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隊的隊部里,老闆叔繼續唱名:「大張羅。」
「來了來了。」
大張羅也喜滋滋地擠到前面。
車老闆子瞥了他一眼,戲謔地說道:「大張羅,你行不行呀,可別像張杆子剛才似的,一高興也發瘋,俺可告訴你,你的錢可比他還多呢,發起瘋來肯定更嚴重。」
大張羅也非常配合地一拍胸脯:「你放心,俺挺得住,絕對不會被金錢擊倒!」
在大夥的嘻嘻哈哈聲中,大張羅領了一百四十五塊錢,這個平時喜歡嘻嘻哈哈的漢子,也忽然變得沉默了。
翻來覆去把手裏的票子數了好幾遍,能說會道的大張羅,張嘴想說話,卻哽咽難言。
最後,他乾脆舉起手中的鈔票,使勁在空中揮舞一下:
「以前咱們是苦哈哈,窮歡樂,這回,日子總算是有奔頭啦!」
「對,有奔頭啦!」
周圍的人們,也紛紛揮舞手臂,出言響應。
而劉青山則抓住這個瞬間,摁下了照相機的快門兒。
這些人們勤勞而樸實,能夠吃苦耐勞,缺少的,就是能夠給他們領路的人而已。
一家一戶的,陸陸續續都發到了錢,數量大多都在一百二十塊到一百五十塊之間。
家裏勞動力多的,大棚蔬菜產量高的,就能多分一點。
最少的人則是啞巴爺爺,才得了不到四十塊錢。
要不是仗着入股資金多一些,還真分不到啥錢,因為他在山上,大棚的營生,根本就一手沒伸。
劉青山樂呵呵地把師父的錢幫着領了,他知道,啞巴爺爺根本就沒有錢的概念。
等分得差不多了,已經到了下午兩點多,村裏的小學都放學了,看到這邊圍着人,不少小娃子也都湊了過來。
然後又趕緊往家跑,孩子們也知道:家裏有錢,就能做一套新衣服,過年能多放幾掛小鞭兒。
「楊老師,正好你過來了,快點領錢!」
看到楊紅纓的身影,張隊長連忙吆喝。
「啊,還有我的?」
楊紅纓也有點發愣。
張隊長樂呵呵地點點頭:「楊老師,你戶口雖然沒落到咱們夾皮溝,但你只要在咱們夾皮溝一天,就是合作社的一員,這個叫……叫什麼來着?」
劉青山在一旁補充:「科學技術也是生產力,俺老姐這個叫知識入股。」
這一刻,性子剛強的楊紅纓,眼圈都有點發紅,不是因為錢,而是因為這份濃濃的鄉情。
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她真正將自己視為夾皮溝的一員。
楊紅纓最後得到的錢並不多,跟啞巴爺爺差不多,但是不在於錢多錢少,關鍵是代表着的那種認可。
「那這些錢我先拿着,正好年末了,郵局開始訂購報刊雜誌,我就用這筆錢,給孩子們訂閱一些兒童讀物好了。」
楊紅纓很是爽快地接過錢,然後就制定好了花錢計劃。
這個時代,最好的兒童刊物,就屬《兒童時代》和《兒童文學》,至於報紙,就訂一份《中國少年報》吧。
一聽說老師要訂刊物,後面跟着的小老四和山杏立刻都眉開眼笑。
尤其是山杏,小傢伙最喜歡安安靜靜坐在那看書啦。
看到這一幕,劉青山心裏不免有些自責:自己這個當哥哥的,還真是太粗心了,光顧着改善家裏的物質生活,忘了還有精神食糧呢。
「正好山杏也在,快點過來領錢。」
老闆叔這會兒終於清閒下來,嘴裏招呼着山杏。
「我?」
山杏的小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有些詫異。
「哎呀,快去啦!」
小老四不由分說,拽着山杏走過去,然後還仰着頭問:「老闆叔叔,我有沒有呀?」
「你也有,一會叫你哥一起領回去。」
老闆叔逗了小老四一句,然後就把錢遞給山杏,兩張拾元的,一張伍元的,還有一張五角的:「一共是二十五塊五。」
這筆錢,其實是在錢玉珍名下的,只有資金和土地入股,要知道,當初劉青山可是幫山杏掏了一百八十塊的。
只是因為沒有勞動力,大棚也都是別人給種的,所以數額比較少。
但是對於山杏一個還不到七歲的小娃娃來說,可就一點不少了,沒瞧見,旁邊的老四,眼睛都直了嗎?
「哥,給你錢。」
山杏將手裏的四張鈔票,伸到劉青山眼前。
劉青山摸摸她的小腦瓜:「五鳳兒,這錢你自己存着,等哪天哥去縣裏,給你買一個大白豬的儲錢罐,等你把儲錢罐裝滿,就可以找你娘去啦!」
「真噠!」
山杏大叫一聲,然後就撲進劉青山懷裏,兩個瘦弱的小肩膀,急速起伏着。
她不知道,哥哥是怎麼知道她的心事的,她從來都沒對任何人說起過,包括最好的小姐妹四鳳兒。
但是她知道,哥哥是關心她的人,這就足夠了。
劉青山也用手輕輕拍打着山杏的後背,這個小傢伙太內向,什麼事兒都藏在心裏,要不是經常說夢話的時候,說到這事兒,他又怎麼會知道呢?
雖然林芝對待山杏,跟親生閨女一樣,大姐她們,也把山杏當成親姊妹。
可是在山杏心裏,永遠都有親娘的影子。
「五鳳兒,以後有事不要憋在心裏,一定記着跟哥說!」
劉青山嘴裏安慰着,山杏哇的一聲,終於哭出聲來。
屋子裏的人也不免一陣嘆息,楊紅纓過來,掏出手絹,幫着小丫頭擦眼淚,不知道怎麼搞的,她竟然覺得,和山杏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然後她就聽到劉青山的聲音繼續說着:「咱家山杏還是小孩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就跟你老姐一樣。」
我是這樣的嗎?
楊紅纓擰眉瞪眼的,伸手要去擰劉青山的耳朵,可惜人家早就吱溜一下,一溜煙跑回家去了。
「哥,我也要個儲錢罐。」
老四邁着小短腿,從後面追上去。
撲哧,山杏也忍不住笑了,臉上還帶着點點淚珠。
劉青山扛着小老四,前腳剛進院,就看到後面楊紅纓也背着山杏進來了,於是一起進屋。
楊紅纓當然不會沒完沒了,她知道劉青山是逗山杏開心呢,所以就配合了一下而已。
進屋之後,劉青山掏出來一沓錢,交給母親,雖然他是掌柜的,但錢還是由林芝經管。
「二百三十塊錢,這麼多,不會算錯了吧?」
林芝數了一遍錢,抬起頭,用手指勾勾頭髮,詫異地望着兒子。
劉青山嘴裏嘿嘿兩聲:「媽,沒錯,咱們家的分紅,是村里最多的。」
大姐劉金鳳也上前幫腔:「那當然嘍,入股的時候,咱家拿了一千塊呢。」
「對,投入越多,收益越大。」
劉青山看到母親眼角的笑容,心裏別提多高興了。
「二娘,這是我分的錢,你先替我收着,等大哥買了儲錢罐,再裝裏面。」
山杏也把自己那份錢遞過去,林芝更開心了,貼貼山杏的小臉蛋。
小老四也不依,嚷着要儲錢罐,劉青山忍不住想逗逗她:「你有錢嗎?」
「當然有啦!」
老四在兜里摸了半天,然後摸出來兩個五分的鋼鏰,捏在手上搖晃。
「瞧不出來,還是小富翁,那也給你買一個。」
劉青山扒拉了一下她的天線辮子,這時候兜里揣一毛錢的小孩兒,還真不多。
看着老四晃悠悠的小辮子,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我上次拿回來的電視,看上了嗎?」
電視同樣放在爺爺家,劉青山能過預見到,肯定是個招人的玩意,放在家裏,會影響母親和大姐休息,影響老四老五學習的。
至於爺爺奶奶,年紀大了,覺本來就少,也喜歡熱鬧,正好合適。
老四搶着舉起小手:「看了看了,可是電視裏天天下雪花,什麼都看不見。」
劉金鳳也笑着補充:「紅纓說,是信號不好,需要豎天線,沒人會弄,就等你回來呢。」
合着買回來好幾天,還沒看上呢。
想想也是,電視機算是屋子裏最值錢的東西了,誰也不敢瞎捅咕。
等吃過晚飯,劉青山就去爺爺家,看到電視擺在櫃蓋上,上面蒙着一個繡花的罩子,繡着一朵艷麗的牡丹。
拿下罩子,顯出來的是一輛14寸的黑白電視機,北京牌的,實際卻是天津產的。
整個電視機前凸後翹,顯得十分笨重,但是價格卻讓當時絕大部分家庭買不起。
四百多塊,已經是一個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資總和了。
而且就算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因為當時電視機產量有限,供不應求,想搞一張電視機票,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電視機右上角,有兩個調台的旋轉按鈕,用手一擰,上面那個便發出咔咔的脆響。
撫摸着電視機的屏幕,劉青山滿臉都是懷念,因為後來,爺爺家裏買的第一台電視機,就跟這個一模一樣。
那是他從城裏買的二手貨,可那時,爺爺的眼睛已經徹底看不見了。
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爺爺坐在電視機前面,然後歪着頭聽新聞聯播。
想着想着,他的眼睛不禁有些濕潤,回頭望望坐在炕沿上的爺爺,正好看到爺爺慈愛的目光也向他望來,嘴裏還開着玩笑:
「三鳳兒,你買的電視機還不如收音機呢,看不到人兒,聽不見聲兒,裏面整天下雪花,要是到了夏天,會不會下雨啊?」
劉青山悄悄抹了一下眼睛:「爺,俺這就把天線杆豎起來,保准您一會就看得真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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