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抵達
蕭靖有些迷惑,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姑母要這麼做!
他還記得當年在風凌渡,自己曾經去拜見過姑母。
她是那樣的雍容華貴,那樣的從容不迫,那怕面對着父親的千軍萬馬,卻仍然一人一渡橫亘於風凌渡上,讓父親不得向前半步。
他將心中的穎惑說了出來,希望拓拔揚威能給他一些解答。
「我與你師傅就這個問題探討了很久!」拓拔揚威沉吟了一下,道:「我們是有一些猜測。」
「還請威叔釋疑!」
「你那個姑母表面上看起來正常,但內心深處,只怕早就瘋了!」拓拔揚威語出驚人。
「這怎麼可能?」蕭靖愕然:「看姑母治國理政,有條有理,做事情輕重緩急有條不紊,那裏有半分瘋模樣?」
「我說的是這個瘋,不是你理解意義上的瘋!」拓拔揚威道:「她現在漠視一切。你別看她延攬天下英才,大力改革,使得遼國國力蒸蒸日上,但實則上,她只不過是希望手裏的這把利器再鋒利一些,好方便她掄起來揮舞向她的敵人。」
「二叔?」
「應當是吧!」拓拔揚威道:「致於這把刀子的最後結局如何,她根本就不在乎,而組成這把刀子的千千萬萬的人的性命,她也根本就不在乎,她只想要一個結果,不管這個結果是好是壞!」
蕭靖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應該是這樣的。我還依稀記得當年姑母最是崇拜二叔了,而且爹也是這麼講的。」
「恐怕正是因為無比崇拜,所以才格外想要打敗!」拓拔揚威一攤手,反正蕭家這三兄妹,在他看來,就沒有一個是正常人的。
一個一個的都好像是老天爺特地降臨下來做一個遊戲一般。
現在,這天下便是一個碩大的棋盤,他們兄妹是棋手,而自己這些人,只是這枰上的一枚棋子。
「如果姑母獲勝了會怎麼樣?」
「如果你姑母當真獲勝了,我猜她立刻便會意興索然,對這天下之事,再無半分興趣。」拓拔揚威道:「但如果你二叔獲勝了,他卻會把這當成一個起點,興致勃勃地去建設他心中理想的國度。」
「所以其實,您是支持二叔的是吧?」蕭靖問道。
拓拔揚威一笑道:「當然,靖安,恕我直言,你姑母現在就是一個瘋子,真要讓一個瘋子贏得了這天下,誰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我雖然也看不透你二叔,但他有一點卻是不會變的,那就是他永遠在想,怎麼讓這天下人過得更好一點。只要有這份初心在,這個人,就不會差到那裏去。」
「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再去宋遼中間搖來擺去呢,直接選擇不就好了嗎?」蕭靖站起來替拓拔揚威倒了一杯水,笑着道。
「那只是我的內心深處的想法,但做事情,永遠不可能跟着自己的內心需要去走,而是要根據實際情況來辦,因為我們一旦選錯,那就是身家性命的大事,豈敢胡來?如果我們覺得你姑母獲得勝利的可能性更大,我們肯定是要選擇你姑母的。至於以後會怎麼樣,我們並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為什麼我們就不能自己做自己的主呢?」蕭靖有些不服氣。
拓拔揚威大笑起來:「想上桌當棋手,首先是要有實力做保障的。實力不濟而妄行,第一個毀滅的就是我們了。靖安,你看到了沒有,那江統領,為什麼派了這艘重明鳥號來護送我們?」
「不是因為這艘船戰鬥力更強嗎?能更保證我們的安全嗎?」
「在長江現在便是大宋的內河,便是一艘小漁划子,也能安安全全地將我們送到江寧。江雄之所以這麼做,只不過是向我們展示他們的強大而已。這一路上,你不管提出什麼要求,這船上的主將都毫不猶豫地向你展示,甚至還讓你試了炮,你以為是如何呢?」
「向我們展示實力!」蕭靖回過味兒來了。
「是啊,這便是實力!」拓拔揚威點頭,又順手拿起了桌上的江寧周報,「你看到了他們戶部發佈的第一季度各地上計的財賦收入,那你在這個面還看到了什麼?」
蕭靖有些茫然。
「仔細看,這上面可是能琢磨出不少好東西的。」拓拔揚威道:「比方說,這上面的米價,麥價,粟料的價格等等。」
蕭靖快速地在報紙之上找到了這些東西,在報紙的中縫裏,並不顯眼。
只看了一眼,他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米十五文一斗,麥十文一斗,粟居然只要六文一斗!」
「比我們那裏,低了近三倍!」拓拔揚威語氣有些沉重:「這樣低的價格,只有好幾十年前我在京兆會求學的時候,看到過大宋有這樣的低的糧價。可那時候,正是大宋實力最為昌盛的時候。」
「現在李淳垮了台,張子明掌控了秦風路和陝西路一部分,這也等於我們與南方終於有了一條安全穩定的通道,那麼南方的便宜的糧食,是不是可以直接運到我們那裏去呢?」
「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拓拔揚威笑道:「先不說這千里迢迢地運過去運費幾何?稅費幾何?便是我們西軍內部,便是所有人都希望南方的便宜糧食進入我們的治下嗎?這可是會影響到很多人的利益的。」
「臨走之時,師傅不是還在說,希望您能說服二叔,允許我們的一些產品能夠進入南方市場嗎?」
「你師傅希望你二叔能給我們讓利,讓我們的很多產品能夠進入南方市場,但卻沒有說南方的產品進入我們治下的事情!」拓拔揚威一笑道:「你可知道南方的很多產品比起我們的要便宜太多了,南方的產品大規模地進入我們治下的話,我們治下有多少人要破產多少人沒飯嗎?西軍的絕大部分工坊的底子,還是當年你二叔在那裏的時候打下的,這些年來,規模倒是在不斷地擴大,但技術,卻沒有跟着提升,十幾年老本吃下來,現在,早就沒有什麼競爭力了!」
「這樣的事情,二叔會幹嗎?這是單方面的讓利呢!」
「會幹的。你二叔看我們的着眼點,不在於這點兒小錢上。」拓拔揚威道。
「很多事情,說到底,還是一個錢啊!」
「這你說到了點子上!你二叔當年也說過,打仗,說到最後,打得還是錢!打個比方吧,這一次我們與耶律敏在高昌的數場大戰的花費你也看了吧?」
「看了,讓人牙疼,每一戰下來,光是羽箭就會射出去幾十萬支!」蕭靖搖頭道。
「一支羽箭的造價在五十文左右,每一仗,光是羽箭便耗費幾十萬貫,而這些射出去的箭,基本上都沒有多大的回收價值了,最多能撿一些箭頭回來,這還得打贏了才有可能,你說沒錢,打什麼仗?得益於前幾年你二叔那邊派人過來傳授的連弩技術以及火炮技術,我們在高昌,在穩穩地守住了這個要點,但說實話,這仗,也打得心疼肚疼。」
「這兩年,與耶律敏的戰事,也使得我們的經濟受累,西去之路斷絕,更是損失頗大!」蕭靖有些惱怒。「現在西域通道被耶律敏把持,我們反倒要看他臉色了。」
「耶律敏現在也不願打了,他從西邊弄到的那些財貨,也需要通過我們的地盤然後賣出去。在遼國,這些貨物獲得的利益遠遠不及賣到南宋去,現在啊,咱們也正在與耶律敏談判怎麼一個分成的問題。」
「還能這樣搞啊?」蕭靖有些不理解。
「怎麼,難道你覺得我們與耶律敏就只能打生打死?」拓拔揚威笑道:「該打的時候照打不誤,該做生意賺錢的時候,還不是要做生意賺錢。當兩邊都覺得打仗無利可圖,反而要不斷失血的話,那自然就都沒有什麼興趣了。現在耶律敏覺得往西邊打遠遠比跟我們打更有利可圖,他為什麼還要與我們死嗑?現在他正圖謀花刺子謀呢!」
「他不是遼國的鎮北王嗎?」
「是啊,他現在我們的主力拖在高昌一帶,已經完成了他們皇太后的戰略要求了啊!」拓拔揚威道:「在此基礎之上,他與我們做生意,又有什麼不可?當然,我們要是露出了破綻,他也絕對會毫不客氣地一口咬過來。」
「那我們這樣與遼國曖昧,二叔不生氣?」
「有什麼好氣的!」拓拔揚威道:「我猜你二叔啊,一定會想法設法地給我們讓更多的利,然後用更大的經濟利益,把我們與他的大宋綁得越來越緊,當西軍治下的百姓在宋國的身上得到了太多的好處的時候,大家便會捨不得失去這份利益,在心理之上,自然就會偏向於宋國,而你也知道,民心所向是會在很大程度之上影響到上位者的決策的。」
「您剛剛不是還在說我們治下有很多人不願意這樣嗎?因為損失到了他們的利益!」
「這就要看我們遠期得到的和近斯失去的,那個更大一些了!」拓拔揚威笑道:「靖安,像你們蕭家,你母親的高家、還有你祖母他們的韓家,以及我們拓拔氏、仁多氏等這樣一些家族,算得上是西軍治下最頂層的家族,如果從遠期上來看更有利的話,我們是不憚於損失很多的近期利益的。而其它一些家族嘛,要麼跟着我們一起走,要麼便消失,你明白嗎?」
蕭靖默然片刻,點了點頭。
「看你二叔整治南方那些豪強世家的手段,嘿嘿,我們也可以學一學的!」拓拔揚威笑了起來:「這一次來,我們除了這些方面的事情之外,更重要的還是要看一看你二叔有沒有頂住你姑母三板斧的能力,如果有,我們肯定就會選你二叔了!」
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陣的歡呼之聲,兩人抬頭看向窗外。
幾艘巨大的畫舫正緩緩地自下游駛來,頂層那巨大的平台之上,衣着鮮艷的公子小姐們此刻正擁擠在船舷邊,而那些船樂師們也都在擠向這邊。
畫舫雖然很大,但比起他們這艘三層巨艦,還是像個小弟弟。
而畫舫上的那些公子小姐們顯然是能分辯出重明鳥號與一般船的不同之處的,此刻,他們正揮着手向着船上的人歡呼着,而那些船工、伎師們也揮舞着手裏的竹篙、樂器,同樣歡呼着。
「看到沒有,他們不怕當兵的!」拓拔揚威笑道:「我們西軍能做到嗎?」
蕭靖搖頭:「在我們那裏,普通百姓還是很害怕軍隊的。」
拓拔揚威笑着道:「說出來你恐怕不會相信,我第一次看到老百姓衷心擁護一支軍隊,便是你父親當年帶着進入橫山的廣銳軍。」
「是嗎?」
「對啊,可是這十幾年過去了,廣銳軍沒有了,取而代之的鐵鷂子和步跋子,在民間都只剩下了戰無不勝的威名,當年那種讓百姓夾道歡迎的氣氛卻沒有了!」拓拔揚威笑道。
「怎麼這麼多的畫舫?」眼見着下游又有一些這樣的畫舫駛了上來,蕭靖不由問道。
「風和日麗,正是踏春出遊好時節,有錢的公子哥兒小姐們自然就會出來遊玩了。看起來我們離江寧應當已經不遠了,這樣的畫舫,一般不會離開城市太遠的。」
「要到了嗎?」
「有些緊張?」
「是,十幾年沒有見過二叔了。這可不是當年那個給我燒飯吃的蕭家二公子,這是手中握着千千萬萬人命運前途的大宋首輔啊!」蕭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別說是你,我也緊張!」拓拔揚威笑着道。「走吧,去甲板上看看吧!」
兩人走上三層甲板眺目遠望。
岸邊,村莊、房屋已經越來越多了,能看到寬闊的道路之上人、車如熾,絡驛不絕,而道路的盡頭,更遠處的地方,灰濛濛的如同一隻巨獸趴伏在那裏的大宋陪都,建康石頭城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之中。
艦首甲板之上,有士兵用力地吹起了架在那裏的巨大的牛角號。
悠揚的號音遠遠的傳了出去。
他們這樣的戰艦想要入港,手續可比一般的船隻複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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