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半斤棉絮。」
「一萬多株棉花,就是五千多斤。」
裴紹卿心說這點棉花真心派不上大用。
也就絮一千多件棉大衣,或者五百多條棉被。
但是要想紡棉布拿來賣,這點棉花就遠遠不夠。
不過等明年年初,太平公主的整個封邑一萬多戶農戶都會種植棉花,那時候就可以紡棉布做棉衣再拿來賣了。
當下裴紹卿又道:「老牛,等棉花飄絮你就帶人採集起來,剝出棉籽,分別收好,這棉絮和棉籽我都有大用。」
「喏,小老記下了。」
老牛叉手一禮恭聲應道。
……
回到長安時已經是日暮。
走到朱雀門外時,正好遇到下直的蘇味道四人。
裴紹卿假借文曲星君所獻的祥瑞詩集終於印好,現在已經發行全國。
武則天論功行賞,裴紹卿的爵位沒有什麼變化,依然還是開國縣子。
但是蘇味道、杜審言、李嶠、崔融等四人因為整理、校對祥瑞詩集有功,已經同時升任秘書監的著作郎。
秘書郎和著作佐郎是從六品上。
著作郎卻是從五品上,一下就往上連升了四級。
飲水思源,蘇味道他們四個當然很感激裴紹卿。
這會終於遇着裴紹卿,便說道:「裴兄弟這是往哪去?」
「原來是蘇兄,杜兄,崔兄還有李兄。」裴紹卿笑道,「這是下直了?」
「下什麼直,我們正四處尋你。」杜審言竹筒倒豆子般道,「方才去守捉司尋你,說你不在,還好遇上了。」
「這是有事?」
裴紹卿笑問道。
「沒事,就是尋你喝酒。」
崔融道:「想喝你們神仙居的四糧液了。」
「就是。」李嶠也笑言道,「喝過四糧液,再喝別的酒就沒味了。」
「走走,快走。」杜審言真是個耿直性子,也沒一點五品官的樣,直接就上來拉住裴紹卿的馬韁繩,牽着往平康坊走。
「害,總得先允我回趟守捉司吧?」
裴紹卿告饒道:「還有事情沒有交待完呢。」
「那你可快來。」杜審言道,「我們在一號院等你。」
「成,四位兄台先去,小弟隨後就到。」裴紹卿叉手道。
打發走蘇味道等四人,裴紹卿徑直回到守捉司,正好遇到楊七在發火,幾十個徒弟被他訓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老楊,這是怎麼了?」
裴紹卿道:「發這麼大火?」
「司丞,小老讓你失望了。」
楊七黑着臉說道:「木活字出事了。」
「木活字出事了?」裴紹卿有些錯愕,「這麼快就壞了?」
木活字容易變形,這裴紹卿是知道的,但沒想到這麼快居然就變形了。
「壞了?壞了倒是沒有壞。」楊七說道,「但是消息泄露了,有人知道我們是怎麼樣把祥瑞詩集印刷出來的了。」
「什麼?」裴紹卿的臉色瞬間就垮下來。
這事性質更惡劣,比木活字壞了還糟心。
千防萬防,果然還是沒有能夠防住內賊。
楊七說道:「小老昨日陪渾家去薦福寺祈福,發現茬福寺的僧人也在雕刻木版字,準備拿來刊印佛經。」
「薦福寺?」
裴紹卿又是一愣。
不會如此之巧吧?
不過從時間上看,雕版印刷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而且最初發明雕版印刷的就是寺廟裏的僧人,印的就是佛經。
楊六又道:「不過司丞放心,小老一定會查一個水落石出。」
說此一頓,楊六目光轉向列隊的幾十個徒弟,咬牙切齒的道:「要讓我查出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我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司丞給了我等如此高禮遇,」
「甚至於還脫了我們的匠籍,」
「使得我等的子孫可以讀書,科考,」
「竟然還有人不識好歹,吃裏扒外!」
裴紹卿目光掃過去,發現一眾徒弟也是怒形於色。
顯然,他們也想揪出隱藏在他們中間的這個叛徒。
不過裴紹卿卻懷疑,這個叛徒大概率是不存在的。
一來守捉司的管理極其嚴格,匠人沒有正當理由嚴禁外出,二來匠人既便外出也得有守捉郎隨行,所以泄露秘密很困難。
畢竟,活字印刷不是幾句話能說清。
當下裴紹卿便說道:「老楊,事情未必就是你想的那般。」
「嗯?」楊七還道是裴紹卿怕他臉上掛不住,當即怫然說道,「司丞,你不必在意我臉面,比起守捉司的秘密,我楊七的臉面算個什麼?」
「老楊,我的意思是說,未必就是我們的人泄露了秘密。」
裴紹卿道:「你就沒想過,會不會是薦福寺的僧人自己發明的印刷術?」
「啊,這?」楊七愕然道,「不能吧?這世界上還能有這麼巧的事情?」
裴紹卿道:「那我們反過來想,如果你是內奸,從守捉司偷了印刷術,你會把這個活字印刷術賣給誰?」
楊七臉色大變道:「司丞,小老絕不是這等人!」
「害,我這就是做個假設。」裴紹卿道,「又不是懷疑你。」
「這樣啊。」楊七鬆了口氣,又道,「那小老肯定是賣給那些書肆。」
「這不就結了嗎。」裴紹卿擊節道,「寺廟向來只進不出,拿印刷術找僧人,沒準僧人就直接讓你施捨給寺廟,那不成了傻子麼?」
楊七恍然道:「這麼說,還真不是內奸泄漏的?」
「什麼內奸。」裴紹卿道,「我們守捉司沒內奸。」
「噢,對對。」楊六忙道,「守捉司絕沒有內奸。」
裴紹卿又把目光轉向一眾木匠徒弟:「大家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老楊也是一時心急才冤枉你們,但是,我是絕對相信你們的。」
眾木匠連忙叉手道:「多謝司丞信任。」
「再接下來,大家也不用擔心沒活干。」
裴紹卿又道:「祥瑞詩集雖然刊印完了,但是弘文館的秘閣中還有十幾萬冊藏書,接下來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將這十幾萬冊都刊印線裝書!」
「喏!」幾十個木匠轟然應喏。
內奸事件雖然只是虛驚一場,
但是也給裴紹卿提了一個醒。
正所謂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守捉司的保密工作做的再好,也難免會有紕漏,這次沒出內奸,不意味着永遠不會出內奸。
再退一步,就算守捉司的安保工作做的滴水不漏,
也難保不會有聰明的書商從刊印的祥瑞詩集倒推出印刷術,活字印刷想不到,雕版印刷還是有可能的。
薦福寺的僧人就是一個例子。
僧人能想到,書商難道就會一直想不到?
所以大規模刊印「經史子集」的計劃必須得提前。
不然的話,就很難從關隴貴族和山東士族身上搜刮到油水。
當下裴紹卿便徑直來到隔壁的學士院,找到弘文館大學士元萬頃。
劉禕之升任國子祭酒並參知政事之後,就由元萬頃接任翰林掌院兼弘文館大學士,所以要想刊印弘文館的秘閣藏書,首先得徵得元萬頃首肯。
不巧的是,元萬頃不在,卻遇到了新科狀元宋璟。
宋璟最近看來過得不錯,整個人都顯得紅光滿面。
「宋校書。」裴紹卿叉手一禮,又問道,「可曾見着元掌院?」
「裴司丞。」宋璟叉手回禮道,「元掌院剛剛出門,應是去堂廚了。」
翰林院的堂廚已經建起來,此舉為裴紹卿在同僚間贏得極大讚譽。
「多謝。」裴紹卿道聲謝,轉身就往外走,準備去堂廚尋找元萬頃。
「裴司丞稍等。」宋璟卻喊道,「下官有一事相求,還望裴司丞幫忙。」
對於未來宰相的求助,裴紹卿當然是不會拒絕的,當下轉身回頭問道:「宋校書,不知你有何事吩咐?」
宋璟環顧左右無人,小聲問道:「裴司丞,聽聞守捉司下半年即將轉錄秘閣藏書?下官想要預定一套經史子集,不知可否?」
「你這是聽誰說的?」裴紹卿道。
宋璟愕然道:「這難道不是公開的秘密嗎?」
「公開的秘密?」裴紹卿皺眉道,「宋校書此話怎講?」
宋璟道:「不是裴司丞你在朝會上提出來,要將弘文館秘閣的十餘萬冊藏書,由卷書轉錄為線裝書?」
「只是轉錄為線裝書而已。」
裴紹卿道:「沒說要刊印經史子集。」
「害,這不是明擺着的嗎?」宋璟笑言道,「別人都說你裴司丞是雁過拔毛,石頭掉在守捉司你都能想辦法榨出油來。」
「秘閣藏書交由守捉司來負責轉錄,」
「裴司丞你不打算刊印經史子集來賣?」
「別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信的。」
裴紹卿便只能夠翻白眼,當別人跟你一樣聰明?
不過,既然宋璟都已經猜到了,也就沒必要再隱瞞,瞞了也沒有用。
「此事請務必保密。」裴紹卿道,「不然要是讓那些世家高門知道了,肯定會對政事堂的宰相們施加壓力,到時候再想刊印秘閣藏書就難了。」
「裴司丞放心。」宋璟忙道,「此間厲害我曉得的。」
「好。」裴紹卿點了點頭又說道,「此事我記下了。」
「多謝裴司丞。」宋璟不意如此順利,不禁大喜過望。
宋璟的喜悅也完全可以理解,畢竟對於這個時代的讀書人來說,書籍的珍稀程度那是超乎想像的。
有句話說的好,
黃金滿籝,不如遺子一經!
意思是說,你給兒子留下整箱的黃金,還不如給他留一卷經書!
這句話的主要含義是在說,經書傳家要比金錢靠譜,可是另一方面也足以說明書籍有何等的珍貴稀缺。
所以,如果能有一套全套的經史子集,
宋家從此也可以稱得上是詩書之家了!
裴紹卿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動起那些世家高門的腦筋。
道理也很簡單,世家高門肯定是希望維持現狀就好,書籍還是不要大規模的擴散開來才好,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夠對知識形成壟斷。
他們的子孫才能夠永遠居於支配地位。
而一旦書籍大規模的擴散,知識的壟斷就難以為繼。
那麼隨着知識的全面擴散,他們的子孫也就再難保住支配地位。
那麼百年以降,現有的世家高門就很難再維持地位,全新的憑藉寒窗苦讀而上來的詩書之家很快將會取代他們的地位。
不過歷史的潮流浩浩湯湯,擋不住的。
但是世家高門的這等心理,還是可以好好利用一把。
唯一要擔心的,就是這個事會得罪所有的世家高門。
所以,得豎一個靶子才行,這樣就能夠吸引走世家高門的火力,不至於讓守捉司淪落為眾矢之的。
不然,守捉司是扛不住的。
跟天下所有世家高門作對,這事絕對不是鬧着玩的。
就連武則天都拿世家高門沒什麼好辦法,何況是他?
所以,此事還得細細謀劃,找到一個萬全之策才行。
……
走進翰林院堂廚,意外發現除了元萬頃,英國公徐敬業竟然也在。
不對,這時候的英國公還沒有恢復徐姓,用的是唐太宗賜的李姓,所以應該叫李敬業才對。
元萬頃跟李敬業關係很好。
因為李漢津的事情,元萬頃甚至還出面當過和事佬,試圖緩和裴紹卿跟英國公之間的關係,不過裴紹卿沒領情。
為此元萬頃還老大不高興。
作為穿越者,裴紹卿知道英國公的結局。
所以,他是絕不會跟個造反派扯上關係。
歷史上的元萬頃也是因為牽扯進李敬業謀反而罷官,最後搭上了自己性命。
「元掌院。」裴紹卿沖元萬頃叉手一禮,卻根本沒有理會近在咫尺的李敬業,臉上還擺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李敬業的臉色便也垮下來。
「元兄,我先走了。」李敬業叉手說道。
「也好。」元萬頃起身說道,「我送送你。」
「不必,元兄請回。」李敬業頭也不回的離開。
目送李敬業離開,裴紹卿道:「老萬,我勸你還是跟英國公保持一點距離的好。」
「又來。」元萬頃根本沒把裴紹卿的話放心上,哼聲說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對英國公的成見怎麼就這麼大?」
「只是因為李漢津得罪過你?」
「多大點事,至於這麼記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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