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公孫衍派人召來龍賈,向後者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龍賈聞言面色微變,低聲說道:「相邦,那可是少梁的城池……」
反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公孫衍打斷:「那是我魏國的城池!」
「是……」龍賈意識是自己失言,連忙解釋道:「合陽確實是我魏國的城池,然而秦國與韓國都已承認合陽乃少梁的城池,倘若我軍將其奪占,秦國那邊姑且不論,韓舉必然大為不滿……到時候他若以此作為藉口,拒絕派兵援助我軍奪回河西,那……」
「他本來就不是全心全意要助我魏國奪回河西!他巴不得我魏軍與秦國拼個你死我活,相互付出慘重的代價!」公孫衍憤慨地咒罵着。
但咒罵歸咒罵,他也逐漸冷靜下來。
就像龍賈所言,就算韓舉並非全心全意助他魏國奪回河西,但目前他魏軍確實還得依靠韓舉的軍隊,否則,他麾下魏軍根本無力奪占河西,甚至還得退回河東去。
思前想後之餘,他不甘心地說道:「這幾日,少梁奇兵夜夜騷擾我軍,每一晚至少要殺死我軍數百名將士,長此以往,這還了得?……合陽邑內,魏人與河戎人佔至少七成,據我所知,他們根本不願歸於少梁治下,只要我等派人與其城內氏族聯絡,想來無需我軍派兵,城內氏族就會主動驅逐少梁的治城大夫,開門投誠。如此一來,我軍便能不廢吹灰之力奪取合陽,無需再擔憂少梁奇兵日日夜夜的偷襲與騷擾。」
龍賈也覺得公孫衍這說法不錯,但他依舊抱有憂慮:「話雖如此,但恐怕不止韓舉,瑕陽君也不會答應。」
他魏軍上下都知道,瑕陽君是竭力反對魏國視少梁為敵的。
別看前兩日瑕陽君曾率軍攻打倉城的北城牆,不惜與少梁軍隊戰場相見,但那是因為少梁軍隊這次站在了秦軍那邊,倘若此刻少梁軍隊的主將李郃發書給他們魏軍,表示願意脫離戰場,瑕陽君絕對會答應讓這支少梁軍隊安然脫身離開。
「……除非有大王的命令。」龍賈補充了一句。
公孫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決定當晚便派人請示大梁,請魏王對瑕陽君下達命令。
根據他對魏王的了解,魏王根本無法承受合陽邑被秦國劃給少梁這件事,這比秦國自己佔了合陽邑更讓魏王感到憤怒,畢竟少梁曾經只是他魏國的附庸國而已——附庸國佔了宗主國的城池,這已經不只是背叛,這簡直就是造反!犯上作亂!
正因為如此,魏王對少梁的憤恨,絲毫不比對秦國的憎恨小。
順便一提,為了確保魏王站在自己這邊,公孫衍十分狡猾地讓隨從將東梁君歸還的印璽也一併送往大梁。
他敢打賭,只要魏王看到東梁君歸還的印璽,必然是勃然大怒。
然而出乎公孫衍意料的是,僅三四日後,還沒等他派出的使者抵達大梁,大梁的使者就先到了河西,將一份書信交給了公孫衍。
公孫衍不解地拆開書信看了幾眼,旋即哈哈大笑。
原來這份書信中的內容,即是他魏國的將領龐涓已經攻陷了趙國的都城邯鄲。
攻陷了他國的都城,這可不是什么小事,這意味着趙國或將對他魏國屈服,也意味着他魏國終於能結束與趙國的戰爭,全力反攻河西。
於是他立刻就派心腹喬裝打扮前往合陽邑,遊說合陽邑城內的各氏族。
九月十九日,公孫衍派出的心腹回到魏韓聯軍的駐地,當面回稟前者:「……相邦,在下混入合陽,秘密與城內田氏、合氏等幾個氏族相見,這幾家氏族都對少梁有諸多怨言,願意裏應外合助相邦奪取合陽。」
「當真?」饒是公孫衍早有預料,聽到這話也不禁有些驚喜。
「千真萬確。」那名心腹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了一封書信遞給公孫衍:「這是田氏給相邦的信。」
公孫衍接過書信看了幾眼,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
他給了這名心腹一些賞賜,隨即招來龍賈、穰疵二將,將合陽邑田氏的書信出示於二將,低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見公孫衍竟已私下聯絡了合陽邑內的幾大氏族,龍賈、穰疵二將大驚之餘,也猜到了公孫衍的主意,連連勸說。
公孫衍笑着說道:「前兩日我收到了大梁的一封信,但並未聲張,兩位看完就知道我為何不擔心韓舉反對。」
說着,他便叫衛士將前兩日大梁那封信遞給了龍賈與穰疵。
果不其然,龍賈與穰疵二將看罷書信,得知龐涓已攻陷趙國都城,又驚又喜,果然再無後顧之憂。
穰疵更是抱拳搶先說道:「既如此,末將願往!」
公孫衍大喜,囑咐穰疵道:「今日黃昏前後,你且率五千武卒前往合陽,定要一舉拿下合陽!」
「遵命!」穰疵抱拳領命。
當日黃昏前,穰疵率領五千武卒離開了魏韓聯軍的駐地,雖然瑕陽君與韓舉幾人也發現了這件事,但他們卻也沒有猜到穰疵的去向,以為穰疵只是奉了公孫衍的命令去做什麼事,倒也沒有在意。
當晚夜裏,公孫衍估算着穰疵差不多已經到河戎國的新城附近了,遂吩咐衛士:「請瑕陽君、韓舉並諸將與帥帳商議軍事。」
左右應聲而去。
不多時,瑕陽君、韓舉、龍賈、孔夜等魏韓聯軍的將領便陸續來到了帥帳,唯獨不見穰疵。
然而卻沒有任何人起疑,就連瑕陽君與韓舉二人,也僅僅只是因為他們與公孫衍的不和而保持沉默。
見此,公孫衍暗暗冷笑一聲,隨即微笑着對眾將道:「……今日請諸位前來,是想告訴諸位一件事,鑑於少梁奇兵持續不斷對我聯軍的騷擾,使我魏軍受到了嚴重的傷亡,我決定攻佔合陽邑,作為我聯軍的駐城。」
聽聞此言,除龍賈以外,帳內眾將皆面色頓變。
在瑕陽君色變之際,韓舉猛地起身,義正言辭地反對道:「恕我不能答應!少梁乃我韓國的盟國,相邦先前承諾過不進犯少梁……」
公孫衍毫不着急,笑着說道:「少梁不止是貴國的盟國,還是我魏國曾經的附庸國,論關係,事實上少梁與我魏國更親,然少梁見利忘義,此次站在秦國那邊不算,且多次派奇兵騷擾、偷襲我軍,這幾日單單死在這些少梁人手中的我魏軍將士,已不止五千人……」
韓舉哪會聽公孫衍這種解釋,當即沉聲說道:「倘若魏相一意孤行,那韓某就只能退出此戰了。」
「……」
公孫衍的眼眸閃過一絲寒意,故作微笑地說道:「韓將軍稍安勿躁,等看過了這封信,將軍再言退兵之事也不遲。」
說罷,他示意衛士將前幾日大梁送來的書信遞給了韓舉。
韓舉皺着眉頭看了一眼公孫衍,拆開書信看了幾眼,隨即面色大變,竟有些不知所措。
見此,瑕陽君亦不禁有些錯愕。
就在這時,公孫衍帶着幾分得意之色說道:「前幾日我收到了大梁送來的消息,但卻忘了告訴諸位……可喜可賀,我魏國的良將龐涓,已攻陷了趙國的都城邯鄲……」
孔夜等幾名韓國將領聞言紛紛色變,而瑕陽君在驚喜之餘,也明白了公孫衍為何敢不顧韓舉的反對去奪取合陽。
「韓舉將軍還要反對麼?」公孫衍冷笑道。
「……」韓舉氣地面色漲紅,但卻不敢發作,畢竟倘若魏國果真結束了與趙國的戰爭,那麼別說是他,恐怕新鄭都不敢再忤逆魏國。
見此,公孫衍笑眯眯地說道:「看來韓舉將軍也贊同此事了……將軍請坐!」
見公孫衍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雖面容帶笑但目光卻有諸般冷意,韓舉心中氣結,卻也不敢發作,只能悶悶地坐了下來。
唯一反對此事的,也就只剩下瑕陽君了。
他抱拳對公孫衍說道:「相邦,少梁並非是我魏國的敵人,請相邦作罷攻佔合陽一事,莫要再加劇兩國的裂隙。」
「遲了。」
既然已說服了韓舉,公孫衍哪裏還會在意瑕陽君的反對與勸說,輕描淡寫地說道:「穰疵已率軍前往,明日日出之前,便可奪下合陽。」
不止韓舉面色鐵青,瑕陽君的面色也十分難看,指着公孫衍喝道:「公孫衍!」
公孫衍面無表情地看着瑕陽君,在座諸如龍賈等魏將也平靜地看向瑕陽君,竟無一人站出來支持瑕陽君的主張。
見此,瑕陽君失望地搖搖頭,拂袖離去。
次日,也就是九月二十日,正如公孫衍所預料的那樣,在合陽邑城內幾個氏族的幫助下,魏將穰疵基本上沒花什麼力氣,便攻入了合陽邑,俘虜了治邑大夫尹騭。
畢竟因為合陽人對併入少梁長久的不滿,少梁幾乎沒有在合陽駐紮什麼軍隊,最多就是有幾百名士卒維持秩序罷了,這怎麼擋得住五千名魏武卒?
在魏軍攻入城內的那一刻,尹騭又驚又怒,派出心腹家臣分別向少梁與臨晉報訊。
一日後,尹騭的心腹逃到臨晉,繼而又來到倉城,將魏軍奪占合陽邑的事稟告了李郃與嬴虔。
當得知是合陽邑內的氏族裏應外合幫助魏武卒奪了城池,嬴虔勃然大怒,畢竟此舉徹底破壞了他在『冬季作戰』時試圖一舉殲滅魏軍的戰略。
他難得對李郃沉下了臉:「就因為會激起合陽人的不滿,你少梁居然不在合陽駐軍?……若少梁管不好合陽,我秦軍來替你管!」
「不必!」
李郃亦沉着臉拒絕,畢竟誰都知道秦軍的管教方式就是殺,而合陽如今是少梁的城池,他哪能容許秦軍在城內殺人?
也就是在更為強硬的李郃面前,嬴虔縱使心中怒急,最終還是退讓了。
但他也提出了他的要求:「……合陽人,必須得到重懲!」
對此,李郃不置與否,畢竟他心中也對合陽邑那幾個氏族報以莫大的不滿。
要知道,叫那七八萬魏軍全軍覆沒,這是秦國與少梁利益一致的戰略,合陽邑那些氏族的背叛,不止是破壞了嬴虔的戰略,也是破壞了李郃的戰略。
一日後,少梁亦得知了此事,舉國憤怒,大司馬、芝陽大夫翟虎親率一萬五千少梁軍隊陳兵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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