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五五一章 短暫當人(上)

    如今皇帝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並沒有被這三千萬兩白銀的數額嚇得不敢吭聲。

    劉鈺在一旁聽着這個數額,暗地裏竊喜。

    心道要說花錢,還是得國家大事花錢啊。

    打仗、治水,這才叫花錢。

    真要是皇帝沒了雄心壯志,去了趟江南,回京之後修園子去了……倒也不是說不花錢,但那才能花幾個鳥錢?

    使使勁兒,六七百萬兩撐死了,也配和打仗、治水這樣的事比花錢?

    不花錢,便沒有開拓的動力。

    現在這個時代,就是這麼奇葩。以前開拓邊疆,好地方都佔了,開拓就是賠錢的。可偏偏,現在開拓是賺錢的。

    集權到這種程度了,君主的意志,直接決定着國家的走向。

    只可惜黃河治不了、沒人敢蹦出來說自己有本事根治黃河。

    要不然開個兩億的價碼,之後二十年都不用愁皇帝會不對外開拓殖民來想辦法弄錢了。

    只不過……

    劉鈺看了看那個水利官員,心道只不過你這計劃到底能不能成?

    別想的挺好,到時候弄成宋朝三易回河那種事,治水沒治成,反倒是弄出大災?

    這事兒要是做毀了,皇帝以後肯定嚇得不敢在治水上「瞎折騰」了,怕不是以後只能老老實實、聽天由命、祭祀河神保平安了?

    淮河當然得治。

    最好當然是治好。

    要不然再這麼下去,不說別的,單說依舊還是保北不保南,提起安徽想到的就是要飯花子;淮河水災,蘇北災荒,松江府各地又工商業興起,蘇北人都跑去蘇南打工,蘇南提起蘇北就覺得窮,愣生生把一個蘇省弄成蘇聯……若還這樣,這些年的折騰,改變了啥歷史呢?

    想到這,腦袋一熱,便要出去談談這三千萬兩不是什麼難事的時候,旁邊並立的一名官員悄無聲息地伸出手輕拉了一下劉鈺,示意劉鈺這時候別站出來。

    小動作很隱秘,皇帝也沒有注意到。

    這時候,緩過神來的皇帝輕咳一聲,示意那些嗡嗡討論三千萬兩這個驚人數額的官員先肅靜。

    然後下意識地看了眼劉鈺,示意叫近侍將圖冊交與劉鈺也看看。

    劉鈺剛才腦袋一熱,亦是「老夫」聊發少年狂。

    被旁邊的官員輕拉了一下後,頓時冷靜了許多。

    眼看圖冊已經到了身前了,劉鈺跪倒,卻不接圖冊,而是道:「陛下,術業有專攻。」

    「陛下若問,水為什麼往低處流,臣可以解釋其中道理。」

    「陛下若問,下游水高泊大,何以上游的水流速就緩而至淤積,臣也能以阿爾熱巴拉手段寫出三五個公式。」

    「但陛下若問淮河水治不治得,入海入江之後,到底有利有弊?古人云: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臣不敢以不知之事對奏。」

    說完,想到自己剛才出於對數百萬同胞潛意識裏的愛,竟差點做出老夫聊發少年狂的人的行徑,不禁一身冷汗。

    得虧那官員拉了自己一把。

    當年江蘇節度使和劉鈺談,要準備上書改海運、治水的時候,康不怠就告訴過劉鈺,君子遠庖廚。

    當時想的,就是等着黃河哪天決口了,徹底堵死了運河了,不走海運也不行、不治水也不行了的時候,再站出來。

    可要是提前站出來了……劉鈺堅信人定勝天,康不怠卻覺得人定勝天不是不對,可也要看和「天」的哪些地方對抗。

    若是和黃河對抗、和暴雨對抗,以現在的人力距離勝天還差的遠呢。

    治水這事,誰敢保證?

    就算淮河五分入海、五分入江的辦法,理論上是好辦法,結果治完之後,老天爺當年就給你來個千年以降的最大洪水,就算修的不錯,可也扛不住啊。

    康不怠當年說完之後,田貞儀事後也說過,治水這事,不要站隊任何方案。

    治、不治,這個不需要站隊。

    因為海運一旦有基礎了,皇帝必要廢漕運。

    廢了漕運之後,必要治水。

    但是,治水細節,萬不參與。

    就記着一件事:治水,要錢。

    缺錢,你來辦;方案,你不懂。


    剛才的一時衝動,純粹是潛意識裏的情懷發作,這時候反應過來了,立刻推諉。

    皇帝也是微微一怔後,隨即笑了笑。

    心道這倒也是,興國公雖有手段,既能練兵亦可工商,朕竟覺得他什麼事都可分憂了,治水的事,他如何懂?

    便叫近侍又把圖冊拿回,目視一圈大臣,本想問問管河道的總督,卻還是沒遞過去。

    提出這個意見的水利官員,皇帝自是熟悉,也知他根底,對他的能力還是信任的。

    此人姓廖,名寒輝,不是科舉出身,荊襄良家子,武德宮出身。是大順皇朝的「自己人」。

    大順當年整合了各部勢力,內部是有各種山頭的。雖然都是「自己人」,但內部有時候也得問問祖上當年是混哪裏的,哪個山頭的。整合之後,後來的良家子若不認得,互相攀談,只問祖上當年哪個山頭的,或祖上陝北延安的、或者祖上瑞金農會的、豫魯蘇北榆園系的、鄂豫皖礦工黃麻農奴系的等等。

    以及,尷尬的、放棄鄂豫皖進川,曾另立旗幟的張某的大西系……

    這廖寒輝的祖上,是「集賢會」山頭的人。

    永昌二年,他們在江西起義,以瑞金、寧都、石城等地為根據地,組建農會,創建集賢會,組織武裝暴動,建立田兵,綱領是:減租減息、永佃不易。

    歷史上,他們被滿清和漢族地主合力絞殺,但餘部一直抗爭了幾十年。

    如今,荊襄之戰後,他們與陝北大順軍配合攻下吉安府,會師井岡山。

    雖不是嫡系的延安府的人,但瑞金系的在大順內部也算是帶資入股的,還是大順打完荊襄之戰最虛弱的時候。

    再者其憑藉對瑞金、寧化等地的控制,對福建地區以及方言人情的熟悉,讓當時被滿清的漢奸炮兵打的難受的大順打通了「國際通道」。

    得到了大順急需的西洋火器和大炮,意義非凡。

    本來集賢會就完全控制了贛南、閩西的廣大農村,使得命令不出縣城,群眾基礎極好。

    大順這邊的百戰精兵一到,輕而易舉將贛南閩西的幾個縣城拔掉,使鄂湘贛閩根據地連成一片,為南下東進尋找出海口、打通國際通道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而且在九宮山後,大順棄用均田免糧口號,集賢會的減租減息、永佃不易的口號也算是路線正確的。

    沒那麼激進,整合起來比較順手。

    雖然不及滿清南明對地主的保護,但減租減息,也沒有徹底均田那麼激烈,彼此妥協,也算能夠接受。

    瑞金集賢會一系的人,日後也編入大順的正規軍,轉戰南北,從炎熱的廣東打到白雪皚皚的赫圖阿拉,出了不少炮兵。

    到廖寒輝出生的時候,減租減息的事也就過去了六七十年。

    他家祖上本就是在打通國際通道後選為炮兵的,數學底子不錯,是以考入了武德宮。

    之後又從羅剎人和法國人學要塞工程學,主持參與過大沽口要塞群的設計建造,也以要塞防禦為目的,治理過海河河口。

    再之後,在當年江蘇節度使上書試行海運後,就被皇帝派來了黃淮考察。

    能力在大沽口要塞群和海河河口清理等事上,已經展現出來了。

    皇帝當初也是怕他進了河道系統後,沾染上河道系統的壞毛病,故而一直沒有重用,掛了一個郎官的名,這些年一直在黃淮。

    皇帝很清楚,河道、漕運就是個污泥坑,出個不染的白蓮花着實是難。

    砍頭抄家一年至少三四個,但依舊擋不住,真正準備將來治水的人就不能提早往那裏面扔。

    廖寒輝也不是靖海宮出身,和劉鈺也沒啥交集。

    但與之前的江蘇節度使攀祖上交情的話,都是當年鄂湘贛系的,這些年倒也不至於清貧艱苦,自有幫襯。

    現在開口就是三千萬兩,這顯然也不是信口胡謅。畢竟主持過要塞群修建,對於耗費和人工效率心裏有數。

    而這麼大的數額,既是敢說出來,肯定也不是指望在田賦丁銀或者鹽稅上。

    五年平淮,也不能說全國加個「淮餉」,不吉利不說,皇帝太明白這種上面收五百萬下面敢收到五千萬的道道了。

    既不加賦,又要有錢,而且張口就是三千萬兩,顯然廖寒輝也是把希望寄托在海外了。

    皇帝盤算了一下,這幾年自己的內帑里是有些錢的。戶政府若是出點,劉鈺這邊再確保一下海外貿易的收益,五年三千萬兩,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治淮,可不只是這三千萬兩的事。

    一旦廢了漕運,運河兩岸那些以漕運為生的,也得一筆錢才能安置。

    商賈什麼的,逐利而居,可以換地方。可那些縴夫之類,又無土地但凡有地,誰幹這一行?

    算上這些,可就不是三千萬兩了。

    當然,廖寒輝只需要考慮治水治淮,也不能怪他考慮不周。要是啥都考慮到了,要六政府和朝廷何用?

    略略猶豫一陣,皇帝便道:「這圖冊,朕先細觀,明後日你自來朕前講解。至於耗費,若能耗費三千萬兩,根治淮河,復唐之兩淮風光,大利天下。」

    「錢,不是問題。」

    「關鍵還是要看看這圖冊所言之法,到底有無漏洞。」

    「此事當慎重。不可本欲救民,卻成害民。若真那般,還不若什麼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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