佛一顆即將被頂破萌芽的種子,有什麼東西將從裏面冒出來。他分神的空隙就挨了一刀。
雖未破開武鎧至體表,但殘留的巨力仍讓他氣血翻湧亂竄。公西仇用拇指拭去嘴角溢出的血,正欲給龔騁一點顏色看看。地面動靜也達到了最大值,一聲巨響,粗壯的冰藍光柱拔地而起,直衝雲霄,鯨吞虎噬般將月華狂卷吸納。看到光柱,龔騁便知結果。
待光柱徹底消散,露出一道髮絲飛揚的人影,此人不是雲達還能是誰?龔騁語調可惜地道:「唉,沈君終究還是沒困住他。」
雲達出來了,沈君這會兒怕是凶多吉少。
也許已經夭折雲達之手,也未可知。
龔騁未盡之言成功刺激了公西仇!
下一息,廢墟之中飛出一道銀白流星。
流星的目標就是雲達所在方向!
公西仇呼吸微松:「你判斷錯了!」
要隘之上,即墨秋被陣法反噬。
少年面色微白,呼吸紊亂,亂竄的氣息很快被壓下來。他側首謝過扶自己一把的褚傑,咽下喉頭湧上的些許甜腥:「我沒事,只是陣法被破引起神力短暫反噬,不礙事的。」
他也沒有逞強。
僅是調息一會兒又恢復了紅潤。
懊惱自責:「還是修行尚淺若是換做任何一個先賢,想破陣都沒這麼容易。」
是自己給先賢們丟人了。
褚傑對公西族大祭司不了解,但他知道什麼叫「大道歸一」,不管是武膽武者走的武道還是公西族大祭司的陣法,本質都是一通百通:「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莫說是你,即便是實力比敵人還強一些的人,也不可能扛得住如此密集的以點破面,失守是必然結果。」
雲達還是有些取巧了。
什麼屏障能擋得住這般集中突破?
反倒是主上的表現超出了褚傑預期。
主上的實力境界跟公西仇一樣,也是十七等駟車庶長,即將摸到突破邊緣。這個修煉速度擱在哪裏都恐怖,更別說主上這些年天天忙於朝政大事,一睜眼就有處理不完的政務。
但敵人是誰?
敵人是二十等徹侯的化身!
境界穩穩踩在大庶長的棘手人物。
長久糾纏而不落敗,殊為不易。
看情況,目前還是主上追着雲達殺。
就在這時候,褚傑和即墨秋都聽到身側傳來一道陰仄的嗓音:「主上受傷了啊。」
饒是褚傑也被這聲音弄得脊背發毛。
他看向祈善,祈善面色慘白。
「也許是敵人的血」
祈善道:「你信?」
褚傑:「」
祈善喉間溢出不知是喜還是悲的笑聲,眼瞼微垂,看着手掌低語:「我卻沒受傷。」
刷的一聲。
佩劍出鞘!
褚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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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妹:病嬌不是病,發瘋要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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