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已放下心事的李凌倒是睡得頗為香甜,直到天亮李莫雲來叫方才醒轉起床。然後跟往常一樣,在接近辰牌時分出門,趕赴衙門。
可才一出自家的巷子口,來到坊內街面,坐在車內的李凌就從大敞着的車窗外看到了與以往大有不同的景象——
本該有些雜亂奔忙的街道上,此刻行人卻是不太多,許多人此時竟都躲在各家巷子口探頭探腦,小聲議論着什麼,而寬闊的街道上,則不斷走過一隊隊手持矛戟,腰懸刀劍,頂盔貫甲的禁軍將士。
這些兵將一個個神色肅穆,仿佛如臨大敵一般的四處游弋,陣陣凝肅之氣透出,自然就唬得尋常百姓不敢隨意接近了。不過他們倒也沒有真箇做出攔人盤問的舉動來,好像只是為了震懾宵小,整肅街坊而已。
對於李凌這車,在看到身着官服的李大人後,更是不作過問。倒是李凌自己,不覺生出好奇來,忍不住對駕車的李莫雲道:「你昨夜可聽到外頭有什麼動靜嗎?」
李莫雲茫然搖頭:「沒有啊,一整晚都挺安靜的。」
「那就有些奇怪了……」李凌嘀咕了一聲,也就沒有多問。只是隨後一路走來,無論沿途的各坊,還是更為要緊的御道上,都能看到許多禁軍兵將巡弋的身影,這足以讓任何一人看出這回洛陽城內將起風波了。
按時抵達戶部,李凌迅速收拾起了好奇心來,畢竟再大的事情也與他無關,眼下他還有更要緊的事情需要應對呢。按邊侍郎前日所言,今天那差事就要着落到自己手上,接下來可有得忙了。
不過至少整個上午李凌卻未見邊學道派人來叫自己過去,一打聽才知道今日有朝會,邊侍郎都沒來衙門,不光是他,就連幾位稍低一級的郎中都一早去了皇宮,所以今日的戶部衙門要比平時氣氛放鬆許多。
這一點到了中午時分更為明顯,飯堂內一眾小官吏們湊在一處,全都小聲議論着什麼,在遲些進來的李凌看來就跟市井百姓沒什麼兩樣了。
大越朝的官員福利還是不錯的,不但六七品的官員俸祿就夠養活一家四五口人,逢年過節也有官府貼補,而且還有一頓免費的午飯可在衙門的飯堂里享用。
這一頓午飯可比尋常人家的飯食要好太多了,除了米麵什麼的可以自己選擇,菜肉齊全外,甚至還能要到一小瓶滋味不錯的酒水。這讓不少家中困難的吏員有時都選擇一早餓了肚子來衙門,直到中午才飽餐一頓,這樣晚上回家還能少吃些呢。
至於酒水,因為下午還有公務,大家一般還是不點的。不過今日既然眾位上司都不在衙門,有幾個好酒的就忍不住了,各自要了一小壺在角落裏共飲,然後在喝了兩口酒,便有些來了興致,開始談論起了今日的新鮮事來。
「你們也瞧見了吧,今日京城街面上有不少兵馬調動,可知道是因為什麼嗎?」這位明顯酒量不行,兩杯下去,已然面紅耳赤,聲音也有些控制不住的大了些,讓不遠處的李凌也能輕易聽到。
他對面的同僚笑了下:「我聽說是昨夜京中出了些變故,有軍將拿賊……」
「咳,你這是聽到了流言了,仔細想想,哪有昨晚拿賊,今日天亮了還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我倒是真在昨晚看到了些東西……」
「卻是什麼?」旁邊也有人好奇問道。
「我家住在北城,離着守備衙門只有兩條街之隔,昨晚就聽到了不斷有隊伍腳步從我家過去的動靜。我好奇之下忍不住起來看個究竟,就爬上梯子往外一看,你們猜我瞧見了什麼?」
「卻是什麼?快說快說!」眾人被他吊起了胃口,趕緊催促道。
「卻是有少數五六百人,把個北城守備府給圍了個水泄不通,上百根火把同時點着,把附近半坊都照得如白晝一般,然後本該在門前值守的兵將也被奪了兵器,押到一旁,又有軍將直入守備衙門。不一會兒工夫,就綁出了十多個軍將來……」
「竟有此事?」眾人紛紛變色,也有幾人面露疑惑,卻是有些不信。
這時,另一頭有個吏員也隨聲附和道:「我也瞧見了,雖然離着更遠些,但昨晚動靜確實挺大,可把咱嚇得不輕。」
聽到有人作證,大家方才信了,而剛才細說之人在又喝了杯酒下肚後道:「這還不算嚇人,更讓我感到驚訝的,是等到那些兵馬把人押走時,打我家前的長街一走,我便瞧見了其中一人好像就是北城守備關綬將軍……」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有不少都發出一聲輕呼,這關綬在洛陽也算是個人物了,不光數年前在北疆屢立戰功,後來更被天子看重而得授要職。卻不想這回卻突然犯事被拿下,官場上的起落變化當真是叫人心驚啊。
當眾人皆各自感嘆的當口,李凌也是目光一垂,心中已隱隱猜到了其中原委:「北門守備關綬,不就是那日幫着替柳潤聲他們遮掩過犯之人嗎?我昨日才和陛下說過此事,晚上他就被拿下了,這兩者必然有着聯繫。」
想明白這一層後,李凌心中更是有了進一步的猜想:「如果真是這樣,只怕刑部那邊也會受到牽連,甚至連那柳潤聲自己,接下來的日子怕也不好過了。真沒想到,皇帝竟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明日昨日我稟報這事時,他看着還沒太在意呢……」
想到這兒,他又聽到一旁另一同僚開腔道:「你北城這點事算得什麼,要論事大,還得看咱們東城外城——就昨晚三更之後,有兵馬突然就包圍了咱們那一片十多家客棧,把裏頭所有住客都給趕了出來,然後還從其中不少人的隨身行李中搜出了大量刀劍兵器,還有弓弩什麼的……」
「這是要造反啊,老章,你可別信口開河亂說啊……」
「如此大事,我怎敢亂說?這都是我趴自家門縫裏看到的,其中一家客棧就在我家巷子口對過,好傢夥,那門口一下圍了上百人,還有二三十張弓弩對着大門,我看了是真怕會殺將起來啊。」
老章說的也是心有餘悸:「當時雙方還對峙了一陣,叫嚷了幾句。好在那客棧里的傢伙終究不敢亂來,這才沒出什麼大事。不過也正因如此,咱們東城無論內外,到天亮時還有大量禁軍兵將巡弋各坊,以防出現什麼差錯。」
在眾人的驚嘆中,這位也喝了口酒,道出了一個更大的隱秘:「我還問過客棧那邊的人,聽那裏的夥計說,這些被深夜搜捕的傢伙,居然也是咱們大越官軍。不過他們並不是咱們京城的禁軍,而是江南的兵馬,是隨他們的巡撫來洛陽的。」
「這不對啊,我聽說這些隨護兵馬是不得入京城的,必須留在城外兵營,被禁軍就近看守。」
「誰說不是呢,可架不住就有人不肯遵命行事啊,如此看來,那江南巡撫可要被安上個大大的罪名了。」
一旦談起這等大人物可能遭殃,眾多身份低微的官吏就越發來勁了,紛紛參與到這一話題之中。而李凌卻只顧埋頭吃飯,心裏卻已瞭然:「恐怕江南巡撫柳潤聲此刻已經被拿下了吧。這回朝廷是給他們來了個突然襲擊,完全不留任何餘地,這倒真幫我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呢。」
隨即,昨日在皇帝跟前時就生出的異樣感越發清晰了:「都說皇帝很是維護永王,似乎大有把他力扶上太子之位的意思,哪怕他平日裏行事有所差錯,也不會責罰。可今日看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啊。
「北門守備關綬是他的人,柳潤聲這回也已經被他收入門下,再加上刑部那邊,若是皇帝真因為這次事情對所有人下手,只怕他對永王的態度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可皇帝又對太子多有提防和不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實要我說啊,這些大人物的起起落落又與咱們何干,咱們還是吃好自己的飯,辦好自己的差就成了,別的什麼,就讓部堂侍郎他們去費心思吧……」一人笑着才剛說到這兒,突然神色就是一僵,迅速閉嘴。
而隨着他的目光掃去,眾人才看到敞開的飯堂門前不知何時立了一名神色嚴肅的藍袍官員,正是讓不少低級官吏都感到畏懼的清吏司員外郎陸佑。此時的陸員外正寒了張臉掃過眾人,見大家終於安靜下來,他才哼了一聲:「你們可都是朝廷官吏,別學那些無知小民,做那長舌婦之事。洛陽城內真有什麼事,自有陛下和各位大人做主,你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在眾人一片唯唯稱是里,他才又把目光落到了還在悠閒吃着飯的李凌身上:「李溫衷……」
「下官在。」李凌忙放下筷子起身應道。
「吃過飯隨本官去見邊侍郎,將有差事交付與你。」
聽到這話,眾人這才明白陸員外為何到此,同時幾十上百道艷羨的目光全落到了李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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