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戰國史——全言著 第七章1471年中

    上集說道，1471年3月，崛越公方聯合關東管領，在伊豆地區打敗了古河公方。趁着這股衝勁，聯軍在4月將戰線反推至下野國境內，5月推進到上野國，攻取了古河方的許多據點，導致足利成氏軍心潰散，很多人率兵，或者更多的是大兵們自己紛紛投降了崛越上杉軍。從這點可以看出當時的日本戰國的戰爭真的很不規律——2個月前古河軍還差點將崛越公方的老巢給端了，結果一戰敗後對方就打到了自己門口了。足利成氏恐怕不會想到自己敗得這麼慘，慘到幾個月後，他本人就要搬一次家了（雖然之前已經搬過5次了）……

    當然，關東打得這麼帶勁，咱們關西當然也別閒着啊！於是1個月後，西邊的應仁之亂戰場上，發生了一件影響深遠的事件。

    5月，斯波家再次發生內亂。我無法安慰這些大家族的成員們，因為我實在不好說那句經典台詞：「沒關係，我能理解。」事實是，我真的不能理解這些家族為什麼老是這個樣子，像我們家怎麼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唯一的解釋就是，人性的自私與利益的誘惑加起來，在政治這場骯髒的遊戲中總爆發。

    但是這場遊戲的主角並不是斯波家，事實上從大亂開始後斯波家出場的戲都是由另一個人擔當主演的，他就是朝倉孝景。

    不出意外的此時肉身已經腐敗完全了的骨皮道賢同學不會想到，自己將會和親手殺死自己的人成為戰友——在自己死後。

    5月，朝倉孝景響應細川勝元號召，倒戈西軍，打敗了越前國的反對勢力，宣佈脫離西軍（當然包括主君斯波家）組織，移居一乘谷城。而細川勝元為了答謝這位令人生畏的猛將，作出了令一個更驚人的決定。

    細川勝元以幕府的名義下了一道委任狀：幕府於1471年正式任命朝倉孝景同志為越前省省長兼軍分區總司令兼財政部長，統稱「越前守護」。

    這是一個破天荒的決定，拿我們今天無法想像這份委任狀的含義的：不就是任命一個人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但是請你注意，這是15世紀的、等級異常森嚴、血統嚴格的日本室町幕府時代。朝倉孝景是什麼身份？斯波家的家臣；越前守是什麼職位？是斯波家的私人財產。換句話說，今天你能任命一個守護家的家臣當守護，明天你就能讓（或者你自己）一個將軍家的家臣作將軍。那麼是不是還有一天你就能（或者你自己）讓一個天皇的手下當天皇呢？

    細川勝元此舉，就是在事實上承認了「下克上」的合法性，從而給了當時所有的日本人一個「japanesedream」，即：不管你是誰，什麼出身，什麼血統，什麼身份，只要通過努力，都能夠得到你「本不該」得到的東西。為什麼亂世出英雄？因為只有亂世才是一個競爭的時代，大家都在為了生存和發展而競爭，大家自然都會「唯才是舉」、「毛遂自薦」，誰還有時間和精力提拔自己小姨子（當然，任人唯親是必要的，但有眼光的人在重要崗位上是絕對不會任人唯親的，否則他將失去任人唯親的機會）？於是，從這以後的一個半世紀裏，無數的日本友人，無論年齡長幼，地位高低，身份貴賤，都為了這個夢，前仆後繼，你追我趕，上演了了一幕幕精彩絕倫的歷史演義——這就就是我現在要展示給大家的東西。

    我一直認為細川家族最後能成為日本戰國時代開始後的第一家「民辦政府」絕非偶然。老管領很清楚當時的歷史潮流，並且能很好地順應這股潮流，最後終究會取得勝利。我並不想向任何卑鄙的政客低頭，但我會向所有順應歷史潮流的偉大政治家們致以最高的敬意——雖然他們也曾卑鄙，雖然他們也曾骯髒，但我並不是為他們的卑鄙骯髒致敬，我僅僅、只是、only對他們的順應歷史潮流而致敬——因為歷史潮流永遠是為了、並且屬於人民的！

    6月2日，第2集裏出來的那位武田信賢也死了，享年62歲。雖然當時我說過他純屬一位打醬油的同志，但鑑於其兢兢業業地在歷史上、或者僅僅是人世間留下過痕跡，我們還是在此為他默哀5秒鐘，算是在此給每位曾今和現在以及以後已經或者將會逝去的和即將誕生的所有偉大的、普通的、或者即便是罪惡的人們致以最最崇高的敬意吧——為了我們自己！

    ——他們曾經來過，我們正在逝去。

    5—4—3—2—1。

    好了，我們繼續。

    6月，勢如破竹的上杉家將兵敗如山倒的足利成氏徹底打殘了。24日，古河御所被攻破，足利成氏第4次出逃，關東形勢驟然改變。

    這裏有必要來細數一下成氏至今為止的5次「搬家「了：

    no.1：1438年，永享之亂，父兄被捕，自己與兩位哥哥逃到結城家；

    no.2：1441年，結城家被擊潰，兩位哥哥被捕殺害，自己再次逃跑；

    no.3——4：1449年，得到幕府原諒，在父親舊部的擁立下重開鎌倉府，後再次因為與上杉氏衝突而被趕出（不要算錯，這顯然是兩次哦）；

    no.5：1455年，在古河建立根據地，自稱關東公方。

    那麼這次就是第6次了。

    這不禁讓我想起了後醍醐法皇同志。

    不要以為足利成氏沒戲了——咱們走着瞧吧！

    7月27日，本願寺蓮如先生再次登場，在越前的吉崎設立道場，從此該地成為了一向宗在日本北陸的傳教據點。

    很顯然，蓮如此舉就是借着越前國混亂的渾水而摸的一把魚，但我們有理由相信這次行動是得到了朝倉孝景的默許的。可能在孝景看來，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暫且不評價蓮如和一向宗的信仰如何，總之他們顯然和自己一樣與之前那群詛咒自己名字的和尚們不是一道的，所以很有利用的價值。確實，孝景的判斷基本上沒有錯，他們確實是敵人的敵人。但是他忽略了兩個辯證法問題：其一是，敵人的敵人，也有可能是自己的敵人；其二是，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有的，只是永遠的利益（「therearenoeverlastingfriendsnoreverlastingenemiesintheworld.thereareonlyfriendswiththesameinterest」——19世紀英國首相，帕麥斯頓）。孝景的這一決定，將險些招致了朝倉家的滅亡，此是後話。

    8月3日，一場積怨已久的家庭矛盾終於總爆發了：將軍足利義政與妻子日野富子不和，移居管領細川勝元府邸。

    這就很奇怪了。不是奇怪兩人為什麼吵架（兩個人的性格合在一起，不吵才怪，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而是將軍和老婆吵架，怎麼會被趕出來這個問題——有沒搞錯，你見過皇帝被皇后趕出過皇宮？就是武則天也不敢這樣啊！看來日本國在君主專制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不過沒關係，君主專制沒練好，將來我們就直接走資本主義道路吧！

    好吧，那就等397年再說吧！

    說着說着，上一集裏面注視着京極家的4匹灰太狼們終於有人按耐不住了——

    8月7日，飛驒國國司姊小路基綱討殺了本國的另一豪強三木賴久。

    飛驒國的地理位置比較特殊，玩過《野望》系列的玩家都知道，此地介於北陸、關東和關原要道之間，在理論上是一個交通要道，但僅僅是理論。由於此地地形崎嶇，再加上北邊來的冬季風的影響使得要從該地進出相當的不方便。再加上此地經濟水平低（地形影響），資源也不怎麼豐富（國小地少），所以外面的勢力一般對此地也不怎麼感興趣。

    飛驒國國家雖小，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外面有的它都有，比如政治鬥爭之類的；外面沒有的，它也有，特別是該地惡劣的天氣使得有人（複數）在此創下了一個空前絕後的記錄。這是由當地豪族內島氏以全族性命換來的：1585年11月29日，「飛驒國天降大雪，當地歸雲城處處被大雪所覆蓋。是夜亥刻時分，突然發生了地震，大地僅僅搖動了一小會就嘎然停止，整個歸雲山山體也在顫動一下，發出一陣悶雷般的低鳴後，僅僅有一些小的石塊順着山坡滑下，就恢復了寂靜。就在一瞬間，歸雲山的一角突然崩裂，混着雪水、石塊、泥土的泥石流飛涌而下，如同百萬軍勢衝鋒一般勢不可擋，一剎那之間，整個歸雲城的屋敷、高櫓全部被當場吞沒，了無痕跡餘下。泥石流並未被歸雲城的小小阻力所阻擋，一直傾瀉至莊川岸邊。就這樣歸雲城主內島兵庫頭氏理以下一族郎黨三百餘人被突如其來的泥石流所活埋，全部死亡，統治白川鄉達一百二十多年的飛騨內島氏就此滅絕。據說直到今日，當日山體崩塌的痕跡還宛然可見，露出白色岩石沙土的崩塌之跡在周圍綠樹的襯托之下，已成為當地旅遊觀光的美景」——在所有戰國被滅名門中，內島家這一情況絕對算是空前絕後的，所以它們大概是名副其實的所有戰國豪強中最悲劇的一家吧！

    大家也不要怪天意，實在是因為事發不久前內島氏不小心在飛驒國這塊地方挖出了金礦，高興得要死（當然，平時鳥都不下蛋），立刻便組織人大肆開採，所以這次地震可能就是挖掘過度而導致地表塌陷而誘發的緣故——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性啊！

    不過內島氏實在不算是什麼大角色，即便放在飛驒這樣的小國里。飛驒國較強的勢力（相對的）還有另外3家，分別是姊小路氏、三木氏和江馬氏。姊小路家比較特別，他在日本戰國中與伊勢國的北畠氏、土佐國的一條氏並稱的唯一的三家由公卿轉化為諸侯的。作為文藝圈人士，能混到這樣實在難得。不過就三家在戰國中的表現來看也確實沒有讓所有的武士諸侯們失望：都是一塌糊塗，相當垃圾。但即便如此，玩過《野望》的朋友們都會驚奇地發現，姊小路家在《野望》中跨越數十年的5個劇本中都有存在，生命力相當的頑強。當然，不要誤會，之所以會這樣並不是姊小路家有多麼的厲害，而是根本就沒有什麼外部的勢力想去吞併它——比起被大雪埋死變成化石（更可能變成木乃伊），大家可能更願意切腹自殺。另外補充一點，三大家族鬥爭的一個結果是，江馬氏被打壓，姊小路家最後被滅，三木家自稱為了姊小路家（公卿家的姓氏還是蠻有誘惑力的）。所以事實上最後的姊小路家本質上都已經不是原來的本家了——這次我之所以違反常理講了這麼多後來的事情，實在是因為此家實在太微不足道了，後面可能沒什麼機會講了，所以就暫時劇透了一下，請大家別介意。

    8月26日，可能是急着要把自己辛辛苦苦買來的官位復原，西軍諸將終於起兵「勤王」，將那位真的不知從哪冒出來、也不知真假的南朝遺孤小倉宮王子擁護上京——雖然不知道你是真是假，但這並不重要，只要你有利用價值就行了。

    8月9日，宗教界又爆發了興福寺眾徒攻擊奈良日蓮宗教徒的惡性事件。

    8月21日，為了穩定局勢，京極家決定擁立京極持清的兒子京極政經作家督，並被東幕府暫時任命為出雲、隱岐、飛驒3國的守護，同時領有北近江的3郡。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心眼的將軍給京極家安排的領地，一個在近江國遙遠的東北——飛驒，兩個在近江國遙遠的西北——出雲、隱岐（此還為日本海中的幾個小島）。這樣的領地如何能控制住？

    細心地讀者會發現，作為本處的近江國，京極政經只領了北近江的3郡，那麼南近江呢？於是我們第3隻灰太狼就正式登場了。

    戰國的諸侯們都喜歡自誇家門，不管真的假的，大多有一個很響的名頭，其中主要有以下幾種情況：

    1.自稱武士家最顯赫的名門——源平二氏之後，這大概是最多的；

    2.自稱公卿之後；

    3.自稱秦始皇、高麗王之類的之後；

    4.自稱一些比較有名的早期武士家族之後。

    當然，我不是說所有的自稱真的都是假的——「自稱」這個詞本來就是中性詞，但事實上大部分家族真的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家到底是從哪來的。少數，比如足利家、細川家，那是鐵板的源氏之後。而其他的，比如大內家那種，就只有天知道真假了。不過我們馬上要出場的第三隻狼，其自報的家門就大致可信了。

    六角家，源出武士名門佐佐木氏嫡系，世為南部近江守護。

    注意，「世為」二字，這就說明了此家屬於世襲了很多代的大家族。這時很多讀者就會問了：怎麼冒出來了一個「南近江守護」？這是由緣由的。

    近江國是靠近京都的大國，扼守關東上洛的要道。經濟發達，年產糧食可達78萬石（全日本66國四島石膏總共就大概2000萬石左右），是一塊無比富饒的土地。像飛驒國那種扶貧地區的政治環境尚且那樣險惡（當然我覺得其自然環境更糟），近江國內部則更是爭鬥不已。誰都想獨吞它，結果是誰都吞不了。於是近江國北部以京極家為首，南部以六角家為首，開始了沒完沒了地鬥爭。

    對了，忘了告訴大家一句：京極家的第一代祖先，其實就是六角家的第一代祖先的親弟弟——當然，他也姓佐佐木。而論起血統來，六角家的初代是佐佐木家的嫡系，京極家則是庶出。歷史證明庶出的孩子總是強過嫡親的血統（比如袁紹與袁術），這次也不例外。在室町幕府的建立和南北朝的對峙時期，京極家的表現遠遠強於六角家，從而使得京極家後來居上，取得了比六角家更高的地位，成為了「四職」之一的大家族。

    我們可以將六角氏理解為京極家的分支，但問題是六角家肯定不服啊：我是正宗的佐佐木家嫡系，你不過是個庶出，憑什麼我要當你的分支？這也想得通，你既不是爹又不是哥的，怎麼說也說不過去，哪怕是個庶長子也行啊（不過他們真的有兩個庶長兄）！於是兩家便結下了梁子，一家人打得比仇人還仇人。

    很無語。

    當然，什麼血統之類的都是次要的，面子雖然不能不要，但沒有面子也是能活的，所以大家的根本還是搶奪利益。歷代幕府很微妙地處理着兩家的關係，從以下數據中就可以看出。根據我所調查的資料顯示，自鎌倉幕府（1187）起至室町幕府末期的360多年裏，總共有32人擔任過42次近江守護，其中佐佐木氏（六角、京極家共同的祖先）7次，六角氏23次，京極家6次，其餘6次。這表明幕府通過不斷地替換近江守護以平衡兩大家族的關係。所以我們之所以經常說什麼「南近江守護」或者「北近江守護」，實際上就是近江守護，只是看是哪家上的台而已。而與此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出，從整體上看，六角家在近江的勢力甚至還要大於京極家，只是由於京極家的「中興之祖」京極持清的出現才使得京極家出現了短暫的春天，一時壓過了這家堂兄弟，甚至還逼使當時的六角家家督受辱自殺了。但是，隨着京極持清的去世，六角家再次抬頭，準備一雪前恥，血債血還。

    1471年9月，京極政經剛上任不到1個月，六角家的家督，也就是自殺的前家督之子六角定賴，聯合了京極家的出雲守（只知道姓多賀，然後也搞不清他是如何跑到近江國來的）和投靠了西軍的京極家的京極政光、京極高清（持清的嫡孫子，幼名乙童子，貌似應該大概是孫童子的弟弟吧），打敗了京極政經，將政經和孫童子一齊追放了。

    我們要弄清楚「追放」和「流放」二詞的區別。流放一般都是抓到了對方才能流，追放之「追」，顧名思義就是對方跑了，自己邊追邊流放，當然只能名義上的，就相當於現在的缺庭審判一樣。

    事實證明，沒有被抓住或者沒有被殺死的政治犯都是很危險的，無論是之前的源賴朝，後醍醐法皇還是現在的足利成氏，大內教幸，都是活生生的例子。於是一條諺語成為了無數成功的專制國家政治家們的座右銘，那就是——「斬草要除根」。

    到戰國史結束的時候，我們還會看到本劇的最後一位可憐的「斬草除根」的犧牲品，一個8歲的、天真的、無辜的、悲慘的孩子，在京都的六條河原，身首異處。

    ——為什麼你們要這樣？他還是個孩子啊！

    ——我不管他是不是孩子，我只知道，我不殺他，他遲早會來殺我的。

    這便是專制社會。

    8歲的孩子，本應該是一個小學一二年級左右、在學校玩捉迷藏之類的學生，竟就如此短暫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之旅，最後成為了一隻無頭的孤魂野鬼，將無限的咒怨灑向了所有漠視人類生命的專制主義者們，最終讓他們都在惶惶終日中結束了自己可恥的生命。

    殺他的人也沒有錯，他更沒有錯，錯的，是那個黑暗的社會。

    願歷史不再重演。

    雖然今年的事差不多全要結束了，但由於一些瑣碎的題外話以及還有兩大重要家族急着要出場，所以我不得不將1471年的歷史拆成三部分來寫。還有，在上一年的歷史中出現了一個錯誤，即對京極家虎視眈眈的5隻餓狼實際上應為4隻，即：姊小路家、尼子家、六角家和淺井家，由於全言不慎將讃岐國與隱岐國弄混，所以導致三好家蒙受不白之冤，所以特此向讀者以及三好家道歉，希望大家原諒。

    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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