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再看港口裏停泊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商船,劉鈺的笑容就漸漸奇怪起來。
田平順着劉鈺的目光看去,也是呸了一聲。
他參股了對日貿易,自然知道荷蘭人也允許在鎖國的日本進行貿易,每年荷蘭船都會在松江裝大量的生絲。
這些生絲有一部分會賣到日本。
想到這,田平就是一陣肉痛。
這要是把荷蘭人擠走,日本貿易都被自己人霸佔,這得多大的利?一年又得多分多少紅利?
要是荷蘭人往日本運的,都是些西洋貨,他在松江管不到還好。
然而大部分都是生絲之類的江蘇貨,眼裏那哪是一船船的生絲,分明就是從他、從所有參股東洋貿易公司的股東口袋裏掏銀子的手。
田平揮揮手,讓身邊的人散去,小聲問道:「守常兄,是不是準備動一動荷蘭人?」
劉鈺歪歪頭,田平嘿嘿一笑道:「我就那麼一猜。其實我在這裏,又入了股,着實對荷蘭人心懷厭惡。只是想着日本的情況,就算不給他們貨,日本人也不會把那些份額給我們。」
「要是能卡住荷蘭人的脖子,日本人就能多發幾張貿易信牌給咱們,你且看看兄弟的本事。」
這一點,劉鈺十分相信。
集權下的官本位國家,要搞這種事,根本不需要什麼商業競爭獲勝,甚至不需要有正式明確的政策。
就田平的人脈和關係,想在松江搞一搞荷蘭人簡直易如反掌。不說長久控制吧,至少一年內能讓荷蘭的東印度公司因為資金鍊斷裂而運轉不靈。
大順一直以來的開關政策,使得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資金鍊和大順綁定的太深。
無論是日本商館用生絲換金銀銅,還是把茶葉絲綢往歐洲運,荷蘭人在印度、波斯的利益日漸下降。
綁定的越深,一旦要搞,就會很慘。而且很可能會是連鎖反應式的慘,動一動松江的生絲綢布和棉布,就會導致資金鍊出大問題。
但這件事這時候肯定不能說。
「此事,如你所言,動了荷蘭人也沒用。除了對日貿易,還有一些是荷蘭人往歐洲運的貨。」
田平哈哈大笑道:「那關我屁事?我又沒有開辦繅絲、織布的作坊。我只關心,日本的貿易。」
「這倒也是,哈哈哈哈。」
劉鈺也跟着大笑,隨後道:「說真的,兄弟我還真有點事求你辦。」
「說啊,什麼求不求的。」
「嗯……閩、粵那裏的海關,能說上話嗎?就給我幫個忙,幫我弄一份這幾年荷蘭人商船運貨的清單。包括來多少船、買了多少貨、賣進來多少貨。要真的,不要糊弄上面的那種。」
說說到前半截的時候,田平覺得這是在太簡單了,着實算不上什麼難事。可聽劉鈺要真實的之後,神色漸漸鄭重起來。
「行啊,但可能得過一陣才能給你。反正我儘快吧。說上話是沒問題的,福建那邊好說,廣東那邊……還有一些貨可能走澳門,我托人給你問問吧。」
「這事……」
剛要囑咐一下這事不要外傳,田平笑道:「你且放心,我知道嘴嚴。我也不問你要幹啥,但既是找兄弟幫忙,這事都好解決。我也知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了,要是你問,恐有麻煩。我問的話,就方便一些。便說這邊海關要用,自有辦法。」
劉鈺點點頭,知道田平如今也是個知道輕重的。既然答應了,肯定會做到,不然現在就會說出難處。
「守常兄,你這一次來,應該不會只是來送銀子的吧?」
田平心裏其實也很疑惑,劉鈺來松江這件事,他肯定是高興的,知道肯定不是送銀子這麼簡單,必然是要辦一些大事的。
雖說有發財的路子肯定不能忘了自己,但心裏還是痒痒的,想要早點知道。
對田平,劉鈺不該隱瞞的也不隱瞞。
「不瞞你說,當然不是來送銀子這麼簡單。反正,你就準備好錢就行了。」
「錢?多大的利?」
有了上一次對日貿易參股的經驗,聽到錢字,田平的耳朵就支棱起來了。
若說是很大的利,他可以賣一部分貿易公司的股份湊錢。
當初發行的時候,一股是一百兩銀子,現在都漲到一百八了,而且還是有價無市。
所有持股人都死死捏着,根本不放,誰都知道這是躺着賺錢的細水長流,每年的分紅利潤雖然比不上放高利貸,但也不算差了。
這麼高的利潤,自然要感謝日本的閉關鎖國,使得在沒有壟斷權的情況下,通過劉鈺在日本的運作獲得了實質的壟斷權。
現在貿易公司的總部所在地,周邊遍佈着茶館,每天很多人都蹲在那觀望消息,交流貨物的情報,已經漸漸成為了松江的海上貿易交易中心。
甚至出現了對遼東的大豆等早期期貨的雛形,每年的交易量都在增加。
田平琢磨着,要是利潤極大,完全可以出手一部分股票,參與新股,想要賣還是很容易的。
這幾年股價雖然還在上漲,但也已經趨於穩定。
一方面對日貿易終究有貿易信牌的限制,就算可以運米走私,增加量也到了極限,日本這邊已經注意到金銀再度大量外流的現象,可能會在幾年之內收緊政策。
另一方面就是對南洋的貿易局面剛剛打開,雖然股本雄厚,但福建廣東的商人也開始抱團,保護原本就有的利益。
至少現在看來,貿易公司的利潤增長出現了瓶頸,如果不發生什麼太大的改變。
田平問到利潤回報,劉鈺也不太好說。
軍工廠還好,他要藉此稀釋一下給法國東印度公司的分紅,明確股份,免得日後扯皮。
暫時有大順軍改的訂單,利潤還是很可觀的。
但是,其餘的新產業,如煙捲、火柴、玻璃、肥皂等,這就很難說。
或許會賺、或許會賠。
威海的情況特殊,那些海軍、軍官們都有月餉,而且出海的人活一天賺一天的態度,再加上軍中配給養成的一些習慣,使得煙捲和肥皂等是有成型的消費市場的。
可在江南,到底行不行,這個真的說不太準。
大順的地租太高了,高利貸的利息也太高了,使得回報率最高的是高利貸、最保值的還是土地。
想要把資本往工商業上富集,難度着實有些大。有沒有對日壟斷貿易那麼大的回報率,實在說不準。
利潤不足的話,人們寧可把錢投到買地、放貸上。
之所以之前拿出對日貿易的利潤分給眾人,除了想要把更多的人捲入對日戰爭中來之外,還有就真的是千金市骨了。
只是不知道這個千金市骨的信任,能值多少錢。
歐洲那邊長達數百年的教會統治,聖經里是不准放高利貸的,雖然私底下照樣搞,但明面上放高利貸的猶太人經常被人編排。
英國如今的法令固定,年利率不得高於百分之八。英國國債的年利率,也只有大約百分之六。
資本主義萌芽不只是生產關係的改變,更有着一整套的思維方式,英國的工商業者已經開始出書鼓吹,利率應該越低越好。
基本上,現在荷蘭、英國那邊的年利率,一般也就在百分之十左右,這使得大量的錢投入了工商業。
圈地運動的一大因素,也是因為英國的傳統地租太低。如果英國也有大順這邊百分之五十的地租也可算作仁政的政策,想來圈地的動力未必就那麼大。
但是大順這邊,年利率百分之三十六是法律規定的上限。前朝大明律規定利息不能超過本金,大順繼承,但基層控制力渣的一逼,也根本無力控制。
如今就算是經濟發達的地區或者商人之間有抵押物的借貸,利率也在百分之二三十。
土地將近百分之五十的地租,放貸將近百分之三十的利率,都使得大順想要新興工商業,極為困難。
內部市場基本飽和,兩萬萬人口,有消費能力的就那麼多,剩下的都是自給自足甚至自己不足沒錢消費的;外部市場暫時也是飽和的,對外增長要靠歐洲放開重商主義政策,但大順又沒有炮艦開關的能力。
高地租下的土地可以買賣、貸款利率百分之三十都算低息,這樣的環境,可想而知會有多少錢能夠流入到工商業中。
如果低於百分之三十的回報率,商人們寧可把錢放貸或者買地。
大順的戶部不是央行,朝廷對基層的控制力,連青苗法都無法推廣。而青苗法固然空想,可之所以會被一部分人視為「善政」,因為規定最高利息是百分之三十,也就可想而知正常利率是多少。
戶政府量入而出的收支情況缺乏對民間的救助,都使得民間借貸承擔了民間「救助」的功能。就算規定了最高利率也就是個形式,不可能禁絕,也沒有禁絕的經濟基礎。
英國可以發國債,人民能夠認購,不只是因為英格蘭銀行的存在,更是因為民間普遍的利率。
大順如果學英格蘭,發行國債,支付百分之六的利息。那在商人看來,就和搶錢沒有任何區別。我有錢可以放九出十三歸的高利貸、可以買永久保值的土地,為什麼要賺朝廷那可憐巴巴的百分之六的利息呢?
如果給出百分之三十的年息,國債倒是肯定能募到,問題是能還得起百分之三十的年息還不破產,還用得着借國債嗎?
一想到這些煩躁的問題,都讓劉鈺覺得似乎只有把一切推到重來才有可能解決。
可想想此時的現實,也只能想方設法當個修補匠,從絕路中找到一條活路。
此時聽到田平問多大的利,劉鈺也不說多也不說少,只是神秘兮兮地笑道:「這個我也說不準,晚上吃飯的時候,問問他們的想法。我在威海,和這裏大不一樣,能不能賺錢,還得看看他們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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