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勸你小心點。」
「不要捲入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裴紹卿一正臉色說道:「老萬你也知道的,我們守捉司管的事多,尤其是漕幫,經常會給我們提供一些隱秘消息。」
「英國公有什麼問題嗎?」
元萬頃的臉色終於嚴肅起來。
「反正離英國公遠點就是了。」
裴紹卿道:「暫時只能說這麼多。」
「知道了。」元萬頃點點頭又道,「紹卿,謝謝你了。」
「不用謝,我們什麼交情。」裴紹卿擺擺手,又說道,「噢對了,還有一個事。」
「是轉錄秘閣藏書的事吧?」元萬頃主動說道,「這個事老劉走之前跟我提過,我會跟弘文館那邊說,你直接派人去取便是。」
說此一頓,又道:「不過事先說明,」
「秘閣中的藏書,很多都是存世的孤本。」
「所以請你務必珍惜,不要弄污損,更別遺失。」
裴紹卿道:「這你放心,絕對不會出現半點紕漏。」
元萬頃想了想,忽又道:「紹卿,你跟我說句實話,是不是打算借着轉錄秘閣藏書的機會,刊印經史子集?」
得,看來這真的是公開的秘密了。
見裴紹卿沒有否認,元萬頃又道:「此事你須得抓緊。」
「怎麼?」裴紹卿聞言神情一緊,道,「有什麼問題?」
元萬頃道:「你要刊印經史子集的事情,估計幾位閣老也都想到了,不出意外,等皇太后和聖人從洛陽回長安,他們就會阻止此事,到時候你再想要轉錄秘閣藏書就難了,縱然有皇太后和聖人鼎力支持,只怕也是困難重重。」
裴紹卿聽了便有些懊惱,這麼快就引起警覺了嗎?
不過也怪自己,早早的就在紫宸殿提及轉錄藏書。
早知道就應該藏肚子裏,等事到臨頭再說也不遲。
「那我知道了。」裴紹卿點頭說道,「我會抓緊的。」
……
出了翰林院,裴紹卿又直奔神仙居。
蘇味道他們四個已經等了他好半天。
「裴兄弟,你怎麼才來?」杜審言不滿道,「罰酒!」
「對,罰酒三杯!」蘇味道也笑道,「必須罰酒三杯。」
「成,我認罰。」裴紹卿有求於人,自然是乖乖認罰。
要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刊印經史子集,除了雕刻木活字,還需要大量抄錄吏。
因為經史子集的體量絕不是區區一冊祥瑞詩集所能比,祥瑞詩集不過寥寥五千餘字,而經史子集至少也得上千萬字!甚至更多!
雖說這上千萬字中間有大量重複字,但幾萬字總是有。
這就要工於楷書的抄錄吏逐一抄錄,然後才能刻字模。
所以,必須得用到秘書監的抄錄吏,這事別人做不來。
要不然讓劉禕之這些書法家給你寫?這不是扯犢子麼?
當下便讓薛盼兒拿出宮廷御釀葡萄酒給自己倒了三杯。
「怎是葡萄酒?」杜審言不滿道,「四糧液,得是四糧液!」
「杜兄你還是饒了我吧。」裴紹卿苦着臉道,「不是我捨不得這酒,實在是身子不允許啊,這酒太烈。」
好說歹說,又搭上每人一瓶四糧液才算揭過。
酒過三巡,裴紹卿說道:「蘇兄、杜兄、李兄還有崔兄,小弟這裏有一事相求,還望四位兄長能幫忙。」
蘇味道道:「裴兄弟你說。」
「只要是我們幫得上的,一定幫。」
杜審言道:「既便幫不上,我們也一定想辦法!」
老杜就是這麼個性情中人,有什麼話絕不會藏在肚子裏。
蘇味道的眉頭卻微微一皺,對杜審言的這一番表態微微有些不滿。
因為嚴格說起來,他們秘書監跟守捉司之間的關係還是很微妙的,主要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武丞嗣跟裴紹卿的關係不好。
武承嗣不止一次對他們表露不滿。
要求他們四個跟裴紹卿保持距離。
蘇味道倒不是真想跟裴紹卿疏遠,而是不想太過捲入中間的紛爭。
因為稍微有點政治眼光的朝中官員都能看得出來,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倆正在競爭武家繼承人的位置。
而武家繼承人很可能會成為儲君!
雖然一直到現在,太后都還沒有透露出半點口風。
但是明眼人都能夠看得出,太后上位是早晚的事。
一旦太后上位,儲君人選立刻就會提上議事日程。
從目前趨勢看,以武承嗣和武三思兩人機會最大!
所以,蘇味道不想太過牽扯進武承嗣和武三思之間的紛爭中去,因為這麼做的政治風險實在太大。
「說起來,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
裴紹卿道:「就是想從秘書監借調一批抄錄吏。」
「這事啊。」蘇味道皺眉道,「裴兄弟,只怕是有些難辦。」
這下連杜審言也是不吱聲了,因為武承嗣專門為此發過話,絕不允許秘書監的任何一個抄錄吏為守捉司服務。
「這樣啊,那就算了。」
裴紹卿道:「喝酒喝酒。」
蘇味道卻忽然又說道:「不過也不是全無辦法。」
裴紹卿噢了一聲又道:「如此,還請蘇兄教我。」
「這麼着。」蘇味道沉吟着道,「最近我們秘書監正在整理一套古籍,古籍中有不少生僻字,那些抄錄吏雖工於書法,學識卻有限,經常會把一些相似之字搞混。」
「噢對對。」杜審言恍然說道,「是有這麼回事,我都說過他們多次。」
「但他們還是屢屢出錯。」蘇味道說道,「原本這其實也沒什麼要緊,但是現在既然裴兄弟需要抄錄吏,那我們便拿這做藉口把他們開革掉。」
裴紹卿聞言大喜道:「如此,小弟多謝四位兄長。」
說完起身,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舉杯說道:「小弟不能喝白酒,但為了向四位兄長表達感激之情,無論如何也得喝了這杯!」
「這才對。」杜審言笑了笑也站起身。
……
與此同時,在崇仁坊劉府。
「學生拜見恩師。」郭待舉叉手行禮。
雖然進了政事堂,跟劉仁軌並為宰相,但在私下裏面對劉仁軌時,郭待舉卻堅持以弟子之禮事劉仁軌。
「待舉不必多禮。」
劉仁軌趕緊伸手來攙扶。
郭待舉卻堅持長揖到地,然後才起身。
「恩師可曾聽說。」郭待舉坐下後說道,「守捉司要刊印經史子集。」
「此事老夫知道。」劉仁軌說道,「裴紹卿當初在紫宸殿上提出要將秘閣藏書由卷書轉錄為線裝書時,老夫就已經預料到了。」
「恩師慧眼如炬。」郭待舉點點頭又道,「學生以為,此事不可等閒視之。」
為什麼不可等閒視之,郭待舉並未明說,箇中原因也是不便明言,壟斷知識不讓寒門庶族出頭,這種話好說不好聽。
「無妨。」劉仁軌擺手道,「此事辦不成的。」
頓了頓,劉仁軌又道:「就算是守捉司搞出了印刷術以及線裝書,但是紙張、墨水以及工匠的工錢,加起來也不是個小數目。」
「所以,最終的價格會十分昂貴。」
「一冊幾千字的詩集都要五十貫。」
「上千萬字的經史子集該有多貴?」
「那麼能買得起的又能有幾人呢?」
「還有,退一萬步講,就算那些寒門庶族買得起,他們看得懂嗎?」
「如果沒有人教他們,寒門庶族只怕是連句讀都不會吧,通篇讀下來只能是一頭霧水,那麼有書跟沒書有何區別?」
「原來如此。」郭待舉恍然。
劉仁軌笑笑,又說道:「不過,既便此事不會危及我等世家高門,卻也不可不聞不問,待聖人與太后返回長安後,你可在政事堂提出此事,老夫定全力支持,如此即可斷了裴紹卿刊印經史子集的非份之念。」
「喏!」郭待舉應喏。
……
次日一早,裴紹卿又來國子監。
「這麼早?」劉禕之道,「來上學?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老劉你這話過分了啊。」裴紹卿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也就這段時間大婚,我稍微懈怠了些,之前可勤快得很。」
「說的跟真的似的。」劉禕之道,「我差一點就信了。」
「老劉你也學壞了。」裴紹卿道,「以前多正經個人。」
「那我有什麼辦法。」劉禕之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不看看我整天跟些什麼人呆在一起。」
「渡邊。」
裴紹卿目光便立刻轉向渡邊麻呂:「老劉說你不正經。」
渡邊麻呂已經考取進士科,不過他沒有被選入翰林院,所以就只能跟其他的新科進士留在長安觀政,也叫守選。
說白了,就是實習。
等有官位出缺就外放當官。
渡邊麻呂的實習單位就是國子監。
聽見裴紹卿這麼說,渡邊便下意識的起身鞠了一個躬。
又說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出自東晉傅玄所著《太子少傅箴》,意思接近好人可使一個人向好,接近壞人則可使一個人變壞,然而劉祭酒的意思應該是說,因為他跟裴司丞你接觸的多了,所以他也就開始變得不正經。」
「看吧。」劉禕之攤手道,「渡邊都這麼說。」
「好你個渡邊。」裴紹卿佯怒道,「過河拆橋是吧,下回你去神仙居,我讓嬤嬤專門給你打個十五折!」
渡邊麻呂懵掉:「十五折?」
「對,十五折。」裴紹卿道。
「行了。」劉禕之打斷他道,「什麼事?」
「好事。」裴紹卿光速變臉,笑着說道,「我給你送錢來了。」
「送錢?」劉禕之哼聲說道,「那我還是小心一些,別被你賣了還幫着你數錢,你小子可狡猾得緊。」
「天地良心啊。」
裴紹卿叫屈道:「我啥時候坑過老劉你?昨天我還想着急你所難呢,要幫國子監的女學生安排活計,是吧?」
「說的倒也是。」劉禕之笑道,「何事?」
「本來就是嘛。」裴紹卿又道,「是這,你從國子監挑一百名擅長草書的學生,我們守捉司有急用。」
「你是要抄書?」
劉禕之低聲道:「抄經史子集?」
「不愧是閣老,一眼就看出來。」
裴紹卿又說道:「一定要挑擅長草書的,草書才寫得快。」
劉禕之道:「國子監的學生,草書又有幾個能入得眼的?抄來自己看看還可以,拿來做樣刻字模肯定不行,要不還是我來幫你抄吧。」
劉禕之的書法,在當時也算是排得上名號。
「你哪有時間。」裴紹卿道,「這可不是幾千個字,而是幾千萬甚至於上億字!你一個人又能抄錄得幾個字?」
「這個倒也真是,我下人還真是忙不過來。」
劉禕之又說道:「那你得找秘書監的抄錄吏,那些抄錄吏的字雖然匠氣很重,缺少靈氣,但是寫的楷書還是可以一看,用來刻字模沒問題。」
「你說的沒錯,字模肯定要找抄錄吏來書寫。」
裴紹卿點點頭,又說道:「然而現在只是抄錄。」
「那我明白了。」這下劉禕之就懂了,裴紹卿是擔心聖人和太后回長安之後,政事堂的宰相阻撓,所以想提前把秘閣的經史子集抄錄下來。
當下劉禕之便翻出名冊,按名單挑了百名學生。
裴紹卿又帶着這一百名國子監生到守捉司等着,然後親自帶人去秘閣借了書,拿回守捉司讓這些學生抄錄。
經史子集的體量真不小。
單只說經,就有易、詩、尚書、禮、樂、春秋、孝經、論語、爾雅、五經總義、緯書以及小學等經書。
其中每一種又分若干種。
比如易經,就有歸藏、周易、連山、周易繫辭、周易集注繫辭、周易序卦傳、周易繫辭義疏等許多種。
不過真說起來,經書還算好。
就算科舉必考的九經,合起來也才四十九萬字。
體量最大的還得史書,比如戰國策,十二萬字,史記,五十二萬字,還有漢書,八十多萬字,後漢書更是高達九十萬字!
一百個學生抄了足足半個月,才終於勉強抄完。
負責抄書的學生手腕都腫了,因為長時間伏案,再加上每天一萬多字的抄寫量,而且寫的還是毛筆字,真不是人幹的事。
反正裴紹卿是干不來這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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