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部的三間破房子裏,擠滿了興高采烈的村民。
劉青山瞧着這架勢,真擔心把這個破泥草房給擠倒嘍。
即便如此,窗戶外面還站着不少人呢,死冷寒天的,寧可挨凍,也擋不住大夥如火如荼的熱情。
「行了,都先別吵吵巴火的了,咱們先叫張隊長說說這次賣菜的情況。」
老支書用煙袋鍋敲敲桌子,他們村委會的老幾位坐在桌子後邊,劉青山也撈到一個座,就挨着緊緊抱着大提包的老闆叔。
屋子裏立刻安靜下來,張國富從兜里掏出幾張收據,然後使勁咳嗽一聲,扯嗓子念起來:
「這次咱們一共賣了兩千二百零八斤韭菜,每斤四毛五,合計是九百九十三塊六。」
哇!
屋裏屋外響起一片驚嘆,這就將近一千塊錢啦,前些年,生產隊年終算賬,結餘都沒這麼多呢。
再分到各家各戶,少的能得十塊八塊的,最多的也就是二三十塊。
要知道,那可是從年頭干到年尾,撅頭瓦腚干一年的收入啊。
「芹菜一共是五千四百六十斤,每斤三毛錢,合計是一千六百三十八塊!」
啪啪啪,不知道是誰帶頭,屋子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張隊長也不急着往下念,還眯眯起眼睛,聆聽着這激動而歡樂的掌聲,臉上浮現出十分享受的表情。
劉青山也同樣微笑着,看向那一張張喜悅的笑臉,這掌聲,就是對他最好的獎勵。
他真想記錄下這一刻,這足以寫入夾皮溝發展史冊的一刻。
擁擠的人群中忽然讓出一條通道,是劉金鳳興沖沖地擠進來,然後把相機遞到劉青山手上。
她知道,弟弟現在一定很需要照相機。
還是大姐知道俺心裏想啥,劉青山擺弄兩下相機,調試好之後,剛要照相。
卻發現屋子裏已經變得安靜下來,每個人都一本正經地望着他,腰杆挺直,倆手垂下,目不斜視,跟一個個木偶似的。
他也只好放下照相機,還是等一會再趁機抓鏡頭吧。
張隊長見狀,又清清嗓子:「黃瓜一共是八千五百二十斤,每斤兩毛五,合計兩千一百三十塊!」
哇,驚嘆聲和掌聲同時爆發,要不是屋子裏人擠人的,估計有不少人會蹦起來。
劉青山一瞧機會來了,咔咔咔拍了幾張,鏡頭記錄下一張張樸實的笑臉。
他估摸着,等照片洗出來,絕對看着照片,都能聽到那些開心的笑聲。
等到村民漸漸平靜下來,張隊長又說:「這三樣,合起來一共四千七百六十一塊六毛,下面,就由老闆子根據各家的股份,按股分紅。」
嘩嘩嘩,掌聲再次響起!
一共將近五千塊啊,對於夾皮溝這樣窮慣了的村子來說,無異於一筆巨款。
就連一直壓在大夥心頭的那筆一萬塊的銀行貸款,現在好像都變得輕飄飄的,不再有那麼大的壓力。
五千塊,夾皮溝不到三十戶,每戶肯定能分到一百多,一百多快啊,往年誰敢這麼想?
而且,這還只是第一批蔬菜,後面至少還能再賣一茬呢。
除了蔬菜,還有那一天天噌噌長膘的大肥豬呢,過年前就可以出欄,那更是一筆大收入。
大夥越想越是激動:有了這筆分紅,就可以多買點年貨,一家人高高興興地過新年
老人的燒酒,小女娃的新衣,小小子的鞭炮,媳婦兒的花衣裳,老爺們的中山裝……
不敢說都能賣回來,起碼可以底氣十足地問問價錢。
村民們腦子裏暢想着美好的生活,手上不停地拍着巴掌,已經持續了好幾分鐘,最後連車老闆子都等得着急了,大吼一聲:
「你們還要不要錢啦?」
隊部裏面這才安靜下來,車老闆子這才說道:「按照咱們合作社成立時制定的章程,本來是應該預留百分之二十,作為合作社的公共積累,以後咱們合作社發展壯大,也需要資金。」
又要扣錢?
人群發出嗡嗡的議論聲,這些年,大夥扣錢都扣怕了。
劉青山見狀,連忙站起身,準備跟大夥解釋一下。
看到他站起來,人群立刻全都閉嘴,到了現在,沒有人再拿他當不懂事的半大小子,威望甚至超過了張隊長和老支書。
人人心裏都有一桿秤,別看他們之中,大多數都沒啥文化,但是他們知曉一個最樸素的道理:誰能帶着他們過上好日子,他們就服誰。
劉青山朝大夥點頭示意一下,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俺解釋一下這個公共積累吧!」咱
「們合作社,肯定每年都要發展,發展就需要資金,總不能像第一次那樣,每次都各家各戶籌錢,或者去銀行貸款吧?」
看到有人點頭,有人開始思考,劉青山就繼續講:「比如說,等到來年,咱們塑料大棚的種植規模就要擴大,最少擴建到五十畝,這些材料費,就需要從公共積累裏面出。」
好像有點明白了,點頭的村民也更多了。
「再比如,來年咱們還要開始種植水稻,同樣需要投入;還有可能建一個山野菜加工廠,需要購買相應的設備。」
嚯,還要搞這麼多項目!
許多村民的眼睛都亮起來,他們現在剛剛嘗到甜頭,正是勁頭最足的時候,恨不得擼起袖子加油干呢。
劉青山看到大夥基本都搞明白了,就笑了笑,重新坐回去,換成老闆叔繼續公佈賬目。
根據資金入股、勞動力入股還有生產資料入股等不同的方式,各家各戶的股份,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公佈。
然後根據總收入和總股數,算出每一股的股值,再按照各家持有的股數,進行分配。
這裏面還有一個需要靈活掌握的,就是各家大棚蔬菜的產量,也要算進去。
等老闆叔絮絮叨叨講了半個小時,屋子裏的人,基本上都迷糊了。
最後還是大張羅吆喝一聲:「還是別扯這些沒用的,就念一下各家能分多少錢,趕緊領錢走人吧!」
大夥一聽,立刻一哄聲地支持。
車老闆子也就順勢結束長篇大論,開始唱名:「張杆子!」
張杆子正擠在人群里,想不到第一個被念到名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還是身邊的張大帥掐了他一把,這貨才吼了一嗓子:「到!」
然後他就夾着大麻袋,樂呵呵地擠到桌子前面:「俺這個夠用不,要不回家再取個面袋子?」
一條大麻袋,連車老闆子的大提包都能囫圇個塞裏面,你說夠用不?
車老闆子橫了他一眼:「你要是想過癮,那俺回頭幫你都換成一分錢的鋼鏰。」
「別別別,咱們還是別給銀行添麻煩了,趕緊說說,俺能分多少錢?」
張杆子笑嘻嘻的,伸着脖子看老闆子手裏的賬本。
老闆叔這才大聲公佈:「張杆子,應得五十八塊六毛。」
「哈哈,五十八,我要發!」
張杆子高舉雙手,張着大嘴傻樂:「哈哈,俺張杆子,從來也沒見到過這麼多錢啊,哈哈……」
一開始,大夥都以為他是高興的,也沒太在意。
結果這傢伙笑起來沒完,笑了一分多鐘,笑聲都變調了,嗓子都有點啞了,還在那哈哈個不停。
「這是樂瘋了吧?」
「肯定是中邪了,快點找張三奶奶給扎一針吧。」
大夥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好人哪有這麼笑起來沒完的?
此時此刻,張杆子的笑聲,聽到耳朵里,都覺得有點瘮得慌。
就連老支書也慌了手腳,直抹眼淚:「你個沒福氣的,剛分倆錢就瘋了,就你這樣,還上哪找媳婦去?」
就在這時候,猛聽一聲吆喝:「杆子叔,你這錢少了吧,每家應該分一百多快才對!」
張杆子的笑聲頓時戛然而止,他瞅瞅剛才朝他喊話的劉青山,然後伸手抓住車老闆子的襖領子:「敢黑俺的錢,俺今天跟你拼啦!」
旁邊的人連忙七手八腳地將他們拉開,張杆子依舊氣得直跳腳。
「呵呵,杆子叔,你好啦。」
劉青山樂呵呵地說了一句,大夥這才反應過來,於是也都跟着嗤嗤笑。
張杆子剛才是氣迷心,所以劉青山才對症下藥。
這一手,比儒林外史裏面,胡屠戶那一巴掌還好使呢。
老闆叔這才解釋起來:「張杆子,這是跟你的股份算出來的,肯定沒錯。」
「你現金入股最少,勞動力入股也就一個人,家裏大棚的產量也是最少的,要不是你有土地入股,你連五十八塊都得不到。」
大夥也跟着點頭:張杆子光棍一個,要是分紅的時候,真跟他們這些好幾口勞動力的一邊多,那他們肯定心裏不平衡。
張杆子也沒轍了:「那俺也不能這麼點錢啊,根本不夠娶媳婦的……」
車老闆子也被他給說樂了:「瞧你這點出息,你分紅雖然不多,但是你在豬場幹活,表現不錯,每天有五毛錢的補助,一個月是十五塊,到年底給你按照四個月算,額外收入六十塊,加到一起,一共是一百一十八塊六!」
「得,這還差不多!」
張杆子又差點樂顛餡,領了一把票子,在手上摔了幾下,發出嘎嘎的脆響。
跟着,他好像想起來什麼,使勁一拍腦門:「今天上午還沒收拾豬糞呢,俺這就幹活去,哈哈,還是幹活好,幹活有錢拿。」
人們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對於張杆子的變化,他們也都看在眼裏。
懶漢都能賺錢,他們這些手腳勤快的,要是叫懶漢給比下去,那就丟人丟到家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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