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濃霧瀰漫。
一堵矮牆內,幾個辮髮男子正在喝酒玩鬧。
院子裏栓着馬匹。不知道什麼原因,馬兒有些不安。一名辮髮男子起身,安撫了好一會兒,還是不能讓馬兒平靜下來。
他低聲罵了幾句,然後便打開木門,出外查看。
這一去便是好一會兒,再沒見他返回。外面也沒有傳出任何動靜,平靜得有些詭異。
其餘幾人陸續放下酒碗,神色間驚疑不定。
「嗖!嗖!」數道羽箭襲來,場中痛叫一片。
一名辮髮男子猛地從地上跳起來,縱身躍入屋內,身後還跟着一人。
但箭矢飛來的速度太快了,他才剛剛跨過門檻,肩上便挨了一下,踉踉蹌蹌地摔跌了進去。
屋內還有數人,聽到外面的慘叫聲,紛紛掣出步弓,朝外還擊。
但來襲的人十分狡猾,就躲在外面,時不時射出一箭,阻礙他們出門。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披掛上了鐵甲,嘴裏連聲說着什麼,似乎想帶人一起往外沖。
其他幾人連連點頭,還有人找來了木盾。
就在這時,只聽「嘩啦啦」亂響傳來,房頂被捅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瓦片、碎木屑紛紛揚揚灑下,讓人睜不開眼。
又是幾聲痛叫傳來,原來頂上正有人朝下射箭。這麼近的距離,射中了便入肉極深,甚至貫透胸腹。
草料房那邊燃起了熊熊烈火,不時傳來一聲慘叫。屋內眾人心慌意亂,躲無可躲,只能硬着頭皮往外沖。
不出意外,又是一波箭雨。
「勒曲堪!」有人喊叫了一聲。
「嘿,來得好!」一名戴着璞頭,腰間挎着步弓,手裏拿着厚背大砍刀的漢子讓過其前沖之勢,然後一刀斬下,敵人脖頸處熱血飈出,無力地撲倒在地。
「王全斬殺了賊酋!」眾人士氣大振,弓弦聲連響,更有數人跳下矮牆,將另外兩名賊人放倒在地,牢牢綑紮了起來。
擒生的賞錢,可比斬首要高!
王全領着人快步上前,屋內又衝出一人,嘴裏嗚哇做響。
王全讓過其捅過來的長矛,輕巧地一刀落下,賊人又撲倒在地。
「看王指揮殺賊,直有舉重若輕之感,仿佛那賊人故意撞上來一般。」戰鬥很快就結束了,一名身穿褐布軍服的漢子上前,看着躺在地上的屍首,連連讚嘆。
「孫隊頭說笑了。」王全略微有些氣喘,悻悻道:「才活動了這麼會,就有些氣喘。若是十年前,某披上重甲,定在吐蕃賊子群里殺個七進七出。歲月不饒人啊!」
「隊頭、阿爺,醃肉房那邊又抓了一人,另斬首十一級,未走脫一個。」說話之人年紀甚小,大概十六七歲的樣子,口音也有些奇怪,不是很標準。
「叫什麼阿爺?叫王指揮!」王全臉一落,數落道。
「遵命,王指揮。」王郊低頭受教。
「今日你爬上那草料房縱火,舉止操切,毛手毛腳。賊人若鎮定,只需分出一兩人,射上幾箭,你們那幾個小男一個都活不下來。」王全臉掛寒霜,訓斥道:「與草料房賊人搏殺時,那麼近,他拿矛捅來,你也拿矛和他互捅?教你的投矛忘了?臨戰先投出去擾敵,後再搏殺!」
「王指揮,令郎今日十分勇猛,何必苛責呢?」孫隊頭上前笑道:「某第一次上陣時,心慌意亂,手心冒汗,步槊都握不穩。令郎是第一次吧,比某當年強多了,哈哈。」
「這也是為他好。」王全嘆道:「教了那麼多東西,都是某從戰陣上悟出來的。那會真是慘,沒人教,大夥都不懂,全靠悟。悟得慢了,就是個死字,運氣不好,也是個死。」
孫隊頭瞭然。經制之軍,一般都有各級教練使,很多基礎的東西都可以直接學到。起事的亂民,如果沒有官軍加入,或者沒有地方豪族入伙,那真的什麼都不懂,一切經驗都得從死人堆里學,代價太大了。
「走吧,今日擒得三人,斬首十一級,吐蕃賊子的這個哨鋪算是廢了。」孫隊頭招呼眾人趕緊清點戰利品,準備撤退。
「對了,勒曲堪何意?」王全突然問道。
「吐蕃語百戶長之意。」孫隊頭說話間也很羨慕,王全這是撞了大運了,直接擒殺賊酋。
王全大聞言大笑,道:「這下買牲畜、買家什、買農具的錢都有了。再過幾年,吾家二郎去蒙學的束脩也有了。」
「王指揮……」孫隊頭躊躇了一下,看軍士們正在牽吐蕃人的馬匹,便抓緊時間問道:「不如將那副鐵甲售賣予我,如何?賊酋那體型,與我差不多,正合用。」
「此事不急,待回去再說。」王全飛快地從吐蕃「勒曲堪」身上剝下衣甲,動作熟練得讓人詫異。
片刻後,一行人在哨鋪內外堆滿了柴草,點起大火之後,便匆匆離去。
「孫隊頭,某有一事不明。」回去的路上,王全策馬與孫隊頭並排,問道:「當初尚延心歸國,不是獻河、渭、岷、蘭、會等州了麼?怎麼到現在這裏還是吐蕃治下?」
「王指揮,尚延心歸國自然是歸國了,然其有兵,有地盤,為河渭都游奕使,相當於藩鎮,朝廷號令如何能通達諸州?」孫隊頭回道:「也就高郡王膽子大,還派兵搶佔了鳳林關。然尚延心死後,吐蕃諸部復叛,就不得不撤了回來。今河、渭、岷、洮、蘭等州各有吐蕃部落盤踞,大帥要打的便是這些部落。」
「岷州伏弗陵氏也是嗎?」
「自然。」孫隊頭答道:「伏弗陵氏地控岷、渭兩州,具體多大某也不是很清楚,總之吐蕃人遊牧,其轄區並不一定按照國朝的疆域來劃分,只能說個大體位置。」
「那咱們襲擊的這個閭馬部是何來歷?」
「伏弗陵氏的附庸部落。」孫隊頭說道。
二人一面走,一面說,很快便回到了會州境內白家部的草場上。
上頭在祖厲河附近設置了不少村落。除赦免的巢眾刑徒外,還有在銀州四縣募集的前巢眾民戶,王全便是其中之一。
他原本在開光縣租種軍屬農場土地,日子倒也過得下去。當聽聞到會州可以白得一頃地之後,立刻心動了。他明白大帥的意思,不就是移民實邊麼?別人怕,他可不怕!刀頭舔血這麼多年,誰怕誰啊?
王全血液里貪婪、好鬥的因子被激發了,於是主動應募,帶着一妻二子,長途跋涉來到了會州,被安置了祖厲河上游地段。
與他一同過來的還有七八十戶,統一編為一里,王全因為經驗豐富,名氣較大,又被任命為土團鄉夫指揮。
定遠軍也往這邊派了少量指導人員,比如今天偷襲吐蕃哨鋪的事情,便有一名隊正、三名軍士參與。
之所以對這個部落如此不客氣,原因也很簡單,曾經西逃的昑屈部又回來了。他們的岷州姻親伏弗陵氏同意他們繼續在岷、渭一帶的草原上放牧。
白家得知消息後,立刻上報。會州方面與伏弗陵氏的關係再度惡化,收了錢卻又食言不辦事,蕃人果然還是蕃人!
於是乎,從上個月開始,會州附唐各部落及屯墾村莊便時不時派人南下,襲擊吐蕃部落,拆毀哨鋪,搶奪牛羊,今日的行動便是其中之一了。
一行人回到營地後,卻見這裏的人比往常多了數倍,甚至還有近千騎卒。孫、王二人面面相覷,這是有大官來了吧?
二人吩咐了一下,讓大夥收斂收斂,別太無法無天,然後便帶着俘虜,經重重檢查之後進了營地。
「哦,捉生將如此神勇,竟抓了三名蕃賊回來?」甫一進營,他們便遇到了一名全身披掛的大將。
大將身邊簇擁着不少親兵,此時便有人喊道:「新泉軍使楊將軍在此,爾等還不來拜見?」
「拜見楊軍使。」眾人紛紛行禮。
「某受大帥重託,率新泉軍四千眾南下會州,便是為了征討吐蕃。」楊悅看着眾人,和顏悅色地說道:「能殺吐蕃人的便是好漢子,不但不用行禮,還有賞!」
王全聽了喜上眉梢,他現在聽到賞字就激動,於是高呼道:「楊軍使賞罰分明,果有名將之風。」
楊悅笑着指了指王全,道:「將俘虜帶過來,某要親自審問。」
三個俘虜很快被帶了上來,全都是左衽、辮髮,純得不能再純的吐蕃人的裝束。
「將軍饒命,某有情容稟。」
楊悅帳下一個懂吐蕃語的幕僚正待上前詢問,俘虜中某人突然高呼道,而且說的居然是大唐官話。
王全正待離開,見狀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是漢人還是吐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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