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麗坐在沙發上,看向窗外。
寒風呼嘯,一片暗沉沉的深藍色海洋。
港口旁邊就是這樣。白天還是晴朗的艷陽天,下午就毫無徵兆地陰沉下來。
沙麗下午回家後,將魚乾放在窗台上,但卻發現頭頂的太陽已經消失了,一片濃厚的烏雲緩緩從海平線上方推過來,就像是即將出戰的古羅馬軍團。
凜冽的海風簌簌地響,玻璃仿佛下一刻就會碎掉。
雨水狂嘯着拍打在門上,讓她忍不住擔心那扇門會隨時崩裂開來,讓雨水混雜着冰冷的海水,灌進房間,淹沒一切。
現在所有的船隻都已經停泊在安全的避風港里,海面上狂風呼嘯,浪濤一陣接着一陣地拍碎在港口邊的木板上,千萬片浪花擊打在海岸上,發出狂躁的呼嘯聲。
仿佛末日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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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林市,一座毗鄰太平洋的港口城市。
沙麗已經在這裏住了十七年。
天色已暗,但房間裏依舊只有她一人。
房間裏的燈早已經熄滅了,黑漆漆一片。可能是狂風吹斷了電線。
屋裏一片黑暗,但沙麗依然可以看得清楚。
她晶瑩的眸子眨動兩下,按下桌上收音機的開關。
一陣滋滋的電流聲後,響起了情感節目電台主持人柔軟的聲音:「……花開了,然後凋零。星星是璀璨的,可那光芒也會消失。這個地球、太陽甚至是連這個宇宙也會有死亡的時候,人的一生和這些東西相比,簡直就像剎那間的事情,我們的一切都只是剎那間的邂逅,最後都是要歸入死的永眠。」
「感謝您的收聽,祝您心情愉快。」
接下來是廣告,沙麗關掉了收音機。她只是想聽聽其他人的聲音,僅此而已。聽過之後,就感覺釋然了。不需要再聽。
她忽然感覺人是那麼奇妙,本來還是孤獨無助的時候,聽一個陌生人在耳邊輕聲安慰幾句,竟然會感到溫暖。
即使他並沒有安慰你,即使這是假的。
現在是下班時間,外面又下着大雨,街道上應該有很多車吧。燈紅酒綠的城市,即使是大雨也沒法掩蓋熱鬧的氣息,她似乎能看到街道上流光溢彩,電子屏閃爍着光芒,行人匆匆拿着傘,鞋跟濺起雨水。車前的擋雨刷一左一右搖擺着,雨水模糊了車窗,又順着兩側流下。
這並非憑空想像,而是放學時她看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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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樓內的走廊一片漆黑,風裹挾着雨拍打在窗上,一片冰涼。沙麗摸了摸書包里的雨傘,靜靜地坐在教室里。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數學課本。
「嗨……沙麗……要一起走嗎?」後座的男生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校服內的襯衫領子整整齊齊,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眼鏡框上鑲嵌着金絲。他平靜地看着她。
沙麗的心忽然怦怦直跳。
她上午才拒絕了克萊森的蛋糕,當時她也是現在的感覺,心臟砰砰跳動,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等了大概半分鐘時間,她才緩緩搖頭,輕聲道:
「不了,謝謝。」
克萊森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沒有說什麼,臉色僵硬的離開了教室。腳步聲慢慢弱下來,隨即消失。
沙麗從書包里拿出一個被擠扁了的蛋糕盒子,是克萊森送給她的,但她沒有吃,而是面無表情地將蛋糕扔了回去。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個被擠扁的盒子,用手復原,然後放在桌子上。
「對不起。」她輕聲說。
她知道自己和學校里的同學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不管是面對質疑、嘲笑、排擠,還是傾慕……她都沒辦法接受。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就像是海市蜃樓,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幻覺。儘管每天她也在學校里認真學習,穿着整整齊齊的校服,按時參加考試和社團活動,和其他人一樣。
但她內心深處知道,自己是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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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慘白色的閃電劃破天空,照亮了房間。簡簡單單的陳設,沒有幾件能用的家具,地板似乎被海水浸泡得久,已經散發出淡淡的霉味。
沙麗打斷了自己的回憶。
屋外的木質通道響起了蹬蹬蹬的腳步聲,從輕重和頻率判斷,那是她一直在等待的人。
她站起身來,確認窗戶和門都關緊,然後從衣櫃裏拿出一套雨衣,披在身上,又換上了雨鞋。不過,猶豫了一下,她又脫掉了雨鞋,光着腳站在地板上。
冰涼與堅硬的木頭,傳遞給她這種感覺。
啪。
木門突然被推開,一個魁梧的男人卷帶着風和雨,走進木屋。
他穿着一身墨綠色雨衣,腳上踩着黑色雨靴。
踩在木地板上,蹬蹬作響。
沙麗與男人對視了一會兒,男人似乎想要伸手摸她的臉,但她躲開了。
男人嘆了口氣,脫下雨靴,也光着腳踩在地板上。
「我們走吧。」
他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沙啞又堅定。
沙麗默不作聲地跟在男人身後,走進瓢潑大雨中。
她回身合上門。
雨水拍打在腳面上,冰涼又密集,感覺很舒服。
她和男人都沒有打傘,任由雨水淋濕全身,順着頭髮流進脖子裏,打濕衣服。
片刻後,引擎的轟鳴聲響起。
漆黑色的汽艇,在男人手中如同溫順的小貓,穩穩地停在港口邊。沙麗沒有猶豫,縱身一躍,跳上了汽艇。男人見狀,啟動了引擎。
「嗡——」
汽艇開動,駛離了港口。
「剛才回去了一趟,準備了些東西,來晚了,抱歉沒去接你。」
男人的聲音透過海浪的拍擊聲傳來,微微有些模糊。
他接着問道:「還是打車回來的吧?」
沙麗點了點頭。
「今天的風浪還可以,不是很大。」
男人挺身立在風雨中,隨口說道。
不是很大?
沙麗看向幾乎佔滿了天穹的如柱雨水,又看了看四周瘋狂拍擊着海岸的驚濤駭浪,忍不住撇了撇嘴,沒有答話。
汽艇在風雨中劃出一道雪白色的弧線,海浪在身後炸開。
沙麗穩穩地坐在汽艇上,看着如同峰巒涌動的浪濤,表情平靜。
如果克萊森看到這一幕,恐怕會驚訝地連下巴都掉下來。
那個向她表白的男生永遠不會知道,他喜歡的這個看起來柔弱美麗的女生,其實可以像摘柿子一樣,一隻手擰下他的頭顱,輕易掰斷他的手腕,亦或者是在這樣恐怖的風浪中面不改色的前行。
男人說得對,他們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她回頭看向港口,那座熟悉的木屋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正方形,看起來就像是玩具模型一般渺小脆弱,似乎隨時都會被周圍洶湧的巨浪拍碎。
浪花拍打着汽艇,小船瘋狂搖擺,讓她有種乘坐過山車的感覺。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去遊樂園,第一次坐過山車時候的事情,那時候她嚇得臉色發白,下來之後腿都軟了,當時她的母親還溫柔地該她買了一支雪糕,那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甜品,每次想到都能在腦海中浮現那種甜味。
汽艇在驚濤駭浪中行駛了大約十幾分鐘。
男人將汽艇停在一片裸露出海面的礁石區。汽艇止不住地晃動着,但繩索卡在鋒銳的礁石尖端,讓它不會被海風和海浪吹走。
「我們走吧。」
男人縱身一躍,跳下汽艇,消失在海面上。
沙麗環顧四周,到處都是黑茫茫的海水,什麼都看不見。
她也模仿着他的姿勢,縱身跳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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