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大多數占卜師都會羨慕與嫉妒薩特,因為他的老師是白袍朱利安,星之塔塔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導師是這個大陸上最強的預言家。
這也就意味着,薩特將會接受最高等的指導與最奢侈的資源。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他每天都能自由進出星之塔的塔尖,直接感受命運氣息,而那是黃金階以上超凡者才有的特權。
只有極少數白銀階超凡者才能夠破例排隊進入,比如,斯奧桑德。
可他,是破例中的破例。
整座星之塔的所有藏書都對他無償開放。
要知道在大陸三塔實現知識共享後,星之塔的書籍書目史無前例地膨脹,幾乎代表着超凡界所有的信息量。
這裏有數不盡的典籍和秘聞,有常人終其一生難以讀完的古書。
並且,他所有因舉行儀式的香料花銷全算在朱利安名下。
這也就意味着,當其他學徒還在苦惱如何攢夠舉行一次儀式所需要的香料時,薩特卻面臨着該挑選哪種香料練手的苦惱。
嗯,幸福的煩惱。
他的香料,是按需分配的。
甚至薩特能夠定時見上老師一面,讓朱利安親自為他答疑解惑。
正如斯奧桑德所咬牙切齒並且嫉妒眼紅的,上述的每一條都足以令金幣系超凡者羨慕,更何況是數條並存?
在這樣優質的資源灌輸下,哪怕是只豬,現在都該沾染超凡氣息成為強大的魔獸了。
可薩特……
距離朱利安成為星之塔塔主已經五年,在不計成本的海量資源灌輸下,他成功地從黑鐵階晉升為了青銅階,並且開始尋找白銀階的進階方向。
然而,他的學弟斯奧桑德,早就做到了這一切,只用了一年,他現在是星之塔白銀階最傑出的先知,但並沒有薩特的待遇。
要不是星之塔忠實地記錄下當年的招生記錄,薩特和朱利安也沒有半分相像之處,恐怕無論是誰都會懷疑薩特是不是白袍朱利安的私生子。
只有私生子才會有這樣的待遇吧?
然而,薩特的天賦與他受到的待遇一樣有名,不過是反着來的。
他知道有這待遇的真正原因——他在朱利安最困頓的時候,在沒有任何一個學徒願意跟隨他的時候,選擇了他。
那時候的朱利安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白銀階預言家,老老實實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着學徒的挑選。
作為新晉的導師,他閃耀着白銀色的徽章在一群黃金階乃至鉑金階導師的襯托下黯然失色。
按照慣例,如果一個白銀階的超凡者在三年內招不到任何一個學徒,那麼他將從星之塔畢業,只能以進修的身份再度加入星之塔。
對於每一個在星之塔學習的人來說,以這種方式離開星之塔無疑是最恥辱的——那意味着得不到他人乃至於星之塔的認可。
那次招生,也是朱利安最後一次機會。
可數百名學徒最終只有薩特一個人選擇了朱利安,或者說,只有一個人願意認認真真地打量過一次朱利安。
只不過,當年兩個平平無奇的人,只有一個是真的平平無奇。
薩特天資平平,是的,他知道。
甚至這個「天資平平」對他來說應該是褒義詞。
但凡他稍微有那麼一點天賦,也不至於才是個青銅階。
他是個不會預言的預言家,是的,他知道。
這才是他拼命也要保下亞倫的原因,因為這一次,他的預言終於對了!
向東走,命運之弦的彈奏者。
這是他的晉升預言。
他從星之塔出發,一路東行來到了萊登城,當他認為他還要繼續東行的時候,卻在無意間遇到了亞倫。
巧合?還是必定?
他第一次終於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命運,也終於感覺到了命運的關注。
整整五年!
他終於感覺到了其他人口中所謂的「命運的垂青」,就仿佛原本世間朦朧的面紗為他掀起了一角。
一切宛若命中注定,他欣喜若狂。
對他來說,亞倫不僅僅是他的進階契機,更是一種象徵。
象徵着他終於在歷經五年後,在茫茫的命運長河中第一次主動地把握了方向,看清了前方那微不足道的畫面,儘管那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但他毫不在意。
他做到了。
他真的做到了。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成功的預言!
他得救下亞倫,無論如何都得救下,不惜一切代價。
十載學徒,五年困苦,一次預言。
他可以不管強大的鳶尾花家族,正面對抗愛麗絲也要保下亞倫,因為他是白袍朱利安的學生。
他可以自暴自棄,放棄星之塔繼承人的身份,以老師失望為代價,換來斯奧桑德對亞倫的保護。
而現在,斯奧桑德不在眼前,老師遠在天邊。
這回他無從依靠了,只有他自己,一個只有青銅階的、不會預言的預言家。
最後一點通靈粉末無聲地燃燒,湛藍色的光帶飄忽不定,這一小片空間開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湛藍色的莎草紙飛出了他的水晶球,溢散的光點盡數附着其上,組成了某種晦澀難明的語言。
「星光在上,防護邪惡。」薩特艱難而穩定地說道,一字一頓。
以通靈信函作為儀式的主材,加上通靈粉末作為輔助香料,在他不計代價燃燒靈魂的前提下,可以越過其他必需材料,強行舉行「防護邪惡」的白銀階防護儀式。
光點飛快聚合,最終凝成了宛若實質的銀白色光幕,將亞倫團團包裹。
而薩特,靜靜地站在光幕之外,站在昏黃的燭光下,也站在了亞倫的身前,平靜地注視着托格。
「防護邪惡」儀式作用在一個人身上效果最好,如果是兩個人,那會削弱防護效果。
面對一個白銀階的托格,薩特不得不全力以赴。
「薩特,你……」亞倫看着薩特的背影,怔住了,手掌下意識地抵住了冰涼的光壁。
他想過薩特會拋棄他,會袖手旁觀,或者嘗試反擊。
他早已腦補了薩特無數的反應,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薩特竟然剛烈如斯。
「薩特,你想清楚!」托格怒聲咆哮,身側的黑霧沸騰翻湧,不時探出一兩隻漆黑纖細的手臂對着虛空抓撓。
托格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薩特居然真的敢為了亞倫而不惜挑釁他!
沒錯,是挑釁。
難道薩特真的以為就憑他老師的名號就能夠解決一切麼?
就真的以為,他就不敢殺了他?!
要是放在往日,說不定他真的會就此退去。
可現在不行,他沒有時間了。
呈上祭品的時間就要到了,再不奉上新鮮的祭品令「蠕行之主」滿意,祂將會抽乾他的生命力與靈魂以填補祂的空虛與寂寞。
暗色中,細碎的聲音蠢蠢欲動,若有若無的哭嚎聲縈繞在他們的耳畔。
「亞倫閣下,」薩特鄭重地說道,「感謝您讓我得到了我一直想要的東西。」
「是什麼?」
「一個證明,亞倫閣下。」薩特轉身看向了亞倫,「十分感謝。」
他的眼裏沒有恐懼,沒有驚慌,沒有遺憾,只有平靜。
如同星光般的平靜。
就算這次能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
不過是成功進階白銀而已。
可他在青銅到白銀已經卡了整整五年,名聲傳遍了整個星之塔。
會有人願意成為他的學徒?
到後來,不還是要被勸退……
星之塔塔主教出的學徒,居然不能以導師的身份繼續留在星之塔?
或許老師願意接受,但薩特不能。
他看着托格,目光平靜。
手臂處傳來的刺痛感在提醒着托格,「蠕行之主」的視線隨時都可能投來。
他一時間破不開白銀階的防護儀式,但是他還有另一個目標。
即便是朱利安追殺能怎樣?
被吊在星之塔塔尖折磨一年又能怎樣?
現在不奉上祭品,那麼他將成為「蠕行之主」的祭品!
「薩特,你會後悔的!」
後悔麼?
這句話朱利安也說過。
「你會後悔成為我的學徒嗎?」
那是師生見面的第一句話,朱利安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僅存的燭火被黑暗壓迫着,散發着豆大般的燭光。
它見證了黑霧如潮,無數隻手臂招搖着湧向薩特。
它居高臨下,看見了數隻青黑色的手掌沖向薩特。
它看到了木桶、木箱的陰影蠕動着,無聲地吞噬了薩特的影子。
他隻身投入黑暗的汪洋,就像一枚石子,濺不起半點水花。
薩特垂下眼睛,靜靜地等待着結局,只默念着積壓了整整十年的話語。
「老師,只希望你不要後悔收了我這個沒有天賦的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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